第70章 案子
案子
能做到高官的人,多少都已學會沉得住氣,縱使張儒要銷毀證據,也不會是立刻。端木芷留下暫且看着,桓喜則向北市飛奔,去與桓溫佘說這些新得的消息。
她到時,桓溫佘正站在一艘正中被布匹罩起的木舟邊,正與一人對談。
此人做船夫打扮,畏手畏腳,正低着頭,向桓溫佘回話:“是……這的确是我們‘水塢商行’的船,諸位官爺叫小人來,是小人家的船……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你們商行主要是運糧的,自江南來,運額不小。”桓溫佘道,“據說門匠身負奇技,萬石從未損失超過千七百。你們素來只用大船,然據北市商戶所言,這小木舟已在此拴停有半年以上,不至阻礙北市漕運,但也頗為礙事,這是為何?”
“這……”此人支支吾吾,“這……這木舟卻是小人商行老板的,只有他才知道,要不……我遞信給老板,叫他來洛陽聽官爺們問話?”
桓溫佘當即道:“可以,你家商行老板現在何處?我可以叫他從館驿走,快些。”
這船夫打扮的人實則不過搪塞一句,誰知桓溫佘不只是走過場問個話的,聽他如此一說,又慌了,結巴半天,才道:“不,不用,我們……我們商行老板正在西京,我,我,他總于兩地往來自己走小路反而更快呢……兩,兩位官爺,我……我先告退了?”
直到此人與韋左思一同走遠,桓喜方才行至桓溫佘面前。
桓溫佘自是早早注意到她在不遠處停駐聽着,此刻向她招招手,說道:“你們這麽快就将事情辦好了?端木芷呢?”
桓喜上前墊腳跟他說悄悄話,把張儒宅邸發生的事情都大抵與他說了個清楚,本以為桓溫佘應當會與她一同去逮張儒,誰知桓溫佘搖了搖頭,道:“他并非此案兇手,也不能逮起來。”
“但他表現得十分奇怪,就算不是兇手,也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桓喜道。
“你知道查案子最重要的是什麽嗎?”桓溫佘依然不緊不慢道。
“證據?口供?推理?”
“是根據線索串聯出的可能性,将可能性一一排除,剩下的就是真相。”桓溫佘說着,将船上布蓋微微掀起,“你來看,然後告訴我,他為什麽不會是兇手。”
這是一艘精巧的小木舟,各色盛放的鮮花堆疊其中,顯然用心甚多,擺放得十分整齊,根根直豎。伏氏不可能是意外跌入其中,因為沒有一朵花被壓在身下,所有花朵都被碼放于伏氏周身,滿滿當當,不留空隙。伏氏雙手交疊,搭于腹上,雙目阖起,口唇緊閉,神态平靜,面色略微泛青,身下有一小攤已凝固的血泊,胸口膻中,則插有一株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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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氏身着石榴裙,頭側擺放着一只已經解開,但仍鼓鼓囊囊的錢袋。錢袋開口處,正挂着一塊好看的帶勾,帶勾沾着泥水,随着河水波蕩,一晃一晃。而錢袋旁側,有兩張已攤開的薄紙,紙上是兩個簽文。她的裙邊與袖口皆有少許泥跡,沾些雜草,□□雙足與交疊雙手,卻與未施粉黛的面龐一樣,幹幹淨淨。
這一次與桓喜先前遇見的兩次花船都有所不同,陵縣時的紙花散亂堆放,亂撒一氣;蒲州城時則是僦櫃老板被推入其中,身上又被随意擺了些花朵寥做遮掩。
很快桓溫佘便又将布小心蓋回原處,問道:“如何,你還覺得是張儒犯案嗎?”
桓喜搖了搖頭:“張儒今日為兒子辦滿月宴,一早便門庭若市,二十一位賓客至此還未接待完全,不可能有時間整理出這麽一船花朵。而伏氏應是清晨起早,為兩名幼子進廟求簽時遇害,女人家出門通常帶有仆役,她可能是瞞着家中出門。張儒家附近沒有泥溝,洛陽城內坊中通常都很幹淨,近日沒有雨,只有靠近水渠處容易沾上泥水。瀍水雖流過歸義坊,但離他家并不算近,領細糧的人又很早就聚集在他家門口,排出一整個長隊,因而不會是在瀍水邊;漕渠雖自上東門外延至新潭,但張儒宅邸在思恭坊一側。
“帶鈎與裙角袖口上均沾有泥,有可能是回家時行至中途,帶鈎意外掉落,伏氏找尋時遇害。這也足以說明他們夫妻之間的确和睦——帶勾雖精美,但對張儒家境來說算不得什麽,況且我不久前剛從張儒身上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形狀不常見,應是一式兩個的孤品。
“且這帶勾精致昂貴、袋中裝滿錢財,但兇手分文不取,為伏氏擺出這般姿勢,又費心耗力将花朵理好……不是為了求財,更不能是臨時起意。兇手甚至為伏氏拭淨了手足,伏氏面容安靜,應是被迷暈後殺死……如果不是情殺,這便像是……借由伏氏,傳達什麽信息?”桓喜不無困惑地說着。
“嗯,這簽文是出自教業坊天女尼寺,而伏氏的鞋子,也已令人自上東門起沿路搜尋。”桓溫佘道,“張儒好面子,他能夠無聲無息殺死一個女人的方式太多,根本不會這麽張揚。也不會是外人情殺,伏氏過去太幹淨了,與她有所聯系的已只有張儒。這是有人通過伏氏,在向張儒報仇,所以,我們實際只要盯緊張儒,便遲早能捉到兇手。”
“所以我們不能把他逮起來?”
桓溫佘點點頭,拍拍桓喜腦袋,幫她将幞頭更系緊擺正些,又說:“你心裏為伏氏抱不平,這很正常,但要記得我教過你的,知道嗎?”
“知道了,不要先入為主,勿以惡為惡、善為善,方能明辨是非……”桓喜扁了扁嘴,嘟囔着。
兄妹倆在小舟旁等了一會,很快,韋左思小跑回來,報告道:“方才的夥計寫信兩張,已差人送出了。此人名為尉遲浸,長安人士,已将他扣在監安司中了。”
“送信用的什麽人?”桓溫佘問。
“他們的人,他堅稱只有他們自己商行的人,才能找得到他們老板。這處商行有些江湖味,不過也不足為奇。”韋左思道,“這船,我們是否也差遣吏卒先帶回監安司裏?”
得了桓溫佘首肯,這艘載滿了鮮花的小舟便被原封不動地帶回了監安司中。船只吃水很重,被拖上岸時莫名發出了好大水聲。韋左思同他們一起,而桓溫佘桓喜二人則往歸義坊去,向張儒宅子方向走,去尋仍滞留此處的端木芷。
監安司東都分司置員較少,加之桓喜起初對鮮花船一事過于在意,桓溫佘便帶她親手去查,不假手于韋左思等分司官,只令他們翻閱卷宗,查看近來是否有其他案件與張儒相關。
端木芷很好找,他等留于張儒宅前,手中不知為何捧了一個麻布袋子,見桓溫佘桓喜二人一并走來,自己也迎上前去。湊近扒開一看,便見這麻布袋子裏是張儒門口發的細糧,原來是門房見他獨自站着,送了一袋。
三人這次找了隐蔽之處待着,依然不進院子。中午時分,最後一位賓客姍姍來遲,張儒為兩個兒子辦的滿月宴終于正式開始。
宴會一直到街鼓将響方才暫歇,二十餘位賓客有些留宿有些自回住處,挨到半夜,張儒才終于有了些微動靜。
他披着身黑衣,帶了兩位門客模樣的人一起出門,其中一位幹瘦個高,一位又高又壯。
桓溫佘見此眉頭微皺,向桓喜與端木芷輕聲道:“這二人腳步很輕,下盤穩健,功夫不錯,我們且跟遠些,免得被他們發現。”
他們各自點頭,端木芷紮緊了麻布袋口,好使其發不出任何聲響。
三個人在夜裏一路疾行,三個人在不遠處隐蔽跟着。跟了不久,桓喜便驟然發覺有些不對:張儒三人一路沿着漕渠,繞過新潭,卻似乎是要往東都東城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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