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上巳節2
上巳節2
薛峥昌說的話不無道理,但如果真如他所說去做,桓喜就不是桓喜了。
半月以來,桓喜在城中已混得算是熱絡。這多虧薛詩一家,他們鄰裏關系不錯,連帶着桓喜與他們多有來往,再加之一頭顯眼獨特的碎短發,令人想不記住都難。
因而,雖然衙役已将僦櫃圍了,又把二掌櫃押入衙門,桓喜仍然可以拿到些消息。一座城中,有時消息最靈通的不是衙門,而是閑來無事唠閑嗑的大娘們。城東誰家母雞孵雙黃蛋孵成了,不出兩個時辰,這消息都能在她們嘴中圍着蒲州城繞上一圈。
桓喜已經從她們嘴裏得知:這僦櫃老板嘴最是刻薄,尤其對着學子,府學裏誰要去典當些什麽,總要被數落一番。若只說近一旬,倒還真未出過什麽争吵,畢竟這老板也就嘴裏刺刺學生仔,實則手底下也沒真虧誰少誰的,只是刀子嘴哩。
桓喜忍不住皺着眉認真道:“就算刀子嘴豆腐心,嘴上的刀子也是真的在往別人身上插啊?”
跟她唠着的大娘愣了愣,搖頭說:“你這女娃娃心眼好着哩,這些我卻是沒怎麽想過的。”
同她們又說了一兩句話,桓喜便向府學去了。既然此人針對學子,那麽去問問他們,或許能夠得到些許線索。臨到了城南,卻遇上了先前要對薛詩動手的鐵匠。
此人仍是在吃面,見了桓喜,卻扔下筷子幾步跑了過來。桓喜不懼他,當然也不躲,只疑惑他要做些什麽。
鐵匠到了近前,倒是沒有什麽敵意,面上泛起些許尴尬,小聲說道:“這位姑娘,上次……上次的事情,我想過了。”
桓喜便站停腳步,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過了,上次的事情……的确是我不好,不該遷怒于人。”鐵匠憨聲道,“薛詩那邊我已經道過歉了,只是這次又見着姑娘,覺得得再賠個不是。”
“我不用你賠不是,畢竟上次還揍了你幾拳。”桓喜則想了想,笑道,“你是鐵匠對吧?我想想……能不能給我打幾把刀?價錢好說。”
已在城南,再往府學去便實在不遠。
城南府學,實則修建妥當也才不到十年,學子不過五六十人。巧的是,桓喜過去,便見有兩人正慌慌張張向外奔去。她且正奇怪,剛要拽個學子問問,便聽一人在身後說道:“那是府學的醫藥博士,和他的助手。”
聲音恭謙熟悉,轉身一看,正是秉燭書生。他一身寬袍大袖的打扮,混在府學之中并不紮眼,桓喜先前還真未曾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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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府學的醫藥博士?”
“我認識他的助手。”秉燭說道,“他名為殷亦安,他們是要往府衙去。”
“是了,因為有人中了毒,是個僦櫃老板。想必是醫工經驗不足,索性叫上他們,死馬當活馬醫。”桓喜道。
秉燭了然:“喔,僦櫃老板?嗯,那我便清楚是怎麽回事了。”
桓喜看他兩眼:“千萬別告訴我是你給他下了毒。”
聞言,秉燭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引桓喜至府學外尋處落座。府衙也不是沒幹活,這事倒不急于一時,桓喜便随他于酒肆暫歇,聽秉燭道:“我沒有給他下毒,只是知道是誰給他下了這毒,因為這藥本來就是我制的。”
桓喜點點頭:“嗯……”又驀地睜大眼睛:“嗯??”
“別急,聽我說。這毒并不致命,便是放着不管,約莫着也該痊愈。”秉燭搖頭道,“你既已查到府學,便應已知曉這老板為人。給他下毒的确實是府學學子,此人與他素無仇怨,是為朋友出氣。此毒名為‘安歇’,不過還未制完全,只不過能引人昏上幾個時辰,面上看着唬人了些,過了幾個時辰,他自己便醒了。”
既然未出命案,也實與陵縣的鮮花船一事無關,形容相似純屬湊巧,桓喜便暫且松了口氣。她緩了下來,奇道:“出氣?這學子卻不怕事發,被府學開除嗎?”
“一來此毒被我制為燈燭,難以發覺。二來,就算查案之人當真機敏,這東西暫且還稱不上毒,只能說是迷藥,無妨,且他家中有錢,上府學也不過識些道理,非是考學,無礙。”秉燭說着,向外探頭,瞧了瞧日光,又說,“這時間也該醒了,本來這學子也只是想令他在河中船上醒來,出個糗,讓這僦櫃老板也試試被話刺的滋味。我們且在此坐會,看看官府會不會來捉人。”
桓喜想了想,這麽說這學子倒只是為朋友而仗義出手,但情形屬實是怪吓人的。僦櫃老板若此時當真忽然自己醒了,不知府衙裏又會出一遭什麽亂子,一想便是個熱鬧。一邊想,她一邊向秉燭道:“薛峥昌不是個草包,如果這學子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我估計他一個時辰內就能查過來。”
如桓喜所言,薛峥昌只花了半個時辰,就讓衙役至府學,帶走了一名學子。
她便又問秉燭:“是他嗎?”
秉燭緩緩道:“是。”
這名學子沒被押着,自個兒走在衙役前頭,走得鬥志昂揚,倒像是他要去府衙告狀似的。桓喜定睛一看,發現竟是之前曾在食肆找過薛詩的那個公子哥。
“不過就算如此,你怎麽将毒拿給學子用?之前端木芷和沈大哥來過府學找你,總說沒有找到,原來你一直都在?”桓喜便收回視線,向秉燭問。
“‘安歇’還未成,算不上是毒,只能說是迷藥,況且他本意也非害人。”秉燭話音慢慢,說罷又問桓喜接下來的打算。
桓喜反問:“你呢?不打算回白門嗎,沈大哥這幾日将門派大比辦了,他們倆正忙得很呢。上巳節一過,我也打算再回去幫他們的忙。”
“我在等人,暫不回去,勞煩桓姑娘幫襯。”
話将将說着,秉燭卻已起身,付了擺在二人之間一壇酒的錢,擺擺手,便又向府學而去。桓喜将眉毛一挑,捉起這壇酒,幾步跟上:“你連自己門派大比都不回去?等人要等多久啊。我還聽說,本來晨山叔是打算讓你來擔下一任門主的,不是嗎?”
秉燭的笑這次帶上了些許自嘲,他搖搖頭:“我與他沒定确切時間,大比應該是趕不上了。至于門主,沈秋兮比我合适很多,他會幹得很好。”
言罷,人已進了府學。他穿的衣服還好,但桓喜做江湖人打扮,在府學實在打眼,追到門口便未進去。秉燭卻頓了頓,又道:“小芷沒喝過酒,你可也盡量別給他喝啊。”說完,方才真的離去。
這話說得怎麽跟囑咐酒鬼似的。桓喜搖搖頭,提着這壇酒找薛詩去了。料想他去縣衙報了官後,應當是被衙役遣回自己父母身邊了,桓喜便沿路找着柳氏定下的酒樓,怕酒樓不讓自帶酒飲,還在背後好好藏了一藏。
她上樓,尋到雅間,薛詩與他爹娘果然都在。柳氏只辦了個家宴,邀請的人本不過趙伯與桓喜,桓喜自然姿态輕松,推門直入,提起酒壇便道:“看看我帶……”
桓喜的話說了一半,在嘴裏戛然而止,薛峥昌舉了個小杯,正啜飲酒液,見桓喜推門而入,便擡手笑道:“嗨。”
“你來找你堂叔家的兒子?”還未等柳氏引薦,也未等薛峥昌再行說話,桓喜便搶先開口。
“……對,不過跟姑娘一見如故,我們出來聊個幾句怎樣。”薛峥昌便起身,将酒杯姑且放下,與桓喜一同出了雅間。
“我剛想起來,按理來說府衙應該也有設宴吧,薛推勾你怎麽沒去?”此處酒樓廊道窄小,桓喜用胳膊肘推推薛峥昌胸膛,稍有揶揄。
“跟四小姐一樣,不善吟詩作賦。”薛峥昌道,“單刀直入開門見山,我可是來好心提醒的,四小姐,杜老板往長安去了封信,說已将鐘三少的信交給你了,知道什麽意思吧?”言罷,薛峥昌拍拍桓喜的肩膀,便徑直下樓去了。
桓喜一愣,扒着樓梯傾下身子問他:“你等等,什麽意思,不會我二兄三兄甚至是大姐要親自來揪我回長安吧?等等,薛峥昌!你說清楚啊!”
然而薛峥昌并不搭理,面帶笑容,只當酒樓太吵,就這麽走了出去。
桓喜輕輕磨了磨牙,心知這絕對是薛峥是為了他被剃光的胡髭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