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湍
湍
桓喜道:“說,你究竟是什麽人?從實招來!”
後罩房中,三人将牧施飛圍在中央,桓喜雙手拄着刀柄,俯身下去,盯着牧施飛雙目,擺出惡狠狠的模樣。他們已将門關了燈點了刀劍撿了,以防萬一又将牧施飛的鬥篷解下,在他身上搜了個遍,以确保此人不會有藏力逃脫的可能。
牧施飛瞧起來十分虛弱,豆大汗珠攜在額角,不住滾落。他雙手被捆着,與桓喜對視了一會兒,忽然一笑,竟道:“……你怎麽,好像真不認得我似的。”
他如此一說,桓喜眯起眼睛,後退兩步,端詳打量他一陣,懵道:“你為什麽這麽說?”
“幾月前,你不是在都城救過一個少年,讓他免挨了一頓打?”牧施飛嘆了口氣,問道。
“嗯、嗯?”咦了一聲,桓喜伸手比量,“不會是你吧,這麽巧?而且……這長得也太快了?”
“……不巧,姑娘救的是我弟……的二叔家的兒子家的嬸嬸家的幺子的嫡長子的陪讀侍從,那日他們兩個正換衣服玩。”牧施飛道。
燭火輕搖,桓喜的心思一下千回百轉,想到疑似為監安司辦事的裴冉尹開二人,想到來歷不明的大理司直步溫平,再想到白日發生于陵縣的鮮花船一事,又想回了豐智曾為皇甫柏僞造的物件。
“既然如此,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無論你們有什麽目的,你的同夥現在何處?”桓喜思及豐智曾說皇甫柏手下行事必然二人一組,便先提了這個問題。
此話一出,牧施飛沉默少許,側首去看正在燃燒的蠟燭,直到覺得這溫和微弱的光線也變得刺眼,才道:“奉皇甫柏之命來此辦事的只有我一人。”
他頓了頓,又道:“我一是來殺豐智,二是來取回僞造的皇帝行寶。但實際上,我畢竟與豐老爺無仇無怨,倘若你們将僞造行寶交與我,我便配合豐老爺的計劃,上報豐老爺死訊,今夜這宅子裏誰也不必死。我完成我的任務,豐老爺和家裏人再度帶着錢財隐居,豈非兩全其美?”
牧施飛語氣逐漸虛弱,壓下半聲輕咳,勉力将話說完,聲已漸低,顯然體力不支。于是豐智上前半蹲,指頭搭上牧施飛手腕,凝神片刻,道:“他服了藥,強激內力,方能行動自如。養好這傷至少要花去半年,現下斷然無法多做反抗,約也再沒什麽陷阱。”
他邊說邊思量,一點頭,當即道:“本來拿着這東西便是為了防着皇甫老賊……好,牧老弟,我知你叔父是袁大俠,我認得他,信你會信守諾言。”又轉頭,對端木芷道,“端木老弟,勞煩将錦盒打開,我将行寶放在了其中。”
聞言,端木芷微微颔首,指尖稍動,将錦盒幹脆利落地打開,剛想将之交與豐智,忽地一怔。
錦盒裏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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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智見他怔住,便站起身來,見此情景大驚失色,不由得将錦盒一把奪過。他雙手微顫,但很快止住,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這東西我藏得很好,這處後罩房平日斷不會有人前來——”話至此處,豐智猛然一頓,雙手捏緊了錦盒,“池輕……是池輕日前來此玩過……!”
“豐老爺,池輕是誰?”端木芷問。
豐智不住搖頭,桓喜見此,仔細瞧看了豐智神态:只見他悵然若失,眉毛幾乎擰成一個八字,眼底滿是惶然,忽地猶豫不決。于是略一思索,蒙道:“豐老爺。莫非……池輕是你幼子?這行寶,被你幼子拿了?”
既被一語道破,豐智猶豫一下,咬牙點頭:“是,我先前講過,已将妻子兒女安置在城郊旅舍。方才猶豫……便是不想将他們牽扯進來,可事已至此,猶豫也無甚用處……我這就去取皇帝行寶。”
言方至此,屋門忽被一下推開,桓喜定睛一瞧,竟是鄭甫文正懶懶斜倚在門框,見她瞧來,才開口道:“依我看,你們最好暫且別去城郊那處旅舍,畢竟,現下可有九刃教中人正在那處。”
“事态緊急,顧不得有誰在了。”豐智眉頭皺得更緊,将一句話說完,方才大睜雙目,“你又是何人?!”
桓喜當即道:“豐老爺莫急,他是熟人……鄭甫文,你莫非就是自城郊來?”
懶散哼笑一聲,鄭甫文颔首,在門檻上蹭了蹭鞋底泥跡,道:“我本是來瞧托桓少俠辦的事如何了,未曾想随口一提的事卻令你們卷入如此亂局,為表歉疚……我本決定給你們打個白工,但那城郊旅舍,我卻斷然是不大想再去的。你們顧慮這牧施飛事敗後皇甫還會再派人來,因此應了他的計,對吧?此事我也暫無更好辦法,所以,我想了又想,倒是能告訴你們些旅舍狀況。”
也不等桓喜等人應聲,他便又道:“蕭商正在旅舍,蕭三本身也在,但被我支了出去。裴氏裴冉被蕭商綁了,但無性命之憂,至于豐老爺的家眷,我也見過一面,他們住于旅舍一樓,九刃教對他們沒意思,倒是暫可安心。”
豐智松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便趕緊去将行寶取了……如何,牧老弟?”
牧施飛此刻已緩過些許,雖然依然虛弱無力,卻總歸有了些說話的氣力,聞言便道:“嗯……當然,豐老爺,但此事實在慢不得……需得快些将這東西取來。”
他話音确實隐有急切,引得端木芷一再細想,他不似豐智急切,也不似桓喜憂心忡忡,忽然目光一定,凝在牧施飛一直在瞧着的燭光之上。端木芷沉默一彈指,忽道:“嗯,牧兄,你為什麽一直在看蠟燭?”
牧施飛沒有回答。
桓喜瞥過去,忽見牧施飛嘴唇微張,雙眼卻已阖了,忽然心中一緊,擡手去扶牧施飛肩膀:“牧施飛?”
她手一碰,牧施飛忽然歪倒向一側,露出身後牆壁上一處赫然劍縫。桓喜又驚又急,去探牧施飛脈息、去堵牧施飛傷口。
可牧施飛氣息已絕,血也早已浸透衣袍,淌了滿地,也塗滿了牆上分外規整的縫隙。
牧施飛已死了,桓喜用了兩個深呼吸将此事認知完全,随即就近透過牆上劍縫外望,卻只能見到兩道黑影已然漸遠,雖似是打鬥,卻竟悄無聲息。她竭力辨了他們所去方向,當即轉身,向豐智道:“豐老爺,速去城郊旅舍,一是要将僞造行寶取回,二是确保家眷安全。屋外有兩人,約莫便是邊打邊向城郊去。”
“好、好。”豐智雖然對牧施飛的死大驚失色,但畢竟大風大浪見得多,也已收斂心神,聽桓喜一說,當即便拾起先前收至一旁的短劍,割了衣袍下擺,使其便于行動,向外而去。
“鄭兄不願再去城郊旅舍,不如便幫忙将牧施飛屍身尋地掩埋了,如何?”
“妥。”鄭甫文點頭,嘆息一聲,上前幾步,去擡牧施飛尚還溫熱的屍身。
而桓喜轉身,向仍在思索什麽的端木芷道:“芷子,你……”
“嗯,我自然是跟着你。”端木芷回過神兒來,向桓喜彎眸一笑。
桓喜轉頭:“好……我打算追上方才在院內打鬥的二人,他們定然會留下些許痕跡,追蹤我擅長,芷子你跟着我。”
他們二人方要跨出門去,忽聽鄭甫文咦了一聲,道:“等等,你們且先別走。牧施飛在地上……”
桓喜頓住腳步,向鄭甫文所指方向一瞧,便急退兩步,蹲下自懷中取出張堅韌薄紙,當即便要拓字,而後更是取了腰側彎刀,要将這塊地板囫囵切下留存。
一個以指甲刻印成的“湍”字,浸了牧施飛的血,成了一個血字,在地板上分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