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冬至成婚,轉眼歲末,迎入新庚。
孫豪瑛正在醫堂門口,仰頭看新做好的門頭牌匾。
牌匾取的是她名諱裏的‘瑛’字,用的是樟子松木,孫時貴揮墨‘瑛醫婆館’,凹刻倒圓金色,板材火燒過。
雜役們懸挂好後,醫堂門前還炸了一道鞭,噼裏啪啦的響聲,預示着孫豪瑛的女家醫堂算是立住腳了。
也是在這檔口,楊三娘氣勢洶洶地堵上門。
孫豪瑛微挑眉,看周宴蹙起眉峰,神色不耐,一副上前攔路的架勢,“你先去雜貨鋪子裏頭忙吧。”
遣了人去,孫豪瑛同楊三娘眼神示意下,跨過一地碎紅紙,往後堂去。
楊三娘讓周宴那冷板臉給唬住,大庭廣衆,醫堂前頭圍攏不少人,撩起袖子遮擋臉側,氣咚咚地砸進後院。
甫一進門,被院中刺鼻的味道嗆得咳嗽起來。
偏頭去看,後堂夾道末端,雜役來往,俱圍着口囊,有的翻撿藥材,其中幾個在火堆上頭用小鏟來回扒拉。
“燒什麽東西呢?”
郝管事正好送一位推拿肩頸的客人出來,溫聲笑答:“是孫大夫配的方子,烘制熏過,搓成藥丸,專用作為婦女調經舒血的。”
楊三娘眨眨眼,粗略看這後堂,見七八間小舍竟都閉着,門口守着大多是随客人一并來的伺候婢子,心知這醫堂倒不凄涼。
懷着一番複雜的心緒,她往孫豪瑛先前進去的舍間跟去,進門擡眸,見人家盤坐在一處小榻上,身前梅花小幾擺置得滿當當,主人家手裏挑着一杆小秤盤,時而抓取什麽。
“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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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豪瑛眼都不擡一下,今日前堂忙得要死,上晌還抽空去給一家婦人助産,終于得閑,既是喘氣,又要把前日盤算的一味三參丸配置出來。
楊三娘直愣愣地沖到人家處,氣話說了,發過怨氣。此時一路行來,見這裏亂中有序,孫豪瑛忙着給人看病,忽得發覺自己魯莽了。
“你平日都這麽忙?你都成親了,後院沒有庶務打理?”
孫豪瑛納罕:“你問這個作甚?”
楊三娘說:“就是随口問問。我再過一月就要成親了,從定親後我娘便不準我出門玩鬧,把我拘在後院學着打理家業。”她頓了下:“孫夫人難道不曾教你?”
孫豪瑛說教了:“醫堂也是我要做的事情,總有輕重之分,後院打理有周宴一人即可。”
提及周宴,楊三娘再次想起此行目的是問罪:“我且問你一事,你絕不可瞞着我!”
話說了,見孫豪瑛不看她,探長手臂扯了她袖子,“這是正事!”
孫豪瑛嘆口氣:“你說吧。”
“宋時序再有半月到鎮上,他昨日捎了書信回來。”楊三娘悶悶道:“信上說他在京城遇了一個家道中落的小娘子,不忍見她被賣到髒地方,出手相救。那小娘子為報恩,非要做他妾室。此事,周宴可與你說過?”
孫豪瑛搖頭:“他與宋家大郎是表兄弟,出門接他一程,也是應該。至于他們兄弟如何信件往來,我從未問過。”
“他們男人之間,肯定無話不談。”楊三娘紅了眼眶:“豪瑛,往後咱兩是要做妯娌的。你能不能替我跟周宴求求情,讓他接人的時候,莫把宋郎君身邊那女人帶回來。”
孫豪瑛無奈起來:“他有什麽資格處置表弟身邊的人?”
“還不是呢。”楊三娘心裏慶幸宋時序至少是個懂禮的人,“他信上說了,我們定親在先,便是納妾也會跟我商量,絕不擅自妄為。”
孫豪瑛經不得她苦苦哀求,只說會傳話,但絕不是一口應承能辦到。
楊三娘終于高興了。
“我來時生氣,是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此事,保不齊在背後偷偷笑話我呢。”
她慚愧地看着已又忙碌起來的孫豪瑛:“對不起呀。”
孫豪瑛輕搖頭:“無礙的。”
只是突然想起前幾日在宋家遇到的事兒,“你與宋郎君定親,原就是有情在先。若是宋家大郎執意收下那位落難女,你當如何?”
衣袖裏的拳頭不知覺地握緊,楊三娘眼底又有了淚。
“原聽了他中舉,又得了本縣主簿的差事,我歡喜地好幾日睡不踏實,總怕一睜眼,一切都是夢。”
“我阿父和阿娘也高興,還提前在縣裏珍馐堂定了好些宴,等他歸來,一并作請宋郎未來同僚。”
可歡喜沒多久,宋時序着人提前送來的書信迎頭給自己潑了一盆冷水。
她抱着信哭了許久,阿父和阿娘也生氣,破口大罵宋時序是個小人。可再生氣,卻不能不盤算日後。
為給宋郎君鋪路,自他去歲春末出行,一路衣食住行,到京後的打點,楊家前前後後花了足有五百餘兩。
縱是楊家家底豐厚,五百兩花起來也肉疼。
舍本之大,豈能為一個家道中落的妾室而退了這門親事?
楊家商戶出身,宋家家貧,結親之源不就是看中宋時序中舉的可能性嘛。
“阿娘和阿父不讓我見宋家人,也不準我給宋時序捎信。”
她眼神往門外守着的楊家下人瞄去,露出個凄婉傷心的苦笑:“我又能如何?說他一句,萬一惹得他生氣,一怒之下退還我的庚帖,往後我是一點活路也沒了!”
孫豪瑛提着秤杆的手指有些冷,瞥見她面上滑落眼淚,不由想起去歲楊三娘明媚靈動的模樣,那時宋時序一口大白牙笑起來如玉君子樣,卻原來是個多情種。
“你莫要多心,宋大既能給你來信,足見他心中看重你,絕不會輕易辜負你的。”
只是看重楊三娘,未必不看重他不顧千裏迢迢,帶在身邊的落難小娘子罷了。
這話未出口,楊三娘豈會不知。
拭去眼角淚痕,見外頭雜役幾番意圖進來回禀,便知孫豪瑛要做事,不好耽擱。
“就勞煩周宴了。不拘辦成與否,我都深謝你。”
孫豪瑛擺擺手,目送她寥落起身,竟是連個披風都不穿戴,落寞地離去。
“孫大夫,丙字號有個病患,需要您去看下。”
孫豪瑛收回注意,起身去看診。
這日忙到上夜,終于歇值。
周宴早在門上等着,把自己揣着的手爐塞給她,一并往青柳巷子孫家行去。
原本是打算在鎮上租個舍,只孫家她出嫁前的橫波舍一直空着,何必白花那份銀子。
周宴也不畏懼街巷中嘲笑他‘上門女婿’的話,過日子舒心最緊要。
路上走着,順帶提了楊三娘拜托的事情。
“你是表兄,其實不該涉管這些。只是我看楊三娘哭得可憐,有些不忍心。”
周宴當然無所謂:“接人總要見面的,倒是我抽空提點宋時序幾句就好。”
他既說提點,便曉得分寸,不會惹得宋家郎君不快。
孫豪瑛說好,算了算:“再有五日,你就要出發了吧。”
周宴‘嗯’一聲,看她走神,“在想什麽?”
“沒什麽。”孫豪瑛笑笑:“在想堂裏今日看的病患,歸家後,還得梳下醫案。”
實則是在想她背着周宴給他預備生辰禮。
周宴一無所覺:“我幫着一并些醫案,快些弄完,好早些睡。”
孫豪瑛含笑點頭。
沒一會兒到了巷子口,孫媪已在門上等着。
把人迎到舍下,廚下的伺候人端了四五個菜式,一人面前放了一碗肉糜粥:“宵夜不可多事,小娘子和二郎婿稍進些,暖和身子為緊。”
肉糜粥只吃了幾勺,倒是桌上有一道酸釀卷酥吃得爽口,孫豪瑛一人掃幹淨一盤,見周宴還在吃,眼珠轉轉,起身往後頭耳房裏。
孫媪慢她幾步進來,見小娘子坐在牙凳上頭,手指頭上翻着繩子,險些笑出聲:“實在編不下來,不若老奴搭出雛樣,您給收個尾就好。”
孫豪瑛撓撓頭,沖着孫媪嘟嘴:“媽媽,平安結是繩結中最簡單的,我只是沒學過,所以慢些。”
絕對不是手笨!
孫媪說是的,“小娘子手指靈巧,荷包衣衫都做得很好,一個平安結必然難不住您。”
看着小娘子往自己身後瞄,孫媪回頭看看,“小娘子放心,二郎婿吃得多,一時過不來呢。”
孫豪瑛抿嘴,讓她盯着那頭,專心致志地翻着手裏的繩絡。
好容易掰扯出個模樣,舉在燈下左看右看,擰着眉頭有些不滿:“媽媽,是不是有些醜?”
“什麽醜?”
忽得傳來男聲詢問。
耳房裏頭的主仆慌得原地亂轉。
“媽媽,不是叫你盯着嘛。”
“老奴先盯着呢,這不是您問我了,一時走脫了。”
“藏起來!快藏起來!”
裏頭腳步聲和衣料細碎的摩挲聲不休,周宴立在耳房門口聽了半刻。
就在忍不住推門而入的時候,門忽得自內打開。
冷風湧入,吹動耳畔亂發,連帶着心頭的緊張也淡去不少。
孫豪瑛:“來、來了。你吃完了?”
借着身高優勢,周宴掃一眼耳房,只孫媪從小門閃出的背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架勢。
“你方才在裏頭做什麽?”
孫豪瑛說沒有呀,“沒做什麽。”
沒做什麽,怎麽不敢與自己對看?
周宴察覺古怪,追問幾番,都被搪塞,見妻子面容臊紅,暫放她一程。
“你必是偷摸做了什麽。”
周宴看她洩氣,心裏暗笑,抄人腋下,把她抱得高高的。
“有本事就藏一輩子,若是叫我捉住了,看我如何教訓你!”
孫豪瑛垂眸,看着比她矮許多的男人,雙腿下意識地盤在他勁瘦有力的腰上。
“教訓...教訓...誰教訓誰呢。”她咕哝了一句。
“嗯?”
周宴挑眉。
孫豪瑛軟叽叽地趴在他肩頭,告饒道:“好了好了,放我下來,下人還在呢。”
那頭收拾食案狼藉的下人聞聲立時加快速度,匆匆離去。
“小娘子早些安寝吧。”
最後一個婢子臨去時還留話。
孫豪瑛:“......”
周宴朗聲笑出來,索性抱着人邁步進了耳房。
浴桶寬大,寬衣解帶,伺候妻子好好梳洗,而後抱着人一并滾上床榻。
冬夜寒風凜冽,屬于他們小兩口的被窩卻暖得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