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他真就這般狠心?!”
孫染霜滿臉錯愕,嘴裏嚼了一半的蜜餞尚在嘴裏,迫不及待的目光追随在妹妹面容上。
孫豪瑛不想開口,落葵卻很有餘悸地捂着胸口:“大娘子是不知道,那地鋪又冷又潮,還離着炭爐遠,活人睡上一夜,怕是要凍成人幹了。”
“瓊奴,你就不曾說些軟話,好歹別叫人滿心怨憤地睡在地鋪上頭呀。”秦素月嗔怪地看向神情淡淡的二閨女。
孫豪瑛無奈嘆氣,只好放下手中的筆杆。
“我是真沒想到他能想出那般作踐自己的法子和我鬥氣。”
昨夜周宴摔門而出,誰知夜裏自己回來,也不與她說話,跟個螞蟻似的一點點把架子床上的床褥搬挪出來,而後尋了屋中最角落最陰冷的一處鋪陳,作勢要在那裏睡上一夜。
問他做什麽?
他板着臉:“我尚在生氣你不信我的事兒,一時不會原諒你。今夜起咱們分開睡!”
孫豪瑛:.......
哪家夫妻吵架,分開睡是做錯事的那個高枕無憂,睡在暖和的被褥裏。
占理的那個,卻委委屈屈地憋在寒冬地鋪上頭?
她哭笑不得,擠在角落裏頭跟他争了許久,好說歹說,才把人勸回床上。
上了床榻,卻又記起那時她使喚人鋪兩床被子的事兒,堅決不肯與她一個被窩。
那一副冷眼拒絕自己、雙手抱胸死死攥着被角的模樣,橫生生地把自己襯托像個逼上良家婦女的地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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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她也困了,甩了一句‘随便你’,倒頭就睡。
誰知沉睡沒多久,他就跟個蟲似的,又往她身上蛄蛹。
被窩裏多了人,便有些漏風,幸而黏黏糊糊,親着抱着做了那檔子事兒,漸漸暖潮湧起,肌骨與他纏綿上,這一回的夫妻矛盾順勢便消融了。
秦素月眼尖,一眼瞄到閨女衣領下的紅痕,心中有數。
“這回可是冤枉了周宴。你若是得空,給他縫上荷包做件衣裳,好叫女婿心裏寬展些。”
孫豪瑛乖乖點頭,“秦媽媽也是這般與我說的,下值歸家後,我看有沒有合适的料子。”
此時正是女醫堂日中放休的時辰。
前幾日孫家聽了些傳言,催孫豪瑛回家,卻次次被拒。
秦素月坐不住,喊了大女兒一并出門,趁着醫堂此時空閑,一是給送飯菜,二嘛自然是要打聽了內裏真相。
飯罷,事情也并不如傳聞中的那般赫人,秦素月心上大安。
“冬日天黑得早,我看你每日上下值都得趕程,不若與周宴商量商量,就在醫堂附近賃上個院舍,住上一兩月,等年後天氣暖和了,再跑動起來?”
今日出門半路上車輪陷在泥裏,頗費一番功夫才舞弄好。
“周宴也是這般說的。”孫豪瑛又道:“而且,周宴過些時候要出趟遠門,路上沒他照應,也不安全。”
“要出遠門?”
秦素月挑眉:“什麽差事這般着急?算來你與女婿成婚才滿半旬,他這位上差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孫豪瑛:“是要去接人。宋家大郎去歲下場秋試,摘了名次,年前從京城那頭領差事,往後要做岐山縣裏的主簿。周宴與他是表兄弟,宋家大郎君捎了信來,不好推脫。”
“也不急,周宴說還須得十來天呢。”
宋家大郎君的事兒早在鎮上傳得人盡皆知,蓋因鎮上首富楊家早早便定了家中三娘和這位未來縣官的親事。
一時楊家風頭大盛,原本看不起楊家商人出身的許多門戶,投遞名帖要上門,意圖提前與楊家三娘這位未來官夫人打好交情。
孫染霜這時開口:“你是個不愛湊熱鬧的性情,故而不曾聽說。楊家一是因宋大郎的官身而露臉,另一則是楊家二郎尚未成婚,聞風而動的媒媽媽快要把楊家的門檻給踩垮了。
聽說昨日有兩個媒媽媽不約而同一起到了楊家門口,也不知怎麽竟吵到動手,兩個描紅的婦人打得厲害,臉上青一塊腫一塊,險些鬧出人命來!”
落葵龇牙:“不止是聽說了,那兩個媒媽媽還是在咱們堂裏看的診呢。”
一時說起昨日看到的場景,笑到一塊去了。
孫豪瑛與她們說了會兒,見郝管事在門外探頭,起身出去詢問。
郝管事:“是宋家遣人送了帖子,說是宋夫人午後頭疼,怎麽也不見好,求到堂裏,想讓您上門給看個診。”
“宋大郎君有出息,連着宋夫人也開始拿喬了。”
落葵聽得不舒服:“她家離這兒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往日走得,今日怎麽走不得了?”
孫豪瑛回頭瞪她:“你說話也太快了!”
瞧着門口宋家下人探頭探腦,可別叫人家聽着。
落葵猶自不服,卻壓低了聲音:“小娘子性情真好,咱們大郎君過段時間還要親自出門去接宋大郎君一程呢,為着這份情面,宋家夫人也不該給您下臉色。”
“我即刻就來。”
孫豪瑛與郝管事說了,回屋子裏跟阿娘和姐姐作別,而後領着落葵一并出門。
“不管宋夫人是不是因着宋郎君而拿喬,咱們醫者,本就是為病奔波。你若是這麽多抱怨,覺得苦了累了,往後就呆在堂裏,不用貼身跟着我學醫了。”
落葵急忙告罪,“小娘子莫生氣,我記着您的話了,往後必定安分,絕不再亂說。”
孫豪瑛這才收起肅容。
落葵是自小跟在她身邊伺候的,多多少少懂些醫理。
她願意教授落葵醫術,一是為着主仆情分,二來孫豪瑛帶着她,想讓她有個傍身的本事,好過将來年歲大了,只能作配下人或者管事兒子,一輩子為奴作婢。
落葵自然曉得主子的心思,感激萬分。
也是這些時日精神松懈了,口上沒把門。
片刻後,到了宋家門口,主仆兩個恢複尋常表情,只當自己是在接待普通病患。
宋夫人确實犯了頭風,卻也沒有去醫堂傳話的下人說得那般嚴重。
孫豪瑛略施幾針,而後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小瓷瓶裝的藥油,淨手過後,親自搓油上頭,給宋夫人脖頸腦後推拿一番。
推拿途中,也并未屏去下人,不時指點力道和穴位,傳了些尋常的手法。
“冬日天寒,屋中若是透氣,夫人記得避開風口,切莫貪涼。頭風之症,更要溫養,可讓下人編個護頭的抹額,裏頭塞些搗碎的安身藥材。”
宋夫人經她一番推拿,出了些汗,口唇發幹,一連喝了兩碗水才開口。
“大冷天的,勞煩小孫大夫走一趟了。”
“無礙的。頭發發作,我走一趟,也好過您冷風裏進出,免得加重痛感。”
孫豪瑛淺淡地笑笑,接過帕子擦幹手,示意落葵收拾藥箱。
宋夫人見她不欲多交道,心知她不是外頭那些見風使舵的人。
“醫堂裏若是不忙,能不能耽擱您一會兒?”
宋夫人對上孫豪瑛疑惑的眼神,從後院方向擡了下颌:“枝意個不省心的,打去歲吃上你給的方子,半年多了,終于有了葵信。眼下冬日,一到那幾日,這孩子便下不得地,臉上白得一絲血色也無。”
“我已打發了人去喊她來,小孫大夫,一并給她診診脈,看看是不是再開個方子呢?”
孫豪瑛點頭應允,從容在下首坐好,等着宋枝意來。
沒一會兒,應門的婆子一撩門簾,孫豪瑛偏頭見邁步進來的竟是個眼生的,做婦人裝扮,面容生得嬌弱,柳葉眉,櫻桃嘴,穿了身湘色,盈盈小腰若隐若現。
宋夫人才和緩沒多久的臉色立時難看起來,“你怎麽來了?”
婦人聘聘地蹲個身:“妾身給夫人請安。聽聞家中延請了一位女醫,妾身恰好這幾日身子不舒服,便想着來您這處麻煩大夫給妾身瞧瞧。”
說着,怯怯地擡眼,和孫豪瑛目光對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來。
宋夫人胸膛起伏幾下,很想發火,顧忌有外人在,強自忍着,随意動彈下指頭。
“這位是鎮上女醫堂的坐堂大夫,小孫大夫。”
“勞煩孫大夫了。”
婦人對着孫豪瑛蹲個身。
孫豪瑛示意她先坐,左右要等人,給她看看也沒什麽的。
觀色瞧容,只覺得她眉宇間像是有心事,問她有何處不舒服,說是這幾日胃口不好,總是想吐,且小肚子總有些疼。
說這話的時候,婦人偷摸地觑眼看宋夫人的反應。
孫豪瑛頓了下,有了猜測。
“先看看脈象吧。”
那頭宋夫人原本是仰在榻上閉眼歇着的,一聽這頭的動靜,霍然坐起身子,一雙柔目蓄上風雨,看得落葵心頭大跳。
恰時外頭有婆子撩簾子,宋枝意霜白着小臉進來,有氣無力地道:“二姐姐,快快救救我的小命吧!”
然而眼睛甫一觸到堂中的人,話音頓住,忽而有了脾氣:“她來做什麽?!”
婦人被孫豪瑛診着脈,不好起身,垂着腦袋給宋枝意作禮。
“給二娘子請安。奴婢今日身子不爽,恰逢孫大夫來家中給夫人看診,便來讓大夫給瞧瞧。”
“身子不爽、身子不爽,你身子什麽時候爽利過?!”
宋枝意嘟囔着。
“枝意!”
宋夫人喊住她的動靜,招手讓她先坐下,而後死死盯着那頭。
孫豪瑛兩耳不聞病外情,專心斷脈。
往來流利,确為滑脈。
她擡眸看一眼身前神情緊張的婦人,又瞥一眼那端的宋夫人,一瞬送指,而後落定,第二次診起來。
那廂宋夫人已有猜測。
果然
孫豪瑛二次診脈,下了結論:“此乃滑脈無疑。且從脈象來看,已有兩月餘。”
兩月餘!竟是兩月餘!
宋夫人眼底風雨如晦,面上卻未露松動,“去前頭給老爺傳話,家裏頭吳姨娘有了喜脈,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下人得了吩咐,腿馬快着去報信。
吳姨娘呢,立時淚如雨下,又笑又哭,與她身後的媪婆抱在一處。
這境地下,再不好待着,孫豪瑛與宋夫人颔首,與宋枝意一并去到側間。
宋枝意對家中姨娘有了身孕反應平平,她畢竟才十五,只知道幾月之後,自己會有個庶弟,宋家在岐山這一代,算是紮了根。
一邊讓把脈,聽着那頭紛雜動靜,“我父親一把年紀,還能再有個孩子,可真厲害!”
孫豪瑛:“......這話,莫要當着宋夫人面說。”
宋夫人聽了,怕是要擰她的耳朵。
宋枝意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抱着手爐護在肚子前:“我哥哥下月就要回來了。歸家後,便是與楊三娘成親了。二姐姐,到時,你會去楊家添妝嘛。”
孫豪瑛沒應她,一側的落葵謹慎開口:“我家少夫人成婚,楊三娘子是去過的。換了楊三娘子的吉利日子,我家娘子如無事,也是要走一趟的。”
宋枝意嘟了嘟嘴:“能不能成親,還要看我哥哥回來再說呢。”
落葵聽她話裏有話,本想深問。
想起方才自己被敲打過,抿上嘴,乖乖地立在一旁。
那頭跟在宋枝意身邊伺候的人吓得出了一身汗,急忙給她使眼色。
宋枝意暗暗吐舌頭,終于老實。
孫豪瑛給她留了方子。
氣滞血瘀、行經不暢,在宋枝意這個年紀,多是貪涼。
下了溫經散寒湯,其中紫石英的分量偏重些,重在益血暖宮。叮囑了些素日保養的細節,便起身告辭。
宋枝意身子酸乏,目送她起身去前頭見阿娘,扶着下人的手臂回舍院歇着了。
那頭孫豪瑛經人引門,打眼一看,堂內多了個身形高大的美髯公,便知是宋家老爺聞訊而來。
一一見了禮數,回禀過後,那頭宋夫人照顧場面,努力忽視丈夫和小室的戀戀目光,與孫豪瑛客套幾句。
孫豪瑛不久留,回了話,起身作別。
被送到門外時,周宴不知何時等在巷子裏。
見她出來,上前接過她手裏的藥箱,“晌午吃過了嗎?”
孫豪瑛點頭。
瞪了一會兒,落葵小跑着出來,臉上笑意盈盈,見了周宴,給他問安。
周宴:“怎麽這麽高興?”
落葵捂着嘴嘿嘿,與他們一道出了巷子口,回頭見身後沒有宋家的人,才開口:“宋老爺一把年歲,又要做爹了,歡喜地揚言要賞賜全家。奴婢與宋夫人身邊的婆子交代推拿的細節,慢小娘子一步出來,沾了光,額外得了一份銅板呢。”
她甩甩袖子,笑出一臉財迷樣。
孫豪瑛和周宴對視一笑。
街上人來人往,不好再說話。
一路消聲回到醫堂,直到下值,晚歸家中,夜上吹了燈燭,孫豪瑛才想起今日宋枝意的話:“宋家是不想與楊家結親了嗎?”
周宴一口咬上她薄薄的後耳尖,将人翻轉,摁在身下。
“怎麽突然說起宋家?”
孫豪瑛意圖回頭,下一瞬被他突然傾身而下,激出一身雞皮疙瘩,喘口氣:“我、我就是随口一說、、、啊!你輕點!”怎麽動不動就愛咬人。
她蹙起眉峰,幸而是在肩上,冬日厚衣,旁人看不到,只是沐浴時,秦媽媽和落葵也是能看到的!!
“你是不是原本偏愛宋時序那種小白臉長相?”
周宴抽空忽然發問。
“你渾說什麽!什麽小白臉。”
這人也不知從哪裏來的醋頭,“總不能你自己皮子黑,便看別人膚白不爽吧?”
周宴一口粗氣噴在她敏銳的耳後,床帷內昏沉,眼前卻總能浮現她動情時緋紅的模樣。
“我皮子黑算什麽,你白,你哪兒哪兒都白!”
他一雙手掌握慣了兵器,磨砺出不少厚重繭子,流連起來跟點火似的,一路火花從肩頭入山巒夾道,順勢而下,滿盈在手,起伏揉捏着。
孫豪瑛吃不住他的老練,嗚嗚咽咽,敗陣匆匆舉白旗。
至于宋家與楊家,一時興起的閑話,自然被她忘在腦後。
直到幾日之後,楊三娘紅着一雙眼,氣勢洶洶地堵上醫堂,質問孫豪瑛:“你是不是早就曉得宋家大郎從京城帶了個女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