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 69 章
孫豪瑛随意取了一本賬冊看着。
其上記錄着鎮上醫堂頭年開業後的銀錢流水。
太過繁多,她只翻了頭幾頁,而後在周宴的提醒下,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朱紅的一個數字——虧空十五兩
緊接着下面是一個黑色的補筆——平賬了。
她眨眨眼,淡淡地哼哼兩聲。
“這是咱們兩個成婚前,我用我自己的銀子彌補上的虧空。”
周宴眼中含笑,從一沓賬冊裏翻動幾下,抽出其中一本遞給她。
“這本總不是咱們成婚前,你用自己的銀子貼補的吧?”
孫豪瑛垂眸看看賬冊上的年份,抿緊嘴唇瞪他。
“怎麽?我還懷着你孩子呢,你這是要跟我算賬?”
“哈哈哈...”
周宴樂不可支,從提梁壺裏汩汩給她倒了一碗飲子:“我哪敢跟你算賬呀。”
“你可莫要仗着自己肚子大,便以為能混弄過去。”
周宴捏捏她下颌,修長有力的臂膀撐在她身側,湊上她軟軟的嘴唇啄吻幾下。
“你方才翻着小眼睛瞪我,太兇了!!”
孫豪瑛:“......”
親巴幾口,趕在起火前停住。
她看着這人熟稔地搬近炭盆,從架子床抽盒裏取出小青瓷瓶,倒了些油在手心,慢慢搓熱,一挑眉示意自己趕快撩起長衫。
“這是打南洋運過來的好東西。據說是什麽大殼子熬出來的油,堅持抹了,能免得你長紋。”
孫豪瑛只好如他願。
肚皮鼓鼓,他掌心因從前上戰場而磨砺出來的繭子使方子褪了,光滑地肌膚一寸寸、細致而耐心地給她抹勻。
看着看着,眉頭一皺。
“你....”
周宴看她。
“你這手法是不是跟巷子外攤餅的阿婆學的?”
周宴一喜:“你能看出來?”
“你當我肚皮是你揉面的面板子呀!!”
孫豪瑛拽着衣衫遮住肚子。
“嘿嘿...”
正好也抹完了。
周宴提起方才說一半的話題:“來醫堂的人哪個沒有些可憐的內情?”
“你仁心,見東家阿婆可憐,白給一包藥。西家嬸子被丈夫錘破了頭,你可憐,又是一瓶白給的藥。這般下去,原本有錢看病的人聽多了,也漸漸沒有錢了。”
孫豪瑛往後頭床欄上靠了靠:“我白搭的藥材都從自己私銀補了。”
“私銀?”
周宴問:“你私銀很多嗎?”
“我有藥莊子的二十來畝地,還有渭南的藥田。醫堂雖舍出去的多,但是也有賺到的潤利,分到我頭上也不少呢!”
孫豪瑛懷疑地看着丈夫:“這些都是你在打理,你不是背着我偷偷糟蹋了吧?”
“胡說!”
周宴随着她上榻,順便把豆燈支在架子床的棱柱上。
“你就會窩裏橫。再冤枉我,信不信我翻身就去客房喊岳父岳母半夜起身,給我做主?”
孫豪瑛捂着嘴嗔笑:“好啦好啦。”
她只能側着睡,伏在他肩頭賣乖:“那你說怎麽辦嘛?醫堂專為女患者設立,你也知道世道艱難,對女子來說更為辛苦,我總是聽不得她們的慘事。”
說起其中一個。
“你還記得那個被醉酒丈夫打得渾身沒幾塊好肉的女子嘛,她丈夫怎麽會舍得掏銀子給她看病?若是我不給她藥,她活不下來的。”
“阿瑛,不是這樣的道理。”
周宴開解她:“你不開醫堂前,那女子的丈夫難道就不喝酒不打人了嗎?”
“醫者仁心,卻忌諱共情。那女子後來是如何回報你我的,你應該沒忘了。”
孫豪瑛沉默。
那女子當日從醫堂白拿了三包藥材,翌日她丈夫便扯着她尋到醫堂,說那藥是壞的,回去喝了之後狂吐不止,連身子都起不得。鬧騰了許久,最後揚言——“藥若是好的,為何不收錢?白送的東西,必然是壞了的,本應該丢棄的才給了我們。”
那女子一言不發,只沉默地站在她耍賴的丈夫身後。
最後還是鬧到公堂之上。
尋了其他幾家堂醫取了藥渣判定,确認這藥材是好的,這才歸還了醫堂的清白名聲。
“此事便是教訓。”
周宴撫着她肩頭又說:“若當日那男人是個有腦子的,來前就把藥渣給毀了,屆時你又如何自證?那女人畏懼她丈夫,沒膽子幫着你悖逆她丈夫,醫堂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真金白銀的買賣,才好杜絕這些情況。”
“千萬女子在世,你的仁心注定只能救其中一部分。”
孫豪瑛忖了好久,最後乖乖點頭。
“你說的是有道理的。”
“那往後堂裏該如何?”
周宴便想了幾條強勢又不講人情的規矩。
“阖家倒貼資財去彌補你醫堂的虧空,這買賣我是絕對不會準許的。規矩定下,必然會有一部分之前誇耀醫堂的人反過來說女醫堂的是非,難過一時,但日久見人心,咱們經得住考驗!”
孫豪瑛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他的一番改動是合适的。
“鎮上如今是于秀玉在坐值,出了正月便調回縣裏來吧。縣裏若是有合适的,便指派一個過去,總之是不能由着宋家夫人漫天花于秀玉主仆的辛苦錢了。”
周宴正有此意,夫妻兩個絮了片刻,便安歇入睡了。
翌日晨起,周宴先醒,掖掖被角,叮囑外頭候着的靈芝聽着裏頭的動靜,出院子打了一套拳,擦擦汗,換了身常服,去到廚下忙活。
蒸屜剛上鍋,門上傳來腳步聲。
趙端肅迷迷蒙蒙地揉着眼睛過來:“啊?二妹夫這麽早就來了?”
周宴看清他手裏是空茶壺,“客房伺候的下人沒給預備好熱水?”
趙端肅露出賊滑的笑容來:“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出來的。”
“你是不知道,如今壽哥能跑能跳,調皮起來很費人。昨夜他換了新床,鬧了很晚才睡下,今兒晨起睡夢裏頭又尿床了,染霜忙着收拾呢,我出來透口氣。”
周宴眼神冷淡地聽他抱怨。
想想若是将來龜奴若是不小心尿了床,絕對不會留下披頭散發的妻子獨自收拾。
“姐夫這般并不好。”
周宴看他倒了熱水,抱着茶壺悠哉地在竈頭尋吃的:“壽哥也是你的孩子,這時候最好在阿姐身邊幫襯下。”
“嗐,這有什麽。”趙端肅不在意地擺擺手:“有下人在一旁幫襯呢,我便是去了,也是招不待見。”
招不待見不也是你自己總不上心,做事光嘴皮子慰勞人,手上沒活,也不會看眼色。
周宴瞅他這樣,提點幾句:“姐夫若是真心過日子,還是警醒些吧。如今壽哥大了,鋪子裏也安順,你也該思忖下如何讨岳父岳母的喜歡。”
趙端肅呢,舉着一條鹵雞腿,吃得正香,哪裏把他的話聽進去。
便是從耳朵裏過了一圈,也以為這位連襟是在隐晦地說趙家不省心。
他如今真就是臉皮囊厚。
從前還因為趙家而覺得丢臉,幾年下來,趙家兩老翻着花樣鬧出笑話多了去,他被妻子提點得都會複述那些話了。
兩年前還擔憂自己會被妻子一紙和離攆出去。
如今他活得随意,爹娘懶得管,敷衍敷衍面子過得去就行。妻子那頭,說起什麽一味的好好好,也不争了也不搶了,愛如何如何,他趙端肅後半輩子要做個兩面全的老好人!
周宴便不再說了。
蒸籠浮起陣陣霧氣,香氣四溢,趙端肅被趕來的下人叫回客房去了,臨走還戀戀的,追問鍋上究竟做了什麽好吃的。
冬瓜山藥蒸肉、冬筍鮮雞、玉蘿蔔蒸綠菜圓子,外加一份豆水湯。
孫豪瑛只一樣挑了幾勺吃,剩下的周宴照單全收。
那頭客院的大桌飯便如他們小家菜精細。
趙端肅眼巴巴等了這麽久,見桌上就是些常見的朝食,嚼着醬瓜呱唧呱唧的,湊在妻子跟前嘀咕:“我晨起去竈上,妹夫做了許多好吃的!”
孫染霜無語地瞪他:“周宴那是給妹妹做的孕餐!”
看他如此無恥,險些氣笑了:“你若是羨慕,不若去尋周宴學個一二。說來也是,我嫁給你幾年了,從未吃過你親手做的飯呢。”
趙端肅怏怏地坐正,“我做飯不好吃的。”
“周宴頭回給妹妹做壽面,還是沒煮熟的呢。”
“家下竈上又不缺人。”
丈夫嘟囔着,反正是不願意接茬給她賣賣好。
孫染霜看看他藏在座下肥碩的肚子,記憶中清俊潇灑的丈夫是什麽模樣,一時竟回憶不起來。
“端肅,出了正月,不若你減減肥吧?”
自己這麽坐在他側面,瞧着他下巴和脖頸長得都連在一塊了。
“節食?”
趙端肅覺得妻子沒事找事:“我一個大男人胖些挺好的呀,你別想一出是一出。”
“其他的我都聽你話了,你不讓我去跟趙家來往,我是不是很聽話?鋪子裏人手更換,我是不是也很聽話?霜娘,不然這樣,往後我多帶壽哥幾天,換我吃喝自由,如何?”
孫染霜:“......”
壽哥看顧起來挺累的,讓他照料,保不齊能消減幾分呢。
想法是好的。
誰知趙端肅是個不走尋常路的,白日裏照顧孩子越累,越發覺得自己可憐,該多多犒賞。越帶孩子,進補的花樣越多,春日換薄衫時候,竟然撐得往日衣裳一件也穿不下了!!!
縣裏的周宴依舊英武,雄姿英發地帶着七個月孕肚的妻子上街逛市集了。
春天了,萬物複蘇的季節
孫豪瑛想去城郊放放風筝。
出去的時候坐着馬車,放過風筝,舒心了,回來時候在城門口見了稀罕的攤子,喊停車馬想逛一逛。
這一逛,真是大開眼界。
西街的阿婆笑呵呵:“周大郎君來了,要買些新鮮的瓜果不?”
周宴瞄了瞄她的菜籃,只剩幾個蔫兒吧唧的小紅果,說不必了。
“明兒吧,明日我趕早來,買頭一波。”
說完湊在孫豪瑛耳朵跟前嘀咕:“這個阿婆喜歡把爛了蟲牙的果子翻面賣給客人!”
東街的中年嬸子揚起嗓子:“周大郎君,吃魚嗎?最後一條了,開春後新撈回來的肥鳜魚,炖湯給你娘子補補身!”
周宴有些意動,見水桶裏那尾魚活泛着,“阿瑛,想不想吃酸菜炖魚?”
孫豪瑛:“......可以。”
前幾天她跟在周宴腌的大頭菜,今日好像正好能開缸了。
周宴:“嬸子,拿一條。”
而後拉着妻子往側邊偏了偏,看那嬸子手起刀落,啪地把魚拍暈,寒光閃爍,魚鱗飛起,欻欻地利落清理起來。
梧桐接了草繩拴着的魚,給人家付了銅板。
嬸子壓低聲問:“那是你家大郎君的娘子吧?”
梧桐點頭。
賣魚嬸子長唔一聲,眼神與附近幾個攤販的婦人很有意味地示意幾個來回。
孫豪瑛:“......”
其實她站得也不是很遠,聽得還怪清楚的,就連那幾個婦人的眼神大致也能看得懂。
——“這就是周大郎君的娘子!”
——“哎呀,就是她呀!”
——“哦呦,長得真好看”~~~~
——“肚子大了,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走吧。”
孫豪瑛道:“有些乏了。”
周宴扶上她的胳膊,繞過魚攤前頭滑溜的地面。
“哎呀,周大郎君可真疼他娘子!”
賣魚嬸子神來一句。
孫豪瑛紅着臉笑笑,只想快步離開這讓人頭皮發麻的地方。
一條街,至少半數的人都認識周宴,且語氣十分熟稔。
周宴帶着懷孕的妻子,很有正名的姿态,走得那叫一個滿面春光。
“往後你若是想始亂終棄了我,這條街上的阿婆嬸子嘴上不會饒了你的。”
歸家後,周宴同妻子揚眉。
孫豪瑛想想先前那密密麻麻的視線,嘴上告饒。
“你可真厲害。”
那是!好容易讨到手的娘子,香香軟軟,自己比她大八歲,是好虧的不匹配。
心中暗下決定,來日若是生了龜奴,必然要抱着去街上走動,好叫那些嬸婆們看看阿瑛是如何地愛重自己。
一個女人只有愛慘了一個男人,才會豁出性命給他生孩子!
周宴心頭泛着甜水,卷起袖子,去廚房片魚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