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暮色四合,周宴歸家,聽秦媽媽說少夫人心情不好,急進屋子去看。
臨夜時開始落雪,窗外簌簌撒白,琉璃窗澄澈明黃,沿着廊庑一路行,依稀瞧見燭光側靠着長榻懶懶翻着書冊的一抹倩影。
在門口跺腳下的雪聲響有些大,屋內原本入神的人回眸看過來,而後綻出溫柔的笑容。
周宴被她笑得心柔,撩簾子進門先往炭爐跟前走。
“先前送回來的漿肉味道如何?”
孫豪瑛說還不錯。
“是我做的。”
周宴揉着皂角,眼神不離她,看着她長發挽了散漫的松發髻,想起昨日在玉鋪子看到的一塊白玉石,若是雕琢出一個靈巧的細苗簪子,配在她頭上必然十分好看。
“吃着很香。”
孫豪瑛回味下漿肉的滋味:“不膩,還有些粘牙,餘味有梅的香。只是秦媽媽說不能貪嘴,我吃了五塊便停筷子了。”
周宴擦拭過手,摸摸她柔膩的臉蛋。
“新尋到的食方子,有許多不曾見過的吃法。以後我每日變着法讨你喜歡。”
情好的兩人對看片刻,忍不住就要往一塊黏糊。
唇也有了自己的尋處,水浪翻弄,啧音暧昧,外頭秦媽媽探頭好幾眼,見大郎君的手不老實,咚咚敲響門:“少夫人,熱水預備好了,您先沐浴吧。”
周宴:“......”
孫豪瑛抿嘴笑了一聲,安撫地拍他肩頭。
“再忍忍吧。”
纏綿地一點點松開她的手指,見人款款消失在耳房中,壓抑許久的躁動久久不能控制。
只好坐回長案後頭,翻出廚上的報賬,一點點核算着。
隔着屋中南北對向,那頭耳房淅淅瀝瀝的水聲綿延不休,周宴用力閉上眼睛,腦海中卻又忍不住回憶起從前與她共沐,浴桶中水波跟她雪白的漣漪重疊,喘息漸重,撫上額角,免得自己過于禽獸了些。
門上響動,一陣冷風随着秦媽媽入內卷走燥氣。
周宴已恢複端莊持重的模樣。
秦媽媽卻上前:“大郎君,少夫人懷胎,日後肚腹沉重,同房一事難免得往後拖。您看看,若不然奴婢與少夫人提個小話,尋摸上一個好模樣的,接進來暫時伺候您?”
話音落地,屋中氣氛明顯一窒。
秦媽媽觑眼看他冷了神色,寬和笑笑:“奴婢與少夫人提起時,絕對不會說是您的意思。”
“是誰叫你說這種話的?”
秦媽媽:“無人授奴婢。”
“少夫人懷胎在身,大郎君應諸多體諒她的不易。這是您頭一個孩子,理該謹慎些。”
周宴本是起了怒氣,聽她話語,漸明白過來。
秦媽媽是孫家來的陪嫁,一心忠誠信奉妻子為主子,自然也不會趁着妻子懷胎做出給他納人的舉動。
與他提及,一是試探,二嘛敲打自己,別為了自己快活,不顧懷孕妻子的辛苦。
想明白了,心頭的火氣淡去些。
“秦媽媽有心。不必去跟豪瑛說什麽納人,你的意思我明白,往後我必會更克制,不給少夫人添旁的負擔。”
秦媽媽心口一松,告退離去。
內舍有了腳步聲,孫豪瑛眺眼看看,問長案後的丈夫:“秦媽媽與你說什麽呢?”
“只是家中采買的小事。”
周宴随口扯了個謊,不叫她多心:“今日何家報了喪信,秦媽媽說你聽了很傷心。”
“哪有傷心。”
孫豪瑛撚着發尾的水珠,周宴過去拿了她手中的巾帕,緩緩地擦拭着:“只是想起上月去何家,見到姑母在何家的處境,覺得有些......”
她一時想不出什麽詞,只嘆口氣。
“姑母是何家大太太,手裏管着何家大半數資産。”
周宴娓娓道來:“何家是村裏頂戶,裏外風光。何家五位表兄是她最大的底氣,姑父內怯,姑母在何家說一不二,有什麽好可憐的。”
“但是你不覺得她一輩子活得很累嘛?”
周宴仰頭,看清妻子面容上的彷徨,無奈地搖搖頭:“你總是喜歡設身處地。活在何家那一大家子中,上有公婆伺候,下有子嗣兒媳管教,隔房妯娌叔伯們随時盯着她犯錯,若是你這樣的性情,自然心疲力倦。”
“可姑母不是。姑母喜歡做這些,姑母個性堅韌果決,入了何家是如魚得水。”
“賢德二字,是姑母在何家數十年最好的肯定。姑母若有靈,必然也是滿意的。”
原是如此嘛...
孫豪瑛只覺一瞬清明,一下晌為姑母叢生的憂郁漸漸消散。
“我也不知是怎麽了,想起見姑母的最後一面,總覺得她在恍惚,好似姑母是在後悔呢。”
後悔嗎?
人說話總有根源。
姑母未出嫁時嫌棄侄輩只有兩個侄女,她又如何生出這樣的觀念?不過是孫家老太爺老太太在時,也曾對孫姑母說過嫌棄的話吧。
只是人事已過,誰人又能重回年少,褪去皺紋,換個活法呢?
“姑母的苦也罷難也罷,并非是你的緣故。蓋棺定論時,只有姑母自己知道她這一生過得如何。你是旁觀人,不過是害怕經歷她那樣的結局。”
周宴握緊她的手腕:“但是你嫁的人是我。”
握着她的手指撫在自己面上:“看清楚,你眼前這個長相并不出衆的漢子,沒有旁的本事,卻一直有個別的男人沒有的好處。”
孫豪瑛挑眉:“什麽好處?”
“好處便是——你的丈夫明白一段好的姻緣,在于互相成全,而非強加意願。”
“我盼你能歡顏,還要問問你心裏真正想做的事情。不必謹守什麽內宅女子的種種嚴苛訓規。”
“只是一直有些愧疚。”
周宴的眸光落在她的小腹:“當初婚後,我應承你二十歲之後再有子嗣,如今你才十九,是我之過。”
他為這個孩子的到來欣喜若狂。
初收到她的信,看過之後當即便出發去尋她。
見面之後,抱着她曾落過眼淚。
她以為是激動所致,其實不然,是他心覺有所虧欠。
“你的醫婆疾錄只完成一半,為了這孩子不得已折返歸家。”
“養胎之因,也歇了去醫堂上值的事情。”
周宴埋在她膝頭,低低說了一聲:“阿瑛,是我對不住你!”
孫豪瑛有些回不過神來。
心說怪不得呢。二人閑下時他總是黏在自己身邊,眼神怔怔地盯着自己,看得她好幾次頭皮發麻。
她最是經不住他伏低做小了。
這一招總是見效,把她拿捏得很牢,卻又說不來絕情的話。
如何絕情?這人怕是只剩下刨出自己一顆心給自己看了吧。
“初時,我也是有些不開心的。”
她說心底話:“當時正在渭川,下一程本是要去濟州拜訪一位當地名醫,對我編纂女科疾病十分重要。”
“就連落胎的藥我都配置好了。”
周宴唰得擡頭,板着臉看她:“然後呢?”
“然後我就給你寫信了呀。”
孫豪瑛鼓鼓臉頰:“你尊我敬我,兩年來就像個護衛不聲不響地陪着我走診。孩子在我肚子裏,但你是它的父親,我不該瞞着你。即便我有信心讓你一輩子不知曉,卻也不代表背着你堕了這孩子是對的。”
“那你為何願意留下它?”
孫豪瑛把巾帕甩到他臉上。
“你可記得當日自己尋到渭南時,是個什麽模樣?”
周宴巴巴回憶起來。
“忘了,只記得進門時你正害喜,伏在床頭哇哇一直幹嘔,我聽得心裏發麻,恨不能以身相替!”
“你兩條褲管上都是泥,嘴上幹得泛皮,兩眼發紅,眼睛底下吊着青口袋。若不是開口說話,落葵還以為是從何處闖進門的瘋乞丐呢!”
她說起這事,便沒好氣:“我吐着,你什麽都幫不上,就抱着我幹嚎。”不知道的,還以為屋子裏頭死了人呢。
借宿人家的阿婆後來與她說悄悄話,周宴那麽大個人,為娘子懷孩子害喜吐了幾口,竟能哭出死了爹娘的架勢,怪會心疼人的。
“看在你奔波許多的辛苦上,我便決定留下這個孩子了。”
周宴一臉後怕,大手來回撫摸着她肚子的小包。
“如此說來,我居功甚偉!”
“起開!”
孫豪瑛一把拍開他手,“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嘿嘿嘿...’
周宴心下得意,起身追着她往內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