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神出鬼沒
神出鬼沒
一粒石子伏于地面,上面蓋着一層脆冰,被薄雪掩埋。石子之下則有一點嫩綠,仔細瞧去,是野草發了新芽,露出地面只有一指,從石子下探出些,僅有幾厘。
一只鞋踩下,踏破脆冰,腳尖恰正踏于石子之上,倏地一滑,石子向後飛出,沒在了低矮樹杈之間;鞋的主人則一個趔趄,沒能站穩,趴在了地上。于是冰面碎裂、石子不見,野草嫩芽顫顫巍巍地立在了雪中,在緊挨的枯黃脆葉邊輕輕搖曳。
此人約僅有五六歲,是名男童,穿着件碎花短襖。如此一摔雖是不疼,但他短手短腳拖着厚重衣物撲騰半天也很難爬起,給自己急得夠嗆,邊抹鼻涕邊往起爬,沒一會,腳底下一滑,又趴到了地上,嘴巴一噘,下巴皺起,哇地幹號了起來。
桓喜與端木芷就是被這聲音引來。
急趕了幾步,桓喜面上的憂急就變作好笑。她見穿着襖子的男孩一邊往袖子上抹着眼淚鼻涕一邊爬起,但腳前又是塊冰,像是又要滑倒,便忙又伸手,趕在男童五體投地之前把他一把撈了回來。
“我說怎麽大老遠聽着像狼嚎又不像,原來是個娃娃。”桓喜一笑,摸出張帕子,讓他自己擦擦臉擤幹淨鼻涕,“你是誰?多大了?為什麽大晚上獨自在這荒郊野嶺,你家大人呢?”
她本意是講幾句輕松俏皮的問話,安撫一下鼻涕眼淚不斷的男童,誰料聽得此言,男童抽噎一下,哇的一聲,眼淚鼻涕更加兇猛,斷斷續續自報家門:“我、我……我是……豐池輕,六、……六歲……”
豐池輕?桓喜與端木芷對視一眼,面色凝重了些,顧及豐池輕情緒,又忽地一收,勉強笑了笑:“好,池輕,你跑這麽急,是要幹什麽去?”
“我要去取……我要去取東西才行,到縣衙!”豐池輕捏着已成皺巴巴一團的手帕,急急說着就又邁腿,被桓喜攬住。
“聽姐姐說,你要去縣衙取什麽,這麽急?城門已閉,你闖不進去,況且這裏離陵縣可有六裏地呢。”
豐池輕低着頭嗫嚅幾句聽不清的話,瞥見桓喜身後佩刀,忽然眼睛一亮,道:“姐姐,你就是……傳奇志事裏講的俠客吧!能不能,能不能幫幫我,我……”
在豐池輕斷斷續續的講述下,桓喜兩根眉毛壓得越來越低。
一刻鐘前,豐智正攜家眷逃亡,心下焦躁,更添些驚惶,未注意身後有一柄利劍襲來。然而,這劍雖又快又隐蔽,卻未攜殺意,避了要害,一劍切入豐智右臂,将他釘在了地上。
豐智只來得及将豐池輕推給旁側妻子,張口還未來得及叫他們快跑,便見來者一腳踏在豐智背上,他張嘴便只來得及吃進一口雪。
随即,來者語調溫和,卻道:“哼……豐智,皇帝行寶,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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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豐智開口,被豐智一推而昏昏沉沉陷入驚吓的豐池輕發出一聲尖細的叫聲,喊道:“沒有、沒有,那個,那個玺真的不在我這裏,我……我昨日将它塞到姐姐錢袋裏了,便是繡了朵花的那只。我覺得這玩意白玉所制,定然值錢,姐姐要是萬一與潘先生私奔肯定能用……”說到此處,他才自驚慌失措中清醒,猛地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來者是名青年,天黑,瞧不太清樣貌,似笑非笑地問豐池輕:“喔?那麽,你姐姐的錢袋在何處?将它給我,我便姑且放了你父親。”
周氏攬緊了幼子與攜着傷病的豐秀瑩,搶道:“在縣衙!你……你會武功,自己去取不就成了!”
青年輕輕搖頭,又想到他們約是看不大清,才道:“嗯,不成,你們騙我該怎麽辦?這樣,你。”他一指豐池輕,“去将東西取來,我也并非惡人,拿到皇帝行寶,放過你們一家也并非不可。”
周氏哪能讓幼子前去,辯了幾句,卻惹得青年煩了,道:“豐老爺這胳膊,若快些,還保得住。若晚了……”
聽得此言,豐池輕猛然掙開周氏臂膀,向着陵縣方向飛奔而去。
夜晚的山林并不好走,豐池輕年僅六歲,能跌跌撞撞奔出兩三裏路已是不易。
他将話講完,滿眼期冀,向桓喜哀求:“這位姐姐,就算……就算你們不想動幹戈,能否、能否幫我将姐姐的錢袋取來,你們跑得更快些……”
“你說的錢袋,上面可是繡着朵芍藥?”
豐池輕連連點頭。
桓喜稍作思量,道:“端木芷,你将他帶回陵縣,我去瞧瞧是誰截了豐智。”
出乎意料地,端木芷搖了搖頭:“不,我跟着你,我們可以帶上他。”
豐池輕也緊張道:“對、對!我,我不會礙事的!”
讓端木芷帶豐池輕回陵縣并非因為覺得他礙事,但桓喜聽端木芷如此說,便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道:“也好……還記得路嗎,池輕?”
豐池輕道:“記得!我不敢忘……”
錢袋已在手中,可這錢袋不墜手,桓喜已瞧看過,裏面只有幾十枚銅板、兩三個亮銀首飾,絲毫不見一個本該在此,二寸見方,高二寸、交龍鈕的白玉玺。
就白日之事,或許其中的東西是被傷了豐秀瑩的賊人取走,待此間事了,還得快些查出究竟是何人于陵縣行兇才是。或許,應該再問問王老二,想必端木芷已将其妥善安置了。
正想着,衣角忽被一扯,桓喜低頭望去,見是豐池輕。他鼻涕眼淚是擦完了,臉蛋鼻子還是通紅,正吸了吸鼻子,問道:“姐姐,我們是不是還應該報官?”
“嗯……大理寺官員出使地方,地方長官通常要停職戴罪,況且陵縣不過一處中下縣,人并不多……”桓喜略略一想,道,“眼下縣衙應無太多人手,況且也來不及,我們之後看情況再說。”
邊說着,心中卻又想:此事涉及僞造皇帝行寶,截了豐智的人說不準是自哪兒來的,就算告知這陵縣的縣衙應也無用……不知道這步溫平此時又去了何處?
說話時端木芷便已攬起豐池輕,這兩三裏路對他們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不消片刻,便按着豐池輕指的路趕到一處林間空地。
樹木枝杈在半空交錯,張牙舞爪地壓了下來,令此地實屬晦暗。桓喜剛停腳步,就聽一片昏暗中有人輕輕啧了一聲,忽地從樹後伸出兩只帶着血味的人手來,一手一個,拎着領子将桓喜、端木芷分別向樹後一扯。
因離得已然很近,端木芷将豐池輕放了下來,只見豐池輕再向前邁了兩步,忽然啊的叫喊一聲,被一根繩子忽然倒吊在了半空之中。原來,是附近獵戶所設的隐蔽陷阱,好在他只踩中一根繩索。
一連串事情發生得很快,桓喜剛去看是誰出手,便見對方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離得極近,幽綠雙眼毫無波瀾,正是步溫平。
端木芷第一次見到步溫平,恍然一怔,只覺得此人如桓喜所言,甚為奇怪: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奇怪的疤痕,瞧痕跡像是刀痕,可這疤又寬,有拇指粗細,像是僅為折磨而做的反複切割……
他瞧久了,步溫平眯了眯雙眼,似是有些惱怒。忽地,他伸手一推,将端木芷推至樹外,自己倚着樹更靠後些,一手捂住了桓喜的嘴。
桓喜一手扒住步溫平的手,一手取刀,忽然發現竟已有人站在了這株樹旁,霎時放輕動作。
此人站得不近,依然瞧不清相貌,看身形像是名青年,手中提着劍。
端木芷反應快,已雙手抱拳,仍是微笑:“這位兄臺,借問……”
話未說完,卻見這瞧不清樣貌的青年身影忽然一閃,不見蹤影。
端木芷微怔,擡頭便見豐池輕也随着這青年一并不見,當即向桓喜道出:“他擄走了豐池輕。”
随着青年已走,步溫平已經松開了捂着桓喜嘴的手,輕推她一下,道:“去吧,附近已布下縣衙衙役,多少可提供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