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院中
院中
沿着河流追了許久,卻仍未見到冰面有任何能供人爬出的破口,桓喜不由得開始懷疑這青年冬日跳河究竟是想逃跑,還是要自裁。
她與端木芷追出段不短距離,回來時雪已停了,厚雲已散,月光灑在枝丫,碎作一片瑩白,零零碎碎鋪在地上。有月光照拂,他們二人走得更快,不出一刻,便又回了青年尋機跳下的河段旁。
夜色涼,雪在腳底沙沙響,二人走得寂靜,是桓喜正就今日之事冥思苦想,端木芷卻像不大在意,桓喜想了一路,他便瞧了一路。
“你幹什麽?”桓喜終于好笑道。
“在猜你在想什麽。”端木芷言道,雙眼一眨不眨,沒有撒謊。
“我在想這青年、牧施飛、豐智一家、步溫平,還有尹開裴冉九刃教。本來只是應了鄭甫文,幫潘椿向豐秀瑩表明心意,竟牽扯出這麽樁亂七八糟的事情來。他們似乎各懷目的,一時着實難以查明,我想着待此間事暫了,我還是先回趟家中。”桓喜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下次直接問我。”
“好。”端木芷應聲。
說話間,二人已經複又拐進了樹林,此處離空地已然不遠,無須着急,他們便且慢走。
然而沒走幾步,桓喜眉頭一皺,聞到了一股腥膻味道。她伸手拍拍端木芷肩膀,無需多言,端木芷便已将腳步一踏,輕巧地躍上枝頭,極目遠眺,輕聲道:“瞧得見。”
于是桓喜也擇了棵樹,向上爬高些,嘆息一聲。只見不遠處的空地之上綴着幾個影子,是野狼正低頭撕咬啃食,狼僅有兩匹,約莫是落了單。
桓喜自樹幹上滑下,道:“往近了瞧瞧吧,正巧待會也得去趟縣衙。”
這兩匹狼瘦得很,取出兩塊幹糧隔空一打便跑遠了。離近了,雪地之上一片猩紅煞是刺眼,零零散散拖得各處都是。桓喜也不懼不嫌,上前擇了處近的蹲下,道了聲得罪,揪起片布料,動作忽地一僵。
這料子在手中撚起來熟悉,內瓤填的是蠶絲駝毛,桓喜自腰後解下水壺,用水将其略一沖洗,熟悉的紋樣便出現在了眼前。
料子很快被凍得梆硬,桓喜起身,略一環顧,發現端木芷正擦拭指尖點點血跡,便知曉他也已然查看了,道:“我們尋些東西,将……他們帶回陵縣吧。”
端木芷走近了,幫桓喜也将雙手擦拭幹淨,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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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二人便要尋些能裹東西的物什,卻忽聽旁側有人言道:“我看不必了,二位,縣衙正有衙役向這邊來。”
桓喜也不向出聲的方向瞧,只道:“尹開,我還以為你要做什麽呢,又只是為了來說幾句話?”
她情緒不佳,又在想事情,于是只有端木芷轉身,向尹開略一抱拳。而尹開回禮,先瞧他一會兒,笑道:“嗯,這般場景,端木兄卻仍在微笑,卻是有些奇怪了。”
“是嗎,你不也正笑着?”端木芷道。
尹開并不回話,複又向桓喜說:“除了順路告訴你們衙役又重新趕回來,還有一事,豐池輕可還沒被狼囫囵吃掉。”
他也不等桓喜再問,識趣地将事情逐一說出:此前尹開去旅舍尋裴冉,卻發現她已自掙開了繩索,正點了幾道菜在桌前大吃特吃,見尹開來,告知他九刃教中人在他來前便已走了,去向不明。于是尹開想了想,便坐下與裴冉一起吃了一頓,在幾刻鐘前,蕭商拎着個男童回了趟旅舍,見蕭三不在,随即又走了。
說話間,幾人也聽見了愈近的多個腳步,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地一同在衙役趕到之前尋他路走了,免得再被質詢。
桓喜本以為尹開應另有他事要做,沒承想他卻跟了上來,詢問她與端木芷:“你們接下來想怎麽做?裴冉似乎得了什麽消息,已收拾東西準備回西京了。左右我也無事,不如随你們看個熱鬧。”
桓喜的确缺人差遣,便道:“事分輕重緩急,逐一處理。我接着查白日裏忽現的鮮花船一事,當務之急是令潘椿脫罪。”
陵縣的深夜安靜,明日還各有事情,少有人夜不歸宿。尹開被支使着幫忙将豐智宅院中備下的火油收拾妥當,這些東西來路本也不正,他自知能賣個好價錢,便也不惱,笑眯眯應下。
鄭甫文倒還在豐智宅院之中,桓喜找見他時,他正在翻閱書卷。燭光影影綽綽,不待桓喜開口提問,鄭甫文便懶懶地招了招手,桓喜湊過去一瞧……這書卷上什麽字也沒寫,鄭甫文卻依然看得認真。
他這人一直有些懶散,不喜歡做無用功,拿着這東西定然有些原因。桓喜瞥一眼并排放在邊上的兩盞燭火,靈機一動,繞到邊上一瞧,卻依然不見什麽線索。她只得問道:“這書卷究竟是什麽?”
“且等等。”鄭甫文說着,似也等得不耐煩,擡手将紙一撕,将紙張置于燭火旁。
不大一會,被兩人眼也不眨地瞪着的紙上緩緩浮現出一行字來。
字跡潦草、顏色淺淡,不大好辨認,桓喜慢慢念道:“……嗯,實估銅錢百二十,虛估……遂收……瞧不清楚,寫太亂了,這是寫的什麽商品?”
鄭甫文剛待回答,桓喜又喃喃道:“算了,豐智都死了,他寫什麽賬本,賬本上又是記得什麽,似乎也不是特別要緊。”
這話令鄭甫文頗感訝異:“豐老爺死了?嗯……雖說如此,我還是要說上一二,因為這上面記的是私鹽與官鹽的價格,名目寫在了最前面。另還有一本簿子,記了他都僞造過什麽東西,為誰僞造,又收過多少錢。話又說回來,豐老爺是怎麽回事?”
桓喜便将此前發生的事簡略說給鄭甫文聽,鄭甫文聽罷問道:“他會不會是假死脫逃?”
“應該不是。”桓喜道,“其一,他們走得急切,沒另外多帶套衣物。其二,荒郊野嶺夜半三更,從哪兒再整出仨人。牧施飛你埋了?”
“埋了。要看白日再去吧,你們來前不久剛剛打過三更,再不歇息一會,也沒空歇了。”鄭甫文說着,将撕下的紙張夾回原處,擱回桌上,又往後一靠,懶散地打了個哈欠,閉目小憩,十分幹脆。
桓喜出門,将屋門掩好。她沒來找鄭甫文時就已發現,豐智原本雇來充作家丁的人已全走了,約是鄭甫文在他們去追人時逐個遣散送歸,也是不易。豐智的宅子整個空着,暫歇一會倒也無妨,但衙役既去給豐智收屍,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來這宅子,因而他們是夠嗆能在這裏眯上一覺。
再出來時尹開已将火油基本收拾妥當了,正與端木芷站在一處,二人輕聲談論着什麽。桓喜走到近前,發現這兩人竟是在讨論歌舞戲劇,搖了搖頭,将之前所想說了,又道:“陵縣雖有幾條河流,卻都算不得寬,且無人以捕魚為生,我料想查這船只來源應不算難,卻也還想再沿河探查一番。這鮮花船是漂至下游,尹開,你可知城內上游有什麽好落腳地?”
“你問對人了。”尹開玩笑道,“我不但知道哪裏可以落腳,還知道哪裏能吃夜宵。叫上鄭兄,我們一起前去?”
“不,他聽見衙役響動自然會醒,我們白天再找他問問衙役都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桓喜道,“不過我看宵夜倒是不錯……喔,還有潘椿的錢袋,需得再放回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