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快你們一步”
“我快你們一步”
落雪了。
前一場雪剛停不久,雲又緩緩聚攏,将正午的日光遮在身後,撒下密似紛紛白霧的雪花。
不知誰家院裏,一株開花玉樹未來得及抱回屋內,瓊葩欺雪,一簇簇尖端粉嫩的白花,比之平日更顯幾分素淨。
連着下了兩場雪,比平時要暖上些許,桓喜又運起功法施展輕功,滿鎮子尋找姜江,竟未覺得太冷。然而當她當真在這宅院中找到這負氣出走的少年,又仿佛被凍結了手腳,一時僵住。
姜江俯趴在地面,雪在他的身子上落了薄薄一層,已被染作紅色。桓喜在一個呼吸的時間裏強迫自己緩過神兒來,上前兩步将雪拂開,去探姜江鼻息。
好在雖然微弱,還在喘氣。但桓喜并未松開緊皺的眉毛,更為自責。她想:若是我能當機立斷些追出來,想必也不會有這樣一遭事了。
“他、他還活着嗎……?”院內小屋裏忽然傳出一道略顯驚恐的聲音,桓喜轉頭看去,見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站在打開一半的門後,被冷風吹得直哆嗦。
“還活着。”桓喜回答他,從懷中取出一只笨重竹筒,掀開封泥,燃放彩花,好令端木芷與鐘卿雲快些趕來。
姜江不知傷在何處,桓喜不敢将他翻動,轉頭問小乞丐:“有被子嗎?借來一用。”
“沒……沒有被子,這是一間空屋,主人家長年在外,所以我們天冷時會悄悄聚在這裏……”小乞丐稍稍讓開身子,身後竟少說也還有五六個人。
“你叫什麽?”桓喜緩聲問道。
“飄、飄逸。”
“是個好名字,屋裏有什麽保暖物什嗎?你取來,我教你寫你的名字,好不好?”
小乞丐猶豫了一會,換身回屋取了塊破布,大着膽子光着腳踏在雪堆上,走得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問:“姜江哥……怎麽樣了?”
“你認識他?”桓喜有點驚訝,又再探了探姜江呼吸,以安慰的口氣道,“他呼吸算是平穩,只是我手上沒帶能處理傷勢的東西……不過我的同伴很快就來,待他們趕到,便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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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也蹲下來,把破布蓋在姜江身上遮雪:“我……我認得姜江哥,因為他與狗蛋哥去賭坊時,一貫便是從這裏走,還總是給我們帶些吃的呢。這裏的牆角有一個洞,對着賭坊後門。喏,就在那邊。”
桓喜扭頭一看,卻見光禿禿的樹叢動了動,一個腦袋從小乞丐指着的地方鑽了出來,居然是鐘卿雲。
鐘卿雲身子骨還沒長成,雖滾了滿身泥雪,依然勉強從牆角鑽了出來,駭了小乞丐一跳。他費勁地把自己扯進院子裏,引得桓喜本緊皺的眉頭松了些許,哭笑不得:“小卿雲,你怎麽從這裏鑽出來了……”
“我方才從賭坊後門溜出來,見此處牆角松動,一扒開果然是個洞,就鑽鑽看……說來,這味道……師姐,你放了信號?姜江在哪裏?”鐘卿雲聳動鼻頭,仔細嗅了嗅。
“就在……咦?!”桓喜轉身,被悄無聲息出現在身後的端木芷吓了一跳。端木芷已經将蓋住姜江的破布掀開,正在查看。
這塊破布雖髒了些,卻還能看出是白的,鐘卿雲脖子一縮,低聲問道:“他還活着嗎?旁邊這小乞……小孩兒又是……?”
端木芷道:“活着,把他搬到屋裏,我能治。”
雪花簌簌而落。
這間空屋久未修繕,屋頂、窗口、門框、牆角,幾乎沒有一處不漏風,屋內的七八個小乞丐說是冬日裏來此取暖,所謂的取暖不過是抱作一團罷了,但也總比凍死在街頭強上許多。
先前光腳出門的小乞丐手中拿的髒兮兮的布,本是堵塞牆角破洞用的,在被端木芷掀開後已經被風吹出院子。桓喜進屋後想了想,道了句等會兒,轉身又出了屋子,很快跑遠,不一會兒捧回來三床厚被,自己身上也終于換了一身厚實衣服,只是色彩鮮豔了些,紅彤彤的又頗有些圓滾,像是雪地裏的放大版紅蘿蔔。
鐘卿雲看見了指着就笑,笑得停不下來,桓喜佯裝憤怒地掐腰,龇牙道:“笑什麽笑,這是鎮裏衣鋪中最厚實的一件了,況且,這顏色多好看。端木兄,你說好不好看!”
端木芷沒有接茬,只是微笑瞧着,手上卻将姜江傷口處的白布直裹厚了兩三層,顯然有些走神兒。
約半個時辰後,雪才漸小。
姜江是逐漸醒來的,半點也沒一驚一乍,待桓喜發現他醒了,他已經将疊做枕頭的破布用眼淚打濕了大半,顯然是吓得狠了,整個人直哆嗦。桓喜見他這般,本是要直言開口問他發生了何事,一時間也有些猶豫,最後遞給他塊幹淨些的布塊,勸慰道:“嗳,行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沒缺胳膊少腿,好好歇上幾日,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成日不是在江湖裏打轉便是在長安城中鬼混,不善應付這般場景,最近一次見還是在幾月前,都城裏衣着精貴的小少爺被人堵在巷子裏痛扁一頓,桓喜恰巧撞見,仗義出手,轉身就見小少爺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哇哇大哭。
雖然與現在的情境比對略有偏頗,但無論如何,桓喜面對這般場景的經驗着實不多,不會安慰人。好在姜江與都城裏的小少爺還是有些不同,默默地接過布塊,三兩下把臉擦淨,坐了起來。
端木芷問道:“你還記得,發生了些什麽嗎?”
姜江的傷是端木芷幫忙包紮的,他知曉姜江的傷口均在四肢,雖都不淺,流血頗多,卻也未傷筋動骨,最多是受些皮肉之苦,定然影響不到開口說話。
“……我記得。”姜江開口,語調沉悶,卻半點也不磕絆,“我出門後本是要在賭坊尋個人證,好讓他幫我作證,我确實是用四處籌來的錢平賬的。可我剛到這院中,還未走兩步路,便忽然被幾個人給攔住了……”
姜江低下頭,音量近乎喃喃:“他們也不說是誰,上來就打。後來被一個說話有氣無力的人攔走了,再然後,我沒什麽力氣,趴在雪地上不太能動彈,好像又有一個人來了,往我……領子裏塞了張紙條!”
他剛想起此事,忙扒拉自己的領子,當真從中翻出一個被卷成一小條的紙張。
桓喜打開一看,念道:“……我快你們一步?”
紙條之上有幾點墨跡暈染開,顯然寫得急促,但字跡依然端正工整,顯然是要與他們玩所謂游戲的藍衣人書寫。桓喜将紙條拿給另外兩人看,就聽姜江頗有些扭捏猶豫地開口問道:“桓姐姐……我能問一下嗎,狗蛋哥他,他怎麽樣了?”
“他?活着,喘氣呢,被我鎖你們家屋裏了,有護院看着,肯定跑不脫——除非他武功還行,打得過你家五個護院。”桓喜有些沒好氣地答複,又嘀咕,“給你們本要吃但沒吃的早食下毒的就是狗蛋,你還管他叫哥作甚……”
姜江沒聽清後半句話,又道:“還有一件事,桓姐姐……就是,能不能先不要告訴我家裏人,我出來沒一會兒就這幅樣子,我……”
“晚了,半個時辰前我就告訴你娘了,說你還沒醒,半個時辰後來接你回家差不多正好。”桓喜打斷他的話,樂了,“估摸着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你娘說不定也告訴了你爹,你爹說不定又帶着你姐……你呀,以後別再鬧什麽離家出走,別總這樣賭氣,寧夫人當時可擔心你了。”
她正說着,忽然有人敲了敲這屋子裏唯一一扇門。鐘卿雲離得近,去應門,将這漏風的門打開一瞧,正是姜江他娘,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