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晚
夜晚
尹開尋的落腳處是個二層小樓,離河流稍遠些,并非緊挨,但打開窗戶探出身子,也能瞧個清楚。
來了才知道,上游靠近城西,臨近市集,于是三人是落腳于一家食肆二樓。這間食肆裏面幹淨,二樓一間房儲放着米面糧油,一間房中放着些矮桌墊子,應是供客人使用。
尹開萬分不客氣,進了食肆一通翻找,已在開鍋燒火,頂着桓喜的微妙視線解釋道:“這是我一位江湖朋友旗下的小店,你們過意不去,往桌案上扔些銅錢便是了。”
不一會便滿屋噴香,桓喜不為所動,支開窗子,向河岸邊望去。
城中河段中的冰比郊外更加零碎,上游已幾不可見,這條河彎彎曲曲跨過了整座縣城,自城西到城北,共有拱形石橋六座。桓喜坐在窗沿,想着:這河岸兩側均緊挨市集,白日裏少不了人,若想掩人耳目,恐怕只能是在石橋之下。
于是她撐手一翻,躍出窗去,三兩下便至這窗子正對的石橋底下。橋拱弧度小,略平,但人能鑽過,過船也綽綽有餘,可若人在船裏,恐怕便只能趴着。桓喜扒住橋沿,試試還算結實,便将腳支在地上,一手一腳扒着橋沿,一手一腳摳着橋底磚縫,攀爬至橋底中段。她松了摳着磚縫的手,自懷中摸出個火折子,牙齒叼起蓋子一吹,橋底亮了些許,桓喜不由得慶幸自己有在做事前将折子燃起備用的習慣。
這橋底有幾處深些的劃痕,模樣老舊,也有幾處淺些的痕跡,新鮮,手一撚便落下灰塵與細小碎石。
岸邊傳來一道聲音:“你這姿勢可不太雅觀。”
桓喜聽出是尹開說話,氣定神閑地翻了個白眼,道:“姿勢好看也不能當飯吃。”說着,她身子一蜷一翻,翻了兩個身便上到橋上,道:“你既然去衙門取過錢袋,應該也看過他們拖上岸的船吧?”
尹開與端木芷站在一處,嘴裏啃着半個煎包,像是早便等桓喜問了,聞言道:“這船說奇怪奇怪,說不奇怪也不奇怪。不奇怪,因為它好歹是個能浮起來的船;奇怪,因為它木板窄小,亂打的麻繩木釘衆多,像是被拼湊起來的,若有人要在上面亂動,實在說不準會不會沉。至于紙花,則是由書卷撕作的大小不一的紙張疊成,來源已明,近日私學的書少了兩本。雖然大部分紙張已濕透了,卻也還有些能辨出字跡,已叫人認過了。”
桓喜擡手略一比畫:“是否船頭或船尾高出這些?”
尹開搖頭:“嗯,不是,是船上另起了個小柱子,用來綁緊豐秀瑩,高度倒的确如此。”
“有人與我說過,城西有家賣小孩兒玩意的鋪子,新招了個會折紙花逗小孩兒玩的夥計,想必下午時縣衙已差人問過了吧?”桓喜道。
端木芷在旁道:“這件事先前與尹兄問過了,這夥計下午不在店中,被豐智雇去了,因而暫且未曾。”
“王老二呢?”桓喜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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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二在他自己屋中。
再見到端木芷,王老二又複現了白日景象,看樣子也是真怕了他。此人一屁股坐到地上,飛速将自己挪到屋子角落,顫顫巍巍道:“你……你,我不是已經把豐智的事都告訴你了嗎,你怎麽……”
桓喜也懶得廢話,單刀直入:“你不必再怕,豐智已死了。我來此,是想多問一句:豐秀瑩近來本要出嫁,是也不是?”
王老二聽了消息先是一呆,表情幾乎凝固在臉上,卻未表現出什麽欣喜。他松了力,頹然坐在角落,讓桓喜品出了一絲悵然,也不像是對豐智有什麽深仇大恨。王老二慢慢道:“豐智他、他竟然……”
桓喜等了他一會,他才繼續說道:“嗯,是……至少豐智是這麽在城中散布消息的。”
豐智待家裏人一向是好的,豐秀瑩若不想嫁人,他當然不會勉強。他知道女兒與潘椿二人互相喜歡,卻覺得潘椿為人太過懦弱,不大同意,因而散布了豐秀瑩将要嫁人的訊息,要看潘椿這小子有沒有上門的勇氣——若潘椿當真敢當面對豐智說出自己對豐秀瑩的感情,那麽豐秀瑩也當真是嫁了,卻正是嫁給潘椿。
聽王老二将話說完,桓喜沉默了一會兒,心裏說不上是唏噓還是別的什麽,轉身便要與端木芷尹開二人再去下一處地方。正當他們要将門關好,忽然,王老二竟高聲問道:“等……等等!豐智,豐老爺他,是怎麽死的?”
“你認識蕭三嗎?”桓喜反問。
“認得,聽別人說過,他幼時家貧,就是在城郊落腳,離現在他開的旅舍沒有多遠,估摸着也就二三百步的距離。”王老二急急說完。
桓喜低低道:“白日官府自會公布消息。”随後,将門掩上,轉身便走了。
雖是問了,桓喜三人卻未往蕭三居所而去,會折紙花的夥計與王老二住在一個坊中,桓喜獨身前去拜訪,尹開與端木芷則去了城西那家賣小孩兒玩意的鋪子。
說到底,桓喜對尹開沒什麽信任,因而讓端木芷一同前去,端木芷也未反對,只道小心。
這句話卻有些說多了,桓喜尋見這夥計時,他夜半三更未睡,正獨自坐在床頭,面色憂慮焦急,正是懊悔模樣。桓喜探清屋內僅他一人後自窗進,身後又背着寬刃闊刀,将夥計吓了一跳。
夥計不過是一個鋪子夥計,剛做了虧心事,以為是有人尋仇,三下五除二将事全說了:這紙花是他所折,用來幹什麽當時一概不知,只知道是老板讓折的。
桓喜問他:“這城中可還有別人會折這東西?”
夥計未敢欺瞞:“這……這不過是折紙,雖然紙貴,但會折的當然大有人在啊。我可認識一人,會用布或草來折呢。”
于是桓喜又打發了他兩句,暗想:如果一開始就按步溫平給出的線索去查,這事情應該早已明了。卻不知步溫平獨獨道出這夥計會折紙花,不提其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被從睡夢中薅起來的店鋪老板精瘦,略矮,被桓喜一刀刺在耳邊,又對上她面無表情的臉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桓喜吓人的招式向來就這麽幾套,對付一般人倒是夠用。屋內幽暗,冷白月光一照,店老板幾乎以為是厲鬼索命,被吓得較初見端木芷的王老二好不了多少,不住忏悔。
桓喜連口都沒開,就險些被唾沫星子噴個一臉,無語的同時更添煩躁,想了想,施展出平生最女性的聲音幽幽問話:“你……為何害我?”
店老板支支吾吾說個不清,只一勁兒抹鼻涕忏悔,桓喜又問:“為何……要用紙花與船……?”
“這、這是有人告訴我的,說是……水湍族的祭奠方式!我,我……我覺得如此仿照,往下查肯定就會查湍族人……”
老板聲音越說越小,眼見又要再行讨饒,桓喜趁他低頭,從窗戶進又自窗戶出,臨了留下一句:“老板,你天明自去縣衙。”她這句話語氣拿捏得精妙,陰陰涼涼、鬼氣森森,路過的聽見都得抖上一抖,更甭提本就被吓得夠嗆的店老板。
事約莫是辦完了,桓喜盤腿尋了處高些的屋頂坐下,想着該去哪裏找找步溫平。豐智一家的事她可沒忘,當時步溫平與他們留于一處,幾刻鐘的功夫回去便成這般局面,多半與他脫不了幹系。蕭商無跡可尋,步溫平雖暫時不在衙門,桓喜卻有辦法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