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上巳節
上巳節
自從桓喜到了白門,每隔幾日便下山到城裏,買些好吃好玩的再上山來,白門弟子日子過得都滋潤了一倍。白門大比也正舉辦,桓喜總是去看,與大部分人都混了個臉熟。
一晃眼便到了上巳節,桓喜應了薛詩一家的邀約,與他們一同于樓閣宴飲。她應下此事,卻不是因為宴會。桓喜不擅作詩賦文,她在意的是鬥雞、蹴鞠、拔河、放風筝、鬥百草、抛堶……還有泛舟。
可惜端木芷正幫持白門大比,未能一起下山偷閑。桓喜哼歌劃船,有些花已開了,水邊落有片片花瓣,樹木抽枝發芽,随着微風窸窸窣窣,河中水汽繁盛,濕潤得正好,閉目聽曲,好不惬意。
“桓姐姐。”薛詩忽然開口,萬分好奇,“上巳節,在長安是什麽樣的?”
桓喜眼睛睜開,想了一想:“長安啊?那定然是曲江游宴最為熱鬧。禊飲、登高、賞花、歌舞雜技……”說到此,吸了口口水,“還有禦廚所做佳肴。作詩我是不懂,裙娓宴也沒去過兩次,雖然裙娓宴上好看姐姐很多,但我還是覺得騎射與競渡更有意思。新科進士放榜也在節前,不過我沒興趣,因而了解不多,不過家裏每到節慶便都很忙。”
薛詩扭捏一下,問了最好奇的問題:“那、那,能見到聖人嗎?”
桓喜索性将小舟停在岸邊,跟他細說:“聖人至曲江從夾城走,并不上街,多是登紫雲樓垂簾而視——主要我也沒特意去看過,你想見啊?”
“不不不,我就是好奇!”薛詩忙擺手,目光一觸桓喜身後船只,又樂道,“咦,這是誰竟放了一船的花?”
桓喜一個激靈,忙向後看去。她腦海中一時浮現的都是陵縣河中層疊的紙花模樣,好在這一船都是鮮花,船只飄得近了,便見其中是滿船各色桃花。
朵朵嬌翠,鮮豔欲滴,晨露點點。沿途各有人自船上摘下幾朵,想來可供人随意拿取。桓喜便也伸手,發現這花只有堆疊于中間的能夠取下,其餘的都被固定牢固,免得船到最後只剩零零碎碎一些殘瓣,瞧着凄涼。
她心裏仍是不免有些多慮,借着拿花,将船快速摸了一遍,見其中的确并無他物,方才松了口氣。
花舟不止一艘,順水次第而下。船在桓喜這裏一耽擱,後面的花舟便挨了上來,接踵而至。桓喜往上游望了望,便對薛詩道:“我往上游去,讓他們慢些放花舟,再這樣下去,一會兒不得船撞船了。”
薛詩跟着她站起來,興奮道:“我也去我也去!桓姐姐,你能用輕功嗎!”
薛詩跟上了,不過桓喜沒用輕功。畢竟他們離上游并不遙遠,小跑幾步很快就到,輕功未免有些引人耳目。
上游遠處,一名着短衫的男子正将花舟一艘艘下放,桓喜上前也不歇氣,便道:“等等!且放慢些,方才我取花取得慢了些,阻了第一艘花舟。再按這般速率将花舟放下,怕是要在河道堵作一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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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衫男子卻不理會,依然一個個解下勾住花舟的繩索。桓喜見說着無用,便伸手捉住短衫男子胳膊:“等等!”
“這位小娘子,不是我想怎麽放就怎麽放,這些東西需得在中游的風筝揚起前放完,不然扣我工錢的!”短衫男子說着一掙,卻未能掙動,只得拿另一只手往下面一指,“你瞅瞅,這裏能夠看得見,他們已在放線了,我再不緊着些,這花舟就放不完了。這樣不但扣錢,還得挨罵呢!”
“那也不行,否則花舟一個接一個下去,撞上別人的船怎麽辦?本來賞花是好事,卻得成一團亂麻。他們欠你多少工錢?”桓喜問道。
短衫男子比了個數字,桓喜爽快地從錢袋扣出粒金豆:“不用找了,難得節慶,你去找家眷玩。反正本也是我拿花慢了惹出的事情,如果有人來罵,我幫你擔着就是。”
憑空降下天大的好事,短衫男子當然樂意。薛詩則還在一旁喘着粗氣,此時好不容易将氣喘勻了,也在心裏把賬算了個明白:“桓姐姐,你給得多了好多!”
“多便多了,也不是壞事,節慶嘛。”桓喜将方才短衫男子給的小刀在手裏抛磚把玩,的确不太在意,“看來我得在這兒待上一會兒,要不你先去找你爹娘吃些好吃的?待會我再找過去陪你玩。”
“我跟你一起等會兒嘛,反正這兒人少,也清靜,還有這麽多花可以看!”
“也是,真不知道從哪兒搞來這麽多花。”桓喜一笑。
花舟約有十艘,已然被放下半數,桓喜見前面的船已順着水流飄遠,便将小刀好好握住,探身去切第六艘船的繩子。刀很鋒利,只兩下便将繩子割斷,載滿鮮花的輕舟略略一沉,慢慢飄下。
薛詩感嘆道:“這艘吃水真多,原來上面的花也不都是數量相同的。”
不對。
桓喜目光一銳,探出身子,擡手一捉,将即将從眼前飄走的花舟捉住,果然感覺重量不同尋常。她腰腹用力,将這花舟拖回,另一只手将花一撥,便用身子擋了薛詩的視線,道:“去找官府。”
待薛詩跑開,她方才将花舟整個拖上岸來,将能拔出的花朵扔在一邊。
果然,這艘花舟中有一個人。
這是個男人,身形很矮,但胖,瞧起來面色發青,但還活着,有輕微氣息。
中游的風筝飄起來時,府衙的人便已趕到。
幾名衙役将這男人搬了出來,剛放到地上,薛峥昌也來了。
桓喜給衙役們讓出地方,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是衙役還是推勾?”
“巡鋪職責,況且你在。”薛峥昌面色如常,指揮衙役,“有救,先擡到醫工……”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有一個人罵罵咧咧地奔到近前,腳步聲與說話聲音響亮得對岸都能聽見:“我付你錢是幹什麽的?!只是放船這點小活都……”到了近處,看到衙役,聲音卻又忽然之間小了,想要轉身就走當無事發生。
“現在你方便了,他應該就是這些花舟的籌備者。”桓喜聳了聳肩。
此人忙向着上前的衙役擺手:“不是不是,他才是這些花船的籌備者!”
他指向正地上躺着,面色發青的矮胖男人。
薛峥昌仍讓衙役将他押了,當面臨時問了幾句,便知己搬去見醫工的是一處僦櫃老板,本打算借這次機會多宣傳自己的店,未想卻出了這檔子事。幹典當的,與顧客鬧得不愉快也是常事,被押往的人是他二掌櫃,說要是有人要害他老板,簡直是一抓一大把啊。
桓喜問道:“方才本在這裏放船的短衫男人,他是你們店裏夥計,還是臨時雇來的?”
“是我們店裏夥計,這畢竟也就是個……都算不上是個體力活,也是過節,多給他些錢便讓他幹了。”二掌櫃苦着張臉,“老板對上巳節這事兒很上心,準備花船都沒讓別人動手,都是他自己每日歇店之後裝飾,船都是他自己昨日來拴在這裏的。”
昨天天亮着時還沒有這麽些船,既然這麽說,想來應是這店老板在夜間抑或清晨綁好的船。桓喜想着,剛想開口再問些細節,卻忽然被薛峥昌一擡手制止了。
“四小姐。”薛峥昌看着她的眼睛,低聲道,“這畢竟是官府的事情,你現在的身份是江湖人,不妨還是與同伴好好享受上巳節的宴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