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孫豪瑛趕在城門緊閉之前回到了岐山縣。
初三上值,堂內病患并不多,只兩三年前看過,需要年後更換方子的。
看診過後,整饬一番堂裏的藥材庫,今日本是打算好要住在鎮上的,只是秦素月登門,把她說了一通。
左不過是公爹新去,自己本該照管後院分擔周宴肩上的擔子,便是不擅長照管族中庶務,懶得與周家族中婦人交道,身為兒媳,也不該遠遠離了公爹靈堂。
孫豪瑛心裏免不了有些惆悵。
嫁人前被催攆成親,成親後以為能得些自由。可成了別人的妻子,還是誰家的媳婦,夫君若是有個起落,連帶着自己也是連消帶打地受變動。
從角門進家時,門上婆子讨好她:“少夫人安。今兒白日裏頭咱們老婦人歸家了,大郎君與夫人已去拜過。清輝堂那頭也問起過您呢。”
孫豪瑛聽懂她的話,示意落葵給賞錢。
繞小徑,過廊庑,先回了琅嬛院。
剛換了身體面的衣裳,外頭門簾子撩動,銅鏡之上現出周宴的身影。
孫豪瑛:“前頭忙完了?”
周宴說沒,淅淅瀝瀝地淨過手,走到她身後攬腰自後抱住,蹭着她後頸:“怎麽回來了?不是說開工堂內要忙一陣,待得頭七才會回嗎?”
在外忙碌操持,族中照管打點人情,他一身疲累,很想妻子說是想念他了。
孫豪瑛垂眸看着他的手掌,“不怎麽忙。阿娘今日去堂裏,說我不懂事,不該在這墾節上頭走人。”
周宴嗅着她衣領處散發出的清苦氣,淡笑一下:“岳母多心,我不會叫你為難的。成親前我與你承諾,絕不會讓周家事務成為你的阻礙,不拘我成不成周家的族長,都不會讓你陷入周家的瑣事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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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豪瑛吐口氣,一直僵着的後背松懈下來,靠在他寬闊的懷中,閉上眼享受片刻的溫情。
“出了正月,我想在縣裏賃一間舍,比照鎮上的醫堂,新起一間醫館。”
周宴眼神一亮,把人翻轉過來,研判她的喜怒:“怎麽突然要在縣裏開醫堂?”
孫豪瑛笑笑:“鎮上醫堂立住了腳,卻不如縣裏交通。且那裏只我一家女堂,同行之人甚少,有些疑難無人交流進益。縣裏卻有專設的醫局,其中有位醫博士,曾在京城太醫局當過值,我欲同他學些本事。”
周宴說好:“地方你不必愁,我讓楊四留意着,必要尋個敞亮有氣派的。”
孫豪瑛看出他面上一閃而過的失望,“再說,你的鋪子都在縣裏,鎮上僅一家雜貨鋪子,你常來往奔波,我心裏怪不好受的。在縣裏,白日你我各有事業,下值後我想常與你一處。”
周宴感動得險些落淚。
“多謝娘子憐惜。”
孫豪瑛呢,越窗見外頭沒什麽人,墊腳同他親呢地吻了起來。
這夫郎真是體貼,自己不似別家夫人那般溫順,他卻照單全收。自己呢也不是個自私沒盡頭的,很感激他,事業在先,卻也很想家庭和睦,夫妻和睦。
好的姻緣大約就是這般吧。
她被周宴強勢的吻險些奪去呼吸,好容易分開,彼此氣喘如雷。
她盡力忽視下腹處他的情動,“服喪期間,且委屈你了。”
周宴喉間嗚咽下,手在那軟雲堆裏揉了好一會兒,終于散去,抱着她交代:“老夫人性情果決,卻不迂腐,你去了照着常數敬茶即可。”
孫豪瑛說好。
“還有一事...”周宴頓下,想起母親讓翁媪傳來的話:“父親去得太突然,老夫人聽聞當日你在場,有些疑心。”
知曉他這是在給自己打預防。
孫豪瑛說你放心,“當日事情突然,誰人都未曾想到公爹急症。且公爹去歲便因為周青一事犯過病,那時便留了隐患。老夫人若是疑心是我故意不施為,可延請旁的醫者來家中與我對詢。”
周宴撫撫鬓角的發,拉起她手掌,“一并去吧。”
二人相攜,到清輝堂時,正是下人撐着長杆點燈的時候。
院裏點點畫畫地亮起光,沒一會兒,一個面容長瘦的婆子出來迎人。
進門一看,二房嬸子和周秋正巧也在。
周二夫人眼角發紅,大約是剛哭過。
孫豪瑛收起眼神,落周宴半步與他一道行到正座不遠處,蹲身問安。
“給祖母請安。”
上座沒回音,只有珠子碰撞的清脆響聲。
身前被婆子放了繡墊,孫豪瑛撩起裙身,款款跪下磕頭。而後直起腰板,從漆盤上頭端起青色小盞,恭順地垂下細頸,“請祖母喝茶。”
周老夫人伸手解了,撩蓋抿了下,而後擡下颌示意一側的婆子。
“起身吧。你與宴哥成親時,我在莊子裏,不曾問過你話。聽說你自小學醫,頗受鎮上百姓崇拜?”
孫豪瑛回:“孫媳自小在家父身側做醫童,久而久之便懂些藥理。名下有家醫堂,根基尚淺,街巷裏頭的婆嬸們給些面子來看看小病痛,實在擔不起崇拜二字。”
周老夫人又問:“你公爹去時,聽聞你就在身邊,真就一點法子都沒?”
孫豪瑛便把周老爺的真實情狀又說一次。
“兒媳心中愧疚,今日去鎮上,還與父親讨教一番,若是當日父親發病昏厥後款善保養,也不至于有大年三十的慘事。”
堂中靜了片刻。
孫豪瑛神态自然,坦蕩滿懷,周老夫人審視許久,最後一點頭。
“這物件不值錢,送你們小兩口當小玩意耍耍吧。”
孫豪瑛接過婆子遞來的寶匣,入手沉甸甸的,險些趔趄。
“謝祖母厚愛。”
四四方方的一個寶匣,也不知裏頭裝了多少東西。
放在往常,周二夫人瞧了,心裏多少是有些嫉妒的,總以為是老夫人又在偏心貼補大房。
如今吶,徹底看清丈夫的面目,失望之餘竟也沒有旁的心思了。
“母親這回要家中住多久?”
周二夫人慘笑下:“往後二房支出去,隔山隔水的,一時不好相見。母親不若與我們一并走吧?”
這是一句實心話。
周老夫人是難得不與兒媳婦甩臉色的性子,更懶得插手兒子房裏的事兒,子嗣不豐,從未強勢逼迫兒媳給兒子納妾或是擡通房。
只是架不住男人家自己花花腸,周二夫人這些年過得心力交瘁,想着不若把周老夫人一并喊上,鎮在後宅裏頭,也能管束管束周二老爺。
周老夫人心裏明鏡一般:“不了。鄉下清淨,我吃齋念佛的,懶得管小輩的雞毛碎皮。”
又看二兒媳婦霜色面容,怒其不争:“你也是個昏頭的。自己個兒的丈夫是個什麽德行,你是最近才曉得?這副凄慘樣子,熬着精神泛命數,是打量着秋娘不缺庇護了?”
周二夫人回眸看郁郁的女兒,感念婆母的指點,“兒媳明白了。”
孫豪瑛掖着手不說話,只當什麽都沒聽見。
與周宴作別去東舍路上,倒是覺得老夫人這性情怪稀奇的。
“甚少見有祖母這般灑脫的。旁的人,從來都是說媳婦的過,總覺得自己兒子珍寶樣,做了什麽都只會叫媳婦體諒。”
周宴解釋:“祖父與祖母自小青梅竹馬,兩家自小定了娃娃親,正好年紀自然而然地成親了。祖父當年如我一般承諾此後院中只有祖母一個,祖母為周家先後生了父親和二叔兩個孩子,生三胎時難産,孩子落地沒了氣,連帶着祖母無法生養。”
“祖母已有兩個男嗣,對于當時尚未入士族門檻的周家足夠光耀。誰知老太爺做生意賺了錢財,捐了小身道官,便忘了本心,以祖母無法生養為由,要擡妾室。”
“祖母自然不允,二人不歡而散。祖父便在外偷偷養人,祖母起初不知,後來知曉後不動聲色,湯水并濟,直接廢了祖父的念想。”
孫豪瑛聞言大驚,回眸看眼清輝堂的方向。
“祖母好厲害!”
周宴笑了:“自然厲害。祖父日漸不支,心灰意冷,後院自然空落。臨去之際,與父親和二叔嘆惋,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只有兩個子嗣,讓他們要多多生育。可惜祖父宏願不成,父親只我一個,二叔大半生也只有堂妹一個。”
“啊呀!”
孫豪瑛驚愕了下:“莫不是你家血脈難以生育?這可不好,往後我是想有自己孩子的!”
周宴錯愕停住,見她眉目神情嚴肅,不由生出擔憂。
“我......我身子骨康健,應該不會.....吧?”
孫豪瑛搖搖頭:“哎呀,這可不好說。”
“啧啧啧~~~”
周宴原地悶了半晌,一想到若是來日妻子想要子嗣,而自己卻有心無力,那該如何是好?
依照豪瑛果斷的性子,誰知不會袖手休書,甩了他另外尋個猛漢?
他小跑着追上去,“你那可有什麽養生養腎的妙方?自今日起我好好保養,來日絕對不叫你失望!”
孫豪瑛繃着嘴角的笑,故作高深莫測地點頭:“放心,為妻絕對不叫你早早凋零了去。”
一擡眼對上翁媪的身影,露出個客氣的笑容,順着門簾款款入內。
正堂周夫人剛打點好府庫中的賬目,見是兒媳婦來了,笑得春風滿面。
“哎呦,這些年西舍那賤人倒是有些本事,打鬧出不少東西來,我如今撿現成的,好享福呢!”
周宴平臉不語,坐在圈椅裏頭,只沉默看着妻子與周夫人湊在賬本跟前一唱一合,心底熨帖萬分。
翌日天亮,先見了楊四幾個,聽了他們回禀這些時日查問柳姨娘當年行事,以及周青出生的細節。
大約有了章程,梳理一番,交由管家,讓他送到清輝堂給老夫人過問。
左右老夫人已有定斷,族裏頭如何吵鬧,他不必出面去相和。
他吩咐楊四去尋鋪面,“與醫藥局近些,尋個僻靜寬敞的,附近鋪面都是安生人,少與紛争最好。”
楊四點頭應下,想起一事,“周爺,年前嫂子去岚村接生一事,您還記得嗎?”
周宴沒忘:“怎麽?他們不安分?”
“倒不是。”
楊四露出個尴尬的笑:“趙五個死人,不知怎麽瞧上當初那女人,這些天正滿世界籌錢呢。”
“籌錢做什麽?”周宴:“怎麽不見他來尋我要?”
楊四:“他自己也覺得沒臉。岚村村長家不放人,趙五想接那女人走不說,連帶着那女人生的兩個丫頭一并也要。村長家漫天要價,張口就要十五兩!”
他們這些從行伍出來的寡頭漢,有些銀財全都換了酒肉下肚,少有幾個存積蓄的。
楊四好容易攢起的五兩銀子被趙五搜羅走,身上窮得叮當響。
“趙五鬼迷心竅,白給人養閨女算怎麽回事兒?周爺,要不您勸勸?”
周宴點頭,循機問了趙五。
趙五大黑臉莫名燒起紅:“我是看她可憐。那兩個小豆芽瘦巴巴的,那家人不好好養,我不嫌棄是閨女,一并接過來挺好的。”
周宴冷冷看他半晌。
最後甩了一個銀袋子過去:“算是接濟你的,往後做差事有了賞錢,記得還我!”
趙五手心上下墊墊,樂呵呵地出門去了。
路上遇上楊四,得意地揚眉:“老子過幾天擺酒娶媳婦,記得給你弟妹還有兩個侄女準備紅錢!”
楊四連連罵滾,瞧他那背影帶風,心裏不爽。
再回院中,與周宴嘟囔幾句,才說正事:“縣裏醫堂的鋪子看得差不多了,什麽時候讓嫂子去看一眼,若是行,便能讓工匠人們修葺了。”
周宴記下位置。
楊四沒動:“周爺,去歲查的礦石這幾天又開始了運賣了。”
周宴停住筆端,長嘆一聲。
夜上抱着妻子嬌軟的身子貪戀不休:“再過幾日,我又得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