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明日便要出門,今日把手裏鋪子都巡了一遍。
夜上歸家,孫豪瑛比他早到。
夫妻兩個閑言幾句,孫豪瑛讓他去開衣櫃。
周宴不以為意,只當她要打點明日穿扮。
櫃門一開,最先瞧見了最上頭一層屬于他的位置出現了新的物件。
他眼神略亮,眉眼染上了一絲喜色,側目看眼倚在床欄上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妻子,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把幾件新衣小心地取下,像是捧着什麽珍寶似的,彎着腰一步步挪到床榻跟前。
孫豪瑛被他故作姿态,逗出笑聲:“你這樣莊重,顯得我這個妻子不稱職,幾件新衣裳罷了,別人還以為你得了什麽了不得的賞賜呢。”
“這還是你頭次送我東西呢。”
周宴把東西妥善放好,最上頭一件樣式綿軟,應是裏衣,針腳嘛,只能說是針腳,爬蟲就爬蟲,那也是愛意濃濃的爬蟲針腳!
他三五下把自己扒得幹淨,裹上裏衣,深吸一口氣,覺得鼻端盡是她周身沾染的清苦藥香。
孫豪瑛讓他展臂看看大小。
“合适!”
周宴言之鑿鑿:“你成日抱着我親熱,尺寸不會錯的!”
什麽虎狼詞!
孫豪瑛羞得臉紅,拽了另一件長衫甩他臉上,可惜被這人一下捉在手上,呲牙套好,走近了幾步,“你幫我系上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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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子打出結,她努力忽視衣帶飄散起來若隐若現的腹肌,不去回想每晚這人情熱起來、那地方彌上汗的蜜色畫面。
“好了。”
她輕輕嗓子,察覺他意欲垂首作亂,急忙阻攔,“還有東西呢!”
周宴便在一疊衣衫裏頭翻出一個小小的結。
“素日都用紅色繩子編,你常在外走動,紅的太過顯眼,我用淡青和軟白兩股。”
她伸出指頭往繩子上唯一的黑色上頭指了指:“這一股是我的一縷發,世上獨一無二,是我的心意。”
周宴心頭湧起柔波,指腹摩挲着繩結上的黑發,眼底感動萬分。
見她撐在床欄上,望向自己的眸光一派真誠,面容被偏側唯一的燭光浸潤的愈發溫婉動人,一動不動地看着她:“這便是前幾日你總偷摸做的事兒?”
孫豪瑛頭一回給丈夫送禮,為的是驚喜,自然沒啥經驗。
“沒有偷摸!”她軟軟地嗔他一眼,做什麽非要點破,怪為難的。
“後日是你的生辰,只是你要出門,我便不能與你一起過了。”
說到這裏,怪遺憾的,她的生辰,他奔波趕赴給自己親手做一碗壽面,每每想起,心裏甜滋滋的。
“衣裳和平安結都是我親手做的,未假于旁人,遙祝郎君生辰喜樂,平安順遂。”
周宴沉沉地凝着她的笑顏:“還有呢?”
孫豪瑛:“還有什麽?”
周宴與她頭碰頭,“再祝我與娘子同心合和,結締永恒!”
孫豪瑛心頭狂跳,氣氛真好,眼神不經意地往下瞄,落在他薄薄的唇上。
主動湊上去貼貼,羞赧地同意了:“好吧,那就再祝郎君與我同心合和,結締永恒。”
下一瞬,他便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哈哈哈....”
床帷之內很快喘息起來,鬧得下人遠遠避開,以免擾了主子們的興致。
再有興致,周宴也不是縱欲的性情。
翌日窗外傳來遙遙的一聲雞鳴,他便霍然睜眼。
妻子嬌軟地依偎在懷中,睡态酣然,睫羽密密地眼下砸出一小團暗色。
昨夜只盡興一回,他察覺那魚鳔有些漏,急忙收斂。
有子一事,他是謹慎的。
孫家是百年醫家,既能有二十女子有孕為最佳的結論,必然是從千百例的實踐中得出的。
長庚無病之上的夫妻情好是他所求,不能為了一時男人爽快,就失了分寸。
雖有些不知餍足,卻也有旁的法子。
他揉了揉妻子蔥白的手指,捏到酸麻處,睡着的人皺了眉頭,不耐地抽回手掌。
周宴無聲笑笑,眼神中的諸多貪戀濃稠地快化成蜜水了。
只是還有正事。
他輕手輕腳地下地,回身掖好被角,先去耳房銅壺灌了一個湯婆子送進被窩,才慢慢穿戴整齊。
最後在妻子額頭落下一吻,放好床簾,起身出門。
落葵這幾日染了風寒,不在跟前伺候,是另一個叫‘靈芝’的婢子在。
周宴:“少夫人今日旬休,讓她睡到自然醒。”
“提前讓廚房溫上雞湯,放些補身的藥材,記得撇去湯頭上的油花,只一碗香湯為少夫人暖胃即可。”
靈芝蹲身,道一聲記得了。
見男主子往外院去了,“您這會兒便要走了?”
少夫人還睡着呢,郎君出門,都不用來送送嗎?
周宴看出她神情,“外頭天寒,不必喊她。少夫人醒了,就說我的話,快了七八日,再慢十天總也到了,讓她不必過分牽挂。”
靈芝說好,恭敬地目送他出門,而後起身往竈上傳話。
至睜眼時,孫豪瑛眼神蜷着,還有幾分迷茫。
外間有人走動的聲,她吶了聲,偏頭見撩簾的是靈芝,撐起身子靠在軟枕上醒神。
“二娘子睡得可好?”
靈芝把炭爐上懸着的夾衣取過,“二郎婿今日出門時,天還沒亮,叮囑奴婢告訴您一聲,快了七八日,最慢十天便能歸家。”
孫豪瑛一驚:“他已經走了?”
靈芝笑笑:“早就走了。二娘子那時大約還做着夢呢。”
她伺候主子穿扮好,一邊收拾被褥,換了新的,抱着沾染過痕跡的舊單出門,迎面撞上孫媪,恭敬問好。
孫媪點頭,與她擦肩而過,忽得想起什麽:“落葵身子還好?”
靈芝:“奴婢方才回屋,見她還有些低熱,喝了一道藥,又睡下了。”
孫媪進門時,孫豪瑛剛淨面。
天寒不必在院落裏頭疏散筋骨,只外間騰挪出寬敞的一大圈地,拉伸一番,學着周宴平日教給她的拳揮舞一通。
孫媪見面容紅裏透着白,必然心神舒展。
“昨夜送了二郎婿的禮,他可喜歡?”
孫豪瑛點點頭:“多謝媽媽費心。”
孫媪滿意了。
她膝下沒個孩子,從前伺候秦素月,後來被指給二娘子做貼身的,如今雖是孫家後院的總管,心眼卻還惦記着二娘子這頭。
小兩口和睦,日子過得蜜裏流油,與夫人閑話說起,阖家也高興。
畢竟誰人不盼着小輩過得好呢。
見小娘子舒展得一頭汗珠,她示意進來的靈芝遞上錦帕,一邊布上朝食:“二娘子,今明兩日是你的旬休,可有安排?”
孫豪瑛抱起暖和的雞湯吹了幾下,“沒什麽特別的安排。怎麽?家裏有事?”
孫媪眼巴巴地看着她喝下雞湯,見她沒什麽反胃的樣子,有些失望。
昨夜她觀小娘子有些貪吃酸食,只以為是有了喜信呢。
孫媪收起神态,“倒是沒什麽大事,只是馬上就是年關,夫人和大娘子商量過,想一并去趟縣裏采買些年貨,您要一并去嗎?”
采買年貨?
孫豪瑛想想,自己雖然沒什麽買的,只是許久不跟阿娘和長姐一塊出門,有些意動,便點頭了。
“旬休便是放松,出門也好,松緩下精神。”
如此,吃飽過,新換了一身出門的厚實衣裳,去到飒然舍。
秦素月和孫染霜一并都在等她。
三言兩句問了些周宴的事情,母女三個打點好家中,一起坐上寬敞的車馬。
這車是當初周宴為方便孫豪瑛上下值、進出縣裏而租賃的,十分寬敞,底板夾層,有暖烘烘的炭盆,一路上自然不受苦。
秦素月聽二閨女給二女婿親手做了衣衫,果然很滿意。
“我也不是規訓你守着那些死板規矩,非得為周宴洗手羹湯、拿針繡花。只是男人多受軟話,身上有你的活計,人在外頭時便會常惦念家裏。”
孫豪瑛另有一番定論:“做女子真難。丈夫要求妻子柔順,又能當牛做馬地做家務,還沒有一句抱怨。又要妻子姿容不落下乘,得他青眼相看。再呢,又盼着妻子能有養家掙錢的本事,給一家老小糊口不說,外頭還得給丈夫臉面。啧啧啧,做人不能既要、又要、再三要吧!”
秦素月叫她噎了下:“你這話......”
孫染霜抿嘴笑過,“妹妹這話,有些偏頗了。就說周宴,他可未曾讓你當牛做馬。我聽落葵說,平常都是他操持後院,一草一木,一粥一飯是他為你招攬。”
“就是!”秦素月挺了挺胸脯:“你做幾件衣裳,夫妻來往,周宴知曉你感念他的付出,日後才會更用心的。”
“再用心?周宴再用心,怕不是得給二娘親自浣衣端泡腳水才行?”
孫染霜打趣起來。
已理直氣壯被周宴送過好幾次浴足桶·孫豪瑛:“......”
今日是個晴日,雲高萬裏,一路走起啦順暢,到縣裏的時候不到日中。
車馬趕着,在縣裏最熱鬧的番市街口停下。
番市街繁盛,染着冬霜的大道上早已是人聲鼎沸,叫賣聲絡繹不絕,熙熙攘攘的人流一眼望不到頭,屬于萬千百姓家的生機和活力撲面而來。
下人去遠處安置車馬,一并跟着來的孫媪左右看看,湊到主子們跟前嘀咕:“荷包一類的,須得攥緊,仔細街面有扒家盯上。”
扒家便是街面小偷。
幾人互相看看,把顯眼的首飾或者銀錢袋子收起,這才邁步踏上熱鬧。
另一邊的周宴已快馬加鞭,日頭正中時剛過第二驿。
“歇會,吃些熱乎的。”
與他一并的是梧桐和楊四兩人,聞言齊齊松口氣,翻身下馬快步進了驿站。
吃喝些羊湯餅,前後謝了沒有半個時辰,周宴示意出發。
梧桐&楊四:“.......”
梧桐是小厮,不敢出言反對。
楊四捂着胸口,虎面上擠滿哀求:“周爺,小的知道您想早些歸家去跟嫂子賣乖。可你再心急,也不能不顧及我的小命吧!”
這趟出門就是接一下宋家郎君罷了,又不是什麽急差,何必催馬日跑三百裏呢?
周宴冷冷地看他幾眼,終究灌了一上晌的冷風,重新坐回凳上。
楊四眼神提溜轉,瞄見他那粗手又去盤腰上懸着的繩絡,嘿嘿笑出一口牙床:“周爺,這是嫂子臨行給您編的?”
周宴眼底微暖,摸着其中盤繞的黑發,心底一片柔軟。
楊四看得肉麻,搡了梧桐一把:“瞧你家主子這沒出息的樣!不就一個平安結嘛,街面上一個三銅板,路過了,我都不稀得看!”
梧桐險些被他大掌推搡到地上,坐穩了,偷偷揉着發麻的腿根,嘴上卻給主子争面:“街面上的平安絡哪裏有我家少夫人親手編的好,我家大郎君手裏這枚有少夫人的情意在,千百裏外,有少夫人在家裏頭惦記,我家大郎君心有歸宿!您這種沒成婚的可憐漢子,是不會懂的。”
楊四嘿一下,“你小子嘴巴挺會說的!”
周宴由着他們打鬧起來,歇足半個時辰,吩咐動身吧。
這回楊四沒推脫。
日趕夜宿,第二日落日前到了鳳翔府的大蒯口。
打聽過,從京城來的船隊要明日才進港口,來得早,便在港口近處尋了個宿頭。
一夜無事,翌日天亮三人吃過,去車馬行雇了兩輛馬車。
大船接洽好,周宴人高馬大,雖站得不靠前,視野卻很廣,一眼便看到下船人流中宋時序的身影。
吩咐梧桐去接人,再一擡頭,見宋時序也看到了自己,揮着手激動地招呼起來。
周宴微颔首,下一瞬看清他扶着的人時,眉峰不經意地蹙緊了。
梧桐接了人,一路在前推搡,終于引着人到了近前。
宋時序春風得意,神态松閑,與周宴親近地靠下肩膀:“船比計劃的慢了半日,我還怕你接不到我呢。”
周宴沒作聲,眼神平平地看他幾下,而後側眸看向他身後半步的身影。
宋時序随着他視線回頭,想起什麽,介紹起來:“一時高興竟忘了!玉娘,快來見禮,這位便是我提起的周家表兄。”
又看向周宴:“這便是我信中提到搭救的于家姑娘,于秀玉。”
于秀玉怯怯地擡眼,只看清周宴的眉眼,便垂下眼神,乖巧地蹲個身子,一把細嗓子軟語輕聲:“給周郎君問好。”
周宴只看她一下,便收回視線,眸色漸沉地看向宋時序。
宋時序被他看得氣虛,眼神飄忽。
倒是楊四反應快,手搭在梧桐肩頭,粗聲粗氣地道:“小娘子在船上是不是沒吃飽飯,怎麽說話沒音兒吶?”
周宴回眸給他一個眼神。
楊四立時站直,做了個‘我不說話’的手勢。
于家玉娘被周遭個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看着,吓得氣都不敢喘。
一聽對面那漢子的曠語,整個人打起哆嗦,本就霜白的臉色隐約透着青。
宋時序以為她冷,正要脫下身上的氅衣給她,手指搭上身前的系帶,眼神不經意發覺表兄在冷冷地看自己,頓在當場。
于家玉娘不知是不是真如楊四所言,沒吃飽飯,總之壯着膽子擡眼看看幾人,發覺周宴與宋郎君的眼神官司,一下明白自己是不受待見的。
心上絕望,熱淚滾落,一個氣沒喘勻,整個人翻着白眼就往地上癱。
衆人一驚。
宋時序最先反應過來,急忙去扶,卻被周宴大力扯開。
“表兄,她不是裝......”
周宴下一瞬的舉動打斷他的申辯,只見周宴放眼看看四周,伸手從一旁雜堆中抽出個木棍,攥着袖子來回擦拭幾下,走到已在抽搐、一副口吐白沫的于家玉娘身前,用力卡住她下颌,把那木棍橫擱在她牙齒上。
周圍堵滿看熱鬧的人。
“哎呦,這是犯病了吧。”
“是癫症!絕對是癫症!”
梧桐和楊四揮着臂膀驅趕看熱鬧的人群,周宴示意抱着于家小娘子的婢女把人放平。
“去請附近的大夫來。”
楊四應了聲是。
沒一會兒,一個小老頭被他提溜到跟前。
嘴上埋怨楊四粗魯,卸下藥箱的動作卻利索,往人頭上穴位下了幾針,于家玉娘很快便不再抽搐。
大夫取了她口中的木棍,目露滿意:“反應挺快的。癫症極易破舌,發作時卡上個棍子,是急用之法。”
周宴與他拱手道謝,“家中內子行醫,故而懂些。”
給了診費,見楊四很有眼色地隔開宋時序,一把将人抱起,送到馬車內。
宋時序慢吞吞地挪到跟前,“表兄,我方才......”
周宴只問:“她裝不裝相,我不在乎。只問你一言,你身上這件狐衾是誰給置辦的?”
宋時序一愣,下意識摸上狐氅。
入手柔軟溫暖,是難得一見的料子制成,乃是楊三娘托人從家中一路送到京城,給他路上避寒穿的。未婚妻子滿懷關切的衣物,方才他差點披在另一個女娘身上。
他慚愧地垂下腦袋:“表兄,我不是故意的。”
周宴懶得與他分說。
“人昏着,你如何打算?”
“我、我許諾要幫她。”宋時序為難起來:“不能與我一起回縣裏嗎?”
周宴:“你執意不顧楊家三娘,要讓她做你的妾室?”
宋時序很是苦惱:“我去信與楊家打過招呼了!”
算起來,應該不算失約吧。
周宴冷哼:“你也有臉皮給楊家去信。怎麽?是打量着即日有官身,楊家無法舍下你這門貴親嗎?”
被人戳中心思,宋時序臊紅着脖子:“那....那當初楊家不也是在押賭我的前程嘛?如今一個玉娘罷了,又不是讓玉娘跟楊三娘做平妻!”
男人的品性真是一日難測十年後。
周宴一聽他這話,便知楊家定親後出錢出力,落到宋時序眼中不失為另一種層面的侮辱。
“你骨子裏真清高,當日便不要從楊家拿銀票。真金白銀地幫你官運亨通,你心裏竟然憋屈?怎麽?是宋家姨母揮着鞭子,逼你與楊三娘定親了?!”
宋時序倔臉:“你素日才不管我的事兒呢,是誰讓你來說這番話敲打我?楊家老爺還是楊三娘?”
周宴看他還在犯渾,長舒口氣:“無人指點我。是我如今成婚了,領悟姻緣一道在于相互成全,一進一退各有所長,情意與情理二者兼容,難分彼此。”
“言盡于此,是你自己抉擇,我絕不幹涉。”
說罷,讓開宋時序通往馬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