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章
第 68 章
今年周家的大年夜飯并不寥落。
年三十天剛剛亮,周宴便起身打點行裝。孫豪瑛睡醒起身時,随便吃了些粥米,便坐上馬車回到周家宅子。
周夫人翹首以望,見他們二人身影出現在門洞處,下意識站起身往門口走。
“昨日落了雪,今兒起來看着積了厚厚一層,我還擔心你們出行不便,來不了呢。”
孫豪瑛笑笑:“縣裏主幹道上的雪已經鏟得差不多了,大年三十的,怎麽也該一家子吃團圓飯。”
周夫人說是,瞅着兒子不擡頭看自己,心裏也沒有旁的想法。
只是看着兒媳鼓起包的肚子很關切:“快五個月了吧。這孩子長得真快!二十那天去長樂巷,我瞧着還沒這麽大呢。”
“大肚子仰着不好,大郎把那個軟枕頭墊在豪瑛腰後頭。”
周宴順着她指點去取了軟枕頭,湊在鼻子底下聞聞,一股百合的香氣,沒什麽旁的味,這才放心。
“這些天鼻子愈發靈敏了,以前聞習慣的東西,現在聞着總有些頭暈。”
孫豪瑛怕婆母誤會,解釋起來。
周夫人卻點點頭:“這是常有的。婦人有了身孕,什麽千奇百怪的變化都會出現。”
“可不是嘛。少夫人且安心住着,琅嬛院年前好好拾掇過,稍後您去了,若是哪裏有不舒服,切莫忍着不說。”
翁媪笑呵呵的:“咱們夫人從前懷着大郎君時候最是聞不得宣紙的味道,總是一股子狐味。”
周大老爺在時,便因為周夫人這點孕變,說大郎君長成必定是個不愛讀書的性情。
孫豪瑛看看一旁神情淡淡的丈夫,笑着說好。
“婆母一切可好?”
周夫人:“再不好,也比從前舒展。”
周家偌大的院子只她一個主子,自二房領着周青分了族,周宴交付了族長的差事後,周夫人一身松快,四十出頭便過上了萬事無憂的養老閑日。
“我平常插花,要麽喝喝茶,有時候周家族裏幾個婦人來做客,湊在一塊說說話,過得很好。”
話是這般說,其實偌大院子都是下人,只她一個難免孤獨。
翁媪嘴皮子動動,想說什麽,只是瞧着大郎君一副寡淡的面容,便只好忍住。
孫豪瑛看出幾分,想起什麽:“婆母也不必總憋在家中的。”
她迎上周夫人的眸光,解釋起來:“我娘家有一處藥莊是在城外山郊。秋天的時候那處無意尋到幾處地下泉眼,我母親便蓋了一小座溫泉別院。前些時候她們來岐山置辦年貨,還說出了正月,便要去那處小住一段時間。”
“婆母不若與她做個伴,一塊去散散心?”
周夫人很意動,卻又遲疑。
“我這....”
當初與孫家結親時候,自己說話做事很拿捏腔調,說實話,自己沒給親家什麽好臉,眼下厚着臉皮貼上去,萬一親家笑話可怎麽辦?
“少夫人為您着想,夫人不若出去走走?”
翁媪在一旁勸。
周夫人微微往前探探身子,看兒媳婦笑得真摯,只是兒媳婦身側的兒子蹙起了眉頭,有些不悅,立時便熄了火。
“還是不了,老夫人去了,我若是出門游玩,被有心人曉得,難免說些不好聽的。”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說不想去,扯老夫人旗號做什麽!”
孫豪瑛扯了下丈夫的袖子,眼裏浮現不滿:“你好好說話。”
周宴不再開口。
上桌的周夫人不想讓他們小兩口為自己争起口舌,急忙換話頭:“琅嬛院那頭我已讓人生了炭盆,眼下過去正好能歇歇。豪瑛有了身孕,不好久坐。快回去躺上一會兒吧。”
如此,小兩口便起身作別。
這一去,再見便是黑了吃年夜飯。
翁媪見人走遠,看着周夫人巴巴還望着,長嘆口氣:“您從前也不是讨好小輩的性情。怎麽今兒在大郎君跟前說話小心翼翼的?”
周夫人:“倒不是小心翼翼。”
她往後頭的圈椅靠着:“想起從前對宴哥并不和善,如今說什麽都遲了。母子情分一散,豪瑛夾在中間時不時調和,我領情,不想叫他們為我吵架罷了。”
“方才大郎一開口,我看豪瑛有些挂臉。你着人去琅嬛那頭留心着,若是瞧着兩人不對勁,快腳來給我回話。”
翁媪說好,吩咐了人,見周夫人悶悶地坐着不動。
“奴婢聽說溫泉泡身很有養身的效用。您年輕時候落下的腿疾一直沒好,說不準泡泡熱泉眼有用呢。我瞧着少夫人是真心的,大郎君語氣有些沖,好似也不是攔着您出門的意思。”
周夫人揚眉,狐疑地看她:“大郎是同意讓我出門?”
“奴婢聽着大郎君那話,好像是因為您扯老夫人的旗號,所以才生氣呢。”
翁媪安撫她:“郎君小時起心眼就善,老爺去了,西舍那碎爛貨們也不再跟前,大郎君如今也是要做爹爹的人,想來從前那些與您的恩怨,漸漸消融了。”
是嘛?
周夫人不敢全信,卻又忍不住探出期盼的小嫩芽。
“過了正月再說吧,大郎是一回事兒。孫家那頭,我總怕他們記仇呢。”
所以說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翁媪見她翻出悔意來,十分唏噓。
上夜時分
年夜飯擺得很豐盛。
孫豪瑛是一路走過來的,扶着肚子看着下人們還在往上傳菜,笑得歡喜:“這一桌怕是要吃到十五了吧?”
“就這一頓吃。”
周夫人等她坐定:“有些分給下人們。”
老夫人年前過身,這一頓本該擺素。
長桌上頭青翠不少,還有幾味素齋做成肉食的模樣。
孫豪瑛吃了一道豆腐魚,驚喜地挑挑眉頭:“這個好吃些。”
周宴留神記住。
一頓年夜飯吃得爽利,氣氛溫馨和樂。
翁媪和幾個親近的下人在一側的矮桌上頭也舉起筷子。
突然外頭天際炸出一道絢麗的煙花。
周夫人擡眸瞧了瞧,索性舉起杯盞。
“新歲和樂,阖家康健,萬事順遂!”
孫豪瑛不貪酒水,端起碗中溫熱的保胎藥與周宴輕輕碰了一下。
“郎君新歲有什麽願望?”
周宴看她言笑晏晏,一雙杏眸映出窗外奪目的光亮,好比漫天星子。
“新歲,祈盼阿瑛順利生産,龜奴平安降世。”
‘咚咚’
孫豪瑛與他再碰兩下,“定會叫你如願以償的。”
兩人挨坐一塊,相視而笑。
屋內衆人紛紛唱出賀詞。
新的一歲,在一片歡騰中到來。
**
按理正月初二要回娘家。
只是孫豪瑛肚腹沉重,外面深雪寒天,未免沾染風寒或是半途車馬難行,派人遞了書信,便不舟車勞頓。
兩人在周家宅院住到正月初五,便回到了長樂巷的院舍中。
正月初七,孫家雇上車馬,一家子來看孫豪瑛了。
“一家人,不在乎什麽虛禮。”
秦素月坐在長榻上,順着琉璃窗看一眼外頭胡亂撲騰撒歡的壽哥,“你懷着孩子艱辛,你阿父和我本就不想你這時候出門。你不好來,我們自己來便是。正月裏一家子總得吃一頓團圓飯才是。”
孫豪瑛說好。
秦媽媽這時進來,端送了一壺清香的竹葉茶。
孫染霜喝着不錯,問起如何泡制。
“竹葉易得,光泡它,喝起來苦澀。少夫人有孕,便往裏頭配了幾葉薄荷幹,還放了些幹棗仁和薏米。”
秦媽媽解釋過:“您喝着好,奴婢給您帶上些。”
孫染霜謝她,回眸見上座妹妹跟阿娘嘀咕小說,問在說什麽。
“出正月了,姐姐要和母親一塊去溫泉別院嗎?”
“不去,不去。”
孫染霜擺手:“趙家婆子年前中風癱在床上,你姐夫哭得傷心,不經我同意,從鋪子賬上支走了二十兩。我這時候走,說不得再回來,家裏就被他掏空了。”
秦素月道:“瓊奴不知,趙端肅這幾年把鋪子裏的人心收買全了。你姐姐正從周宴那裏讨了良策,預備鐵腕治一治他呢!”
哎呦,好了不得的事兒。
記憶中的長姐總也凄婉多淚,甚少如此雷厲風行。
孫染霜呵呵笑了:“總是哭有用嗎?你姐夫就是拿捏我好性,且看我硬了脾氣,當當虎婦吧。”
“欸,說起來,怎麽不見姐夫?”
秦媽媽回:“大郎君領着老爺和大郎婿去前頭正廳坐着了。”
沒了男人家,說起話也沒顧忌。
孫染霜如今耳聽八方,把鎮上許多稀罕事兒搗鼓給孫豪瑛聽。
“宋家郎君,你可還記得?”
孫豪瑛點頭。
“他當初仗着自己有了官身,好不給楊家臉面,鬧得風風雨雨。去年宋夫人做主,給他說了一門親事,是宋郎君上衙家的女兒。”
孫染霜吃口茶,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那女子許是打聽出宋郎君之前的溝扯,剛進門就給宋郎君立了規矩,三十五之前不得納妾,正房娘子無子嗣之前,不得有二色。且口頭保證不行,非得讓宋郎君立了字據,蓋過紅手印。”
秦素月搖搖頭:“這種事兒夫妻兩個藏着掖着就是,偏那女子厲害,宣揚得滿鎮都曉得了。宋夫人聽聞之後頭風發作,總是纏連病榻上。”
說起這樁,孫染霜哼了哼。
“當日若不是宋夫人當街去給于家小娘子送東西,楊家如何會撕破臉。她是自讨苦吃,兒子伶不清毀約在先,當娘的竟也昏頭。活該!”
“只是她自己也不好過。”
秦素月說:“于家小娘子在你跟前學了本事,後來不是在鎮上醫婆館坐值嘛。宋夫人急病犯了,旁的醫士求不到,最後灰頭土臉地請于小娘子上門看診。”
孫豪瑛只當熱鬧聽。
一家子吃過飯,又安頓娘家人住好,夜上與周宴閑聊說起,周宴揉着她發腫的腳腕,無奈地發笑。
“她不僅請于大夫去看診,而且還三五回的不給結算藥錢。”
周宴道:“于大夫總是記挂着舊日被宋大出手相救的恩情,便自掏腰包給補上。”
“她一月不過二十個銅板,有幾個錢能補上這窟窿?”
孫豪瑛皺眉。
“于大夫不濟,但是她身邊的阿和你還記得嗎?”
周宴見她點頭:“阿和在縣裏養身館當值,這兩年一直給上門女客煥發養發,且有當日出方子的功勞,堂中月得利,許她一成潤錢。”
孫豪瑛想想:“她們兩個倒是辛勞,自己過得結巴,還要倒貼給沒什麽情分的外人。”
“依着我看,宋家也未必感激她這份恩情。”
“宋夫人花得理直氣壯。”
周宴換了她另一條腿蹬在自己膝蓋上頭:“宋大的媳婦曉得于大夫不僅不與她丈夫勾纏,且還白給自家花銀子,也當睜眼瞎呢。”
“一家子爛心肝的!”
孫豪瑛氣了:“宋大由着他娘欺負人?”
周宴摸摸她高高的肚子:“你生氣什麽?”
“于秀玉是我的醫徒,外人欺負,我自然生氣。”
周宴聞言,露出給笑來。
而後在她迷茫的眼神中,起身去了外間,過一會兒抱着一小沓賬本進來,“你還為于大夫貼補不值。且看看這賬本,這些年你那醫堂淨做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