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對于丈夫要出門的事兒,孫豪瑛接受得很快。
她并不是貪戀的性情,且縣裏的醫堂已在修葺,她白日在鎮上醫堂上值,空暇時還挂着幾個醫工的教學重擔。有時忙得腳不沾地,還要與落葵上門給婦人們看診,有些遠的,山路漫漫,整日颠簸着。
一忙起來,偶然一擡眸,醫堂後院種着的楊柳竟已抽芽。
她怔然半晌,“可有送到堂裏的書信?”
長青說沒有。
孫豪瑛心有預料,卻還是有些失望。
“大郎君出門辦事,一走連個音信都沒有,白讓少夫人惦念。”
落葵見她垂着眼,在醫櫃後頭嘟囔。
于秀玉這些時候跟在櫃案這頭配藥,聞言扯扯落葵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說。
“孫大夫,昨日那位生瘡的病患醫案上我有些不懂的地方,您現在可有空?”
孫豪瑛被她分去注意,一時蒙在心頭的思念散去,集中注意給她講解起來。
正拆解着藥方,解釋為何這般下藥,郝管事邁步進來,瞧見于秀玉在,臉上為難:“孫大夫,楊家三娘來了,讓玉娘子去一趟呢。”
于秀玉頭皮發緊,忐忑起來。
孫豪瑛也蹙眉:“這裏是醫堂,上門要麽推拿要麽看病,又不是什麽過賣吃喝。告訴她有病看病,沒病走人。”
郝管事應了聲是,消失沒一陣,院裏突然吵嚷起來,動靜漸漸逼近到存藥舍,孫豪瑛起身去看。
楊三娘行在幾個粗壯仆婦後頭,任由對方推搡着醫堂內的雜役,強勢要闖。
孫豪瑛厲喝一聲:“住手!”
險險把那個揮臂膀要扇雜役姑娘耳光的婦人給攔住。
“你是什麽東西,敢來我這裏鬧事!”
“長青,去對面喊楊四爺,叫人進來把她們趕出去!”
楊三娘臉色難看,“孫二娘,你是要執意護着人了?”
“她是我醫堂的醫工,不是什麽爛大街由着你欺負的可憐人。”
孫豪瑛遮住于秀玉的身影:“你倒是敢尋她的晦氣?有本事去宋家門口鬧,找當初負了你親事的正主,糾纏她一個孤女作甚!”
楊三娘:“你以為我不敢?!”
宋時序年後領過差事,再怎麽下乘,那也是朝廷官子,楊三娘還真就不敢去宋家鬧。
年前楊三娘被家裏送到外家去了,直到昨日方歸。
一打聽到于秀玉的去處,氣勢洶洶地領人闖門,就要教訓人。
又一陣倉促的腳步聲起,楊四領着對面雜貨鋪子的三個夥計,山一般站在院中,瞪着楊家的壯仆。
“把人弄出去。”
孫豪瑛給楊四一個眼神。
楊家的仆婦再厲害,也架不住青壯男人的力氣,沒掙紮過去,被人反剪胳膊甩出去了。
楊三娘瞪着虎目,不顧下人的勸解,執意上前:“我要見她!”
孫豪瑛看清她眼底藏着的淚意,“何必呢?你與宋時序的親事已經斷了。我聽聞你與外家的表兄換過庚帖,很快別要成親。若是讓你外家曉得你尋她的晦氣,焉知不會對你生嫌隙,以為你還惦記着宋家的門楣?”
楊三娘抿住唇:“我就是要見她!”
她期盼許久的親事一朝被毀,卻連對方長什麽模樣都不知,輸的一敗塗地,實在不甘。
“孫大夫,不若讓我與楊家娘子見見吧?”
身後傳來于秀玉的聲音,孫豪瑛回眸。
于秀玉露出一抹寬善的笑容:“今日不見,來日總也會遇上的。人生萬事,避是避不過去的。”
她有此意,孫豪瑛便未阻攔。
楊三娘與她擦肩而過,入內細看,看清于秀玉清麗的長相,忽而不知說什麽了。
在她想象中,于秀玉該是生得如何嬌柔美貌,又是如何裝腔作态,似風拂柳般柔弱,叫宋時序失魂落魄,不管不顧地貪戀着。
可眼前所見,對方只是個眉眼清秀的姑娘,眼睛最能分辨一個人的性情,楊三娘看出她雙眼之中堅韌之态,坦然包容,隐含歉意的望着自己。
“你......當日....”
于秀玉卻突然跪下,給她磕了個頭。
“宋家一事,原有我的錯。”
她從不避諱自己的想法:“我家中凋落,父兄流放,母親拉着妹妹投河死了,因我與外家定親,險險逃過一劫。可外家怕受我牽連,很快便退還庚帖。我被牙人拉到妓院,無意被宋郎君救下。”
“當日我走投無路,只好賴在宋郎君身側,求他可憐。萬幸,他是個善心的。”
楊三娘譏諷笑了:“他善心?憑他家底,也配善心?若非當日我與他定親,他再有善心,也無銀子給你打點。”
于秀玉霜白着臉,慘淡一笑:“去歲您家當街送賬本,我便想明白了。舉頭三尺有神明,我于秀玉可用雙親名義起誓,當日被救,從頭至尾,我從未要真心破壞您與宋家的親事。我只想有了個安身之處,為奴為婢做下等伺候的,我絕無半個不字。”
楊三娘扶着圈椅坐下,頓時明白過來。
人家不争妾的名頭,一切都是宋時序自己所願。
“宋郎君是我救命恩人,當牛做馬無以為報。”
于秀玉語氣堅決:“可我從未愛戀于他。”
她撩起自己的臂膀,其上青紫淤青,“這是我近日學針灸所留。我吃得苦頭,所求是憑自己安身立命。也盼楊娘子莫要誤會,莫要因我而心中悶怨難消。”
楊三娘望着她真摯的眸光,一直憋在心頭那股氣,一剎那煙消雲散。
是她看錯了人,本以為守住女郎一顆真心,以家世為憑結下的姻緣千牢萬靠,卻還是錯了。
“祝你得償所願。”
楊三娘舒口氣,留下此言,豁然出門,三月的春風拂面,院中不知何時來了新人。
她看着表兄立于青柳垂風中,眼底滿懷擔憂地望着自己,鼻頭莫名發酸。
“怎麽哭了?”
楊三娘眨去眼中的濕潤:“沒有,只是突然被風沙眯了眼睛,有些酸澀。現下好了,突然覺得表兄長得真好看。”
她一直都曉得表兄對她的愛慕,二十餘五不肯相看,是在等她。
男子未料她會當衆說出這話,耳後紅彤彤的,與她冰涼的手掌握上。
“家去吧。”
楊三娘說聲好,再未回頭。
出門時,竟與收到消息奔來的宋時序迎面相撞。
從前只覺得宋家郎君眉目清朗,是難得的如玉君子。
此時看,竟覺得他油頭粉面,當初自己怎麽瞎了眼睛看上他呢?
“表兄,走吧。”
她輕輕捏下手掌,溫柔笑了起來:“待得你我成婚後,我們便搬去隴上吧。隴上曠野自由,閑時你我一并策馬去,可好?”
“你喜歡,自然最好。”
屬于男子溫和的嗓音傳至宋時序的耳畔,如刺般紮得他心口發疼。
楊家的卷棚車已發動,搖搖晃晃的車簾隐約露出裏頭女子軟雲清風般的身姿,宋時序說不清自己心頭的複雜究竟是什麽?悔恨?或是不甘?
醫堂內奔出一個身影,是于秀玉身邊的婢女阿和。
宋時序急問:“你家娘子可好,楊家三娘可有為難她?”
阿和說不曾:“我家小娘子讓我與郎君傳句話,從往後,您和她兩清了。”
說着她從袖子裏遞過去一個銀袋子,“這是當初給我們小娘子贖身的二十兩銀子。”
宋時序愣住:“她.......”
“小娘子只讓我我問你一句。”
阿和道:“當日您執意讓她做妾,究竟是從心底喜愛她呢,還是借她之名,為您在楊家能挺直腰杆、好不讓楊家三娘子婚後壓您一頭?”
“我....”
阿和瞄一眼他手裏的銀袋子:“小娘子說了,您因她之緣與宋家撕扯,而今落了許多欠款。這二十兩銀子雖是杯水車薪,卻也不必為了面子而推脫。”
“小娘子一心求醫,也祝您往後官運亨通,萬事順遂如願。”
宋時序僵在原地,目送阿和的背影消失在醫堂裏。
許久之後,拖着腳步往家中去了。
宋夫人聽下人回禀過,曉得他這時候歸家的緣由,心裏冷哼。
見兒子失魂落魄,扯起唇角:“當日不叫你與那女子來往,你罔顧我的叮囑,偏要多情。”
“如今婚事沒了,你在外的聲名有損,連那女子也勢利眼起來,一腳把你踹了。滿意了吧?”
一側宋老爺聽得刺耳,“莫要再說了。兒郎大了,總是要經歷些風雨才能長成的。”
“風雨?什麽風雨?旁人家兒子做官,是在官場上闖蕩,你兒子倒好,在女人窩裏栽了跟頭!”
宋夫人劈頭蓋臉把父子兩個數落一通:“有些難聽話我不說,是與你們父子臉面。你可知外頭如何議論?說是宋家門風一貫如此,有父風流成性,其子青出于藍!”
宋家兩個男人沒得好臉,理虧在前,悶頭由着敲打。
撒氣完了,宋夫人喝起茶水。
“好賴序哥有了官身,若不然欠了五六百銀子,後半輩一家子喝西北風飽肚吧。”
她從宋時序那索了銀袋子,盤算着要緊的幾處使喚地兒。
“你在縣裏好好做事,旁的不說,上官那頭打點好,莫要吃了挂落。來日轉圜過,說上一戶官家出身的小娘子,比楊家一個商戶要助益更多。”
見兒子垂頭喪氣,提高嗓音:“我說話,你聽着了沒?”
宋時序遲鈍地轉轉眼睛:“兒記下了。”
“回你屋裏吧。”
宋夫人沒好氣地看着兒子沮喪離去,宋老爺生怕自己又被捏着教訓,匆匆往小妾院裏去了。
宋夫人頭疼地捏着額角,伺候婆子急忙翻出藥油給她推拿,“小孫大夫這藥油管用,這個冬日夫人頭疾很好發作,老奴明日出去再買些吧。”
提及孫醫堂,不免要想到于家那個。
宋夫人胸膛起伏一下:“宴哥媳婦也真是的,收個女醫工罷了,選誰不行,非得用那個小蹄子。好歹兩家是帶着姻親的,也不知道避諱下。”
婆子心裏為難,小孫大夫用人不問出身,看品性看天分,街面上的人不知背後怎麽誇耀呢。
“小孫大夫性直,想是沒考慮到。”
宋夫人心裏哼一下。
沒考慮到還是刻意為之?說不準是看時序有官身,周宴卻一個白身,背地裏暗自不平衡呢。
不管怎麽說,宋夫人心裏默默給對方記了一筆暗賬。
被記賬的孫豪瑛一無所覺,白日裏處理過醫堂的雜事,趁夜上了馬車,往縣裏去了。
縣裏的醫堂修葺完成,擇定一個吉利日子就能迎門。
她與醫局的博士約定了見面,自今日就要搬去縣裏常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