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無措一瞬湧上腦海,孫豪瑛尚未反應,落葵已經炸毛:“秦媽媽,你打聽得真真的?”
秦媽媽曉得主子難受,只是這事怎麽好為一時和樂,便遮瞞住?
“如此緊要的事兒,老奴哪裏敢開玩笑?”
“怎麽會呢?”
落葵崩潰道:“二郎婿對小娘子極好的!”
秦媽媽扯住她的臂膀,示意她先悄默聲,“老奴打聽過了,大郎君每月初五都會去見那對母子一回,小娘子若是不信,到那日,咱們躲在暗處,捉他個當場,如此便抵賴不得!”
孫豪瑛人定坐在原處,許久沒有說話。
心裏一時想起周宴當初求娶時真誠的面容,一時又想到周家那趟渾水,莫不是在外頭偷偷養女人生孩子,是跟在周家血脈裏頭的本性?
秦媽媽見主子眉峰緊蹙,嘆口氣:“小娘子,您看開些。大郎君年歲不小,有個經歷也是正常的。男人家在戰場上厮殺,自然想有個溫存體貼的女人等着。老奴看那女人應是早年跟在大郎君跟前伺候的,她上不了臺面,将來絕不會成了您的坎兒。”
“媽媽這話,說出來真是戳咱們小娘子的心窩。”落葵抹起淚珠,哽咽着:“小娘子本不打算成婚,若不是周大郎君千求萬諾,如何能松口風嫁給他?”
“小娘子花容月貌,身負醫術仁心,是多難得的人。他一把年紀,樣貌平平,若不是打量他是個有心的清白人,什麽讀書門第什麽資産豐厚,咱們是一樣都看不上的!”
秦媽媽急忙堵她嘴,“我的祖宗呀,你悄聲些吧。若是叫外頭聽着,把人給藏起,咱們小娘子可真就是有苦都沒地說喽!”
她一個伺候內院的管家,一把年歲,經歷了不少男男女女的溝扯。在她眼中,男人家花言巧語,對着小娘子一副情真意切,背後雞毛子勾當,不知有多肮髒。
孫豪瑛聽得她們兩個來回說話,終于擡起眼眸。
“秦媽媽說得對,總要當場捏了,省得由他一張嘴随意糊弄我。”
Advertisement
屋子裏頭主仆三個心思複雜,望着窗外男主人挺拔的身姿,一時靜默下來。
周宴許有察覺,側身回眸。
透亮的琉璃窗清晰地映出裏邊妻子娟秀的身姿,內裏燃着地龍,漸漸熱氣蒸騰,琉璃窗上蔓出淺白的水霧。
他朝裏頭溫和地笑笑。
“請過大夫了嗎?”
溫管家點頭:“請了醫局博士去瞧過。只說天寒地凍,樹哥貪玩雪水,有些着涼,吃過藥後,便不打緊。”
周宴:“還有什麽事兒嗎?”
溫管家搖過頭,又忽而想起什麽:“哦,李娘子讓人傳話了,說之前曉得您成親事雜,她不敢攪擾。這段時間看您有沒有空,樹哥那孩子病了,有些嬌弱,整日裏哭着要找您。”
周宴想想:“還是初五那日吧。我去送銀子,順便看看。”
溫管家欸一聲,見他沒什麽吩咐,“周爺,外院的事情您放心。我腿腳不利索,活計必定周全,不會讓您在內院少夫人面前沒臉的。”
周宴:“她不是小家子的性情,做事寬和,對下人從不苛待。你們只管用心做事,日後照管宅院的事情一應回禀我來。”
“少夫人那頭?”
周宴示意他不用管:“無事,我會跟她說清的。她對清平鎮上女醫堂上心,意在有所成就。我左右不是什麽闖蕩事業的人,後宅輔佐她也沒什麽。”
溫管家應是,倒不覺得男人家管庶務丢面。
死裏逃生的人,只求日子平安順遂。
周宴揮手讓他自去,踱步上了廊庑,左右看看院中景致,沒什麽不妥帖的地方,放心地回到正堂。
屋子裏的妻子應是和下人們說事兒,他一進去,俱回頭望過來。
“豪瑛,這屋裏擺置你可喜歡?”
擺置有什麽緊要。
落葵陰狠狠地剜他一眼,再待下去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撓花他虛僞的臉皮,蹲個身,和秦媽媽告退。
正屋四扇支懸開窗換成琉璃窗,屋中熱氣圍攏。
斜角的樹杈子擺着一盆三河黑松,盤根錯節,老幹蒼勁古樸,樹冠如蓋,針如濃綠。角上是個古銅爐子,正聘聘袅袅地生紫煙。
屋景的對面坐着眉目如畫的佳人,膚白貌美,透亮的陽像是給她身軀披上一層極美的薄光,她的容顏非是那種小家碧玉的端麗美好,而是細涓孱溪下不可催的迤逦風骨。
在孫家,顧忌她會害羞,強自忍耐。
如今她在自己點滴打點的溫室,心頭狂熱,耳畔聽不到院中下人走動的聲音,他不再克制,大步上前,身影似山般籠罩住她的身軀,擡起她的下颌,強勢地親吻下去。
孫豪瑛剎那失神,反應過來,偏頭錯開他正欲深入的唇舌,而後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發問:“方才你和溫管家在說什麽?怎麽去了這麽長時間?”
莫不是在商量安置他那個見不得人的外室吧?!
周宴追随而去,粗氣回複:“不是什麽大事。”
什麽事兒都不如眼下他正做的這件重要!
她不想叫他得逞。
為着新婚不足一月,自己便淪落到‘丈夫養外室多年’的難堪中,恨得咬牙切齒:“大白天,你不要發瘋!”
“外頭沒人。”
孫豪瑛索性用力搡開他貼近的身軀:“我身子不方便。”
她随口扯了謊:“你忍忍吧。”
周宴從她冷淡的語氣中察覺出不對勁,兩手依舊撐在她身側,眸光卻死死地盯着妻子游離的視線:“你怎麽了?”
孫豪瑛借着撫摸鬓角的亂發,從他臂彎下繞出來,手背用力拭去臉頰上的黏濡,故作平淡地道:“沒什麽。小日子不舒服,總會有些心浮氣躁。過幾天就好了。”
“幾天能好呢?”
周宴收斂起作亂的思緒,盤算是不是該吩咐廚上熬煮些補血的東西。
孫豪瑛聽在耳中,卻只當他貪色,惦記快活風流 ,越發不暢懷。
“很快的。這月初五一到,你便曉得了。”
周宴沒聽出她話音刻意落在那‘初五’上頭。
平生未曾與歷經小日子的女子交道,只聽軍營同僚說那幾日婦人多會變得脾氣古怪,能閉嘴就閉嘴,讓做什麽,不要打磕絆,麻利地起身。若是讓滾,也不要腆臉湊上去意圖哄哄,有多遠滾多遠最好了。
他觑眼看下坐在梨花木桌前的妻子,見她一副不耐的神情,謹慎地發問:“娘子,你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嘛?”
諸如想吃什麽、喝什麽之類的。
孫豪瑛皮笑肉不笑:“無話可說。倒是你,你是不是有什麽話忘記跟我提前打點打點?”
周宴凝着眉頭想了片刻,眼前一亮:“我打算在正院外頭階下種些花木,來日開春,也是一處風景呢。”
暢想一下:春日惠風和暢,支起個鴦臺架子,擺上躺椅,他摟着她躺在上頭,該有多惬意呀!
孫豪瑛:“種花?花有什麽看頭?家花哪裏有野花香,你若是想賞看風景,自去外頭尋吧。”
挨了一嘴滋的周宴眨眨眼,瞧她氣吼吼地起身,厚重的門簾撩起又摔落,發出咚地一聲悶響。
“.....不種花就不種嘛,何必要生氣。”
他不甘心地伸着脖子喊:“那種些藥材總行吧?”
妻子留給他一個冷漠的背影。
周宴看她消失在長廊盡頭,一垂眸,見院中落葵瞪大眼看他,“落葵,少夫人來小日子都是這個脾氣嗎?”
落葵不稀得搭理這個甜言蜜語哄了姑娘姻緣的負心漢,“小娘子脾氣很好,從不與人鬥氣。您若是覺得她不好,往後便少來小娘子跟前,省得惹您不開心。”
周宴:“......”
主仆兩個,一起來小日子了嗎?
是夜·夜風呼嘯
內舍的拔步床布緯落下,隐約透出裏頭側卧的婀娜身影。
周宴自耳房沐浴後,又看了會兒報上來的賬冊。
晌午後,妻子便去了側間整理,過往的醫經書本放置,收拾出一個她自己的書房。中途他想去幫忙,卻被‘裏頭髒亂,郎君勿要添亂’的理由給推出外頭。
故而直到夜上暮食,他才見到霜着臉的人。
可惜他親手做的溫炖羊大腿,并沒有因為滋味很好,而給他一并招來好臉。
整頓飯,新婚兩口子,一個一言不發,一個察言觀色而一言不發,氣氛凝滞,很不愉快。
“娘子,睡了嗎?”
他壓低聲音,把手裏的四角燈臺懸在與架子床相連的廊庑頂鈎上。
裏頭沒傳來聲音,卻看見人翻了個身,可見并未睡着。
周宴輕手輕腳地走近,看清足能躺下四個人的偌大床上,左右分明地鋪着兩套被窩。
他皺了眉頭,扯起明顯空出來給他留的被子,唰得甩到地上。
什麽都可以忍,唯獨不能忍受分床睡!
分床睡等同于夫妻離心,等同于恩愛不再,等同于無情無意,還等同于什麽,他氣得想不出來。
把自己塞上床,不管不顧地鑽進她的被窩。
孫豪瑛眼神銳利,胳膊肘絲毫不留餘地地往後杵去,“去你自己被窩裏睡。”
周宴受了一計,咝地吸口氣:“冷。你這兒暖和。”
“我身上不爽利,跟你做不了那檔子事兒。”孫豪瑛冷言冷語:“再說了,夜裏睡覺若是翻動,沾你一身晦血,又要浪費一件衣裳。”
“沒關系。”
反正把柔軟的人抱在懷裏就行。
孫豪瑛扭頭不看他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我不喜歡。你是要強迫我?”
身子被禁锢在她胸膛,屬于他強勢的心跳和雄厚氣息,燙得她心裏一個勁地想要作嘔。
周宴的動作僵住了。
沉默的床笫間像是有什麽無聲息的對峙漸漸蔓延,就在孫豪瑛以為他發火的那一瞬,背後的人退開,“那你早些睡吧。”
有涼意随着他的離開,卷上她的脊梁,她輕顫了下,遏制住自己回頭的沖動。
她捏緊身前的錦被,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生出睡意。
翌日天尚未透亮,她已睜開眼睛。
頭略發沉,昨日未舒睡,淨面過,看着銅鏡裏自己吊青袋的眼睛,越發沉默。
周宴送她上車。
“今日縣裏的鋪子要盤賬,我不能送你。等你下值,我去接你。”
“這幾天下雪,官道也不好走。”
孫豪瑛看都不看他一眼:“這幾日我就住在醫堂後院,或者回青柳巷子。你安心盤賬,不必來尋我。”
周宴眼神一凝,四周下人都在,不好分說什麽,只是攥着她手不松,非得孫豪瑛回頭看過來,“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什麽,惹得你不開心了?豪瑛,你我之間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只要你說,我一定改。”
他聽着身側的沉穩呼吸,想了一夜還是想不明白,為何只從鎮上歸寧搬來縣裏,她就突然翻臉?
若是不想住在縣裏,清平鎮上買個屋舍并非不能。
只是一個小日子的情緒波動,又好似不至于此。
他微妙地覺出古怪,看她态度,分明是自己招了她的厭惡。
孫豪瑛斜睨他,瞧他又在作态,險些破功戳穿他的把戲:“沒什麽,是我自己一時有些不适應。”
用力抽回手掌,微擡下巴,示意車夫出發。
周宴無奈,只能退後半步,望着馬車辘轳消失在長樂巷道上。
過後幾天,孫豪瑛果然未曾歸縣,借口醫堂旬休太久,病患忙不過來,一直留宿在醫堂後院。
周宴白日忙完縣裏的差事,騎馬追到鎮上。
落葵豈會叫他與小娘子一道住,借口屋舍不夠,把人趕走。
周宴無奈,又不能去孫家攪擾,只好在臨街一處宿頭賃個小間,夜夜睡得不安心。不消幾日,竟是瘦了一圈。
孫豪瑛也不好過。
日子越逼近初五,心底愈發沒譜,偶爾瞥見周宴立在對面雜貨鋪子前的孑然身影,只當自己眼花,看錯了人。
直到初五這日
長青小跑着進堂回禀:“二娘子,周郎君騎馬去往縣裏了。”
孫豪瑛攜着落葵,并兩個口風緊的仆婦,一并上了馬車,追随而去。
到時正好日中,秦媽媽等在約好的地方,指點着車馬停在那民居看不到的角落。
秦媽媽:“老奴方才叫人盯着了,那女人上晌買了肉食,還給她兒子換過新衣裳,大郎君今日一準來!”
孫豪瑛陰着臉沒說話。
這幾天家裏大約聽了她和周宴不合的傳聞,喊了幾次讓她歸家。
她唯恐在阿娘跟前漏了陷,連連推拒。
姐姐的婆家不堪,至少趙端肅是個正兒八經的丈夫,不曾在外勾搭胡亂搞。
阿娘和阿父對周宴諸多贊賞,若是曉得周宴早在外頭有外室,還養着私生子,指不定氣死。
秦媽媽又說:“小娘子,事既有了,您在這兒堵了當場,可想好怎麽收場嗎?”
落葵咬牙切齒:“男娼女盜,合該打死,省得髒了咱們小娘子的眼睛!”
這便是氣話。
孫豪瑛眼底晦澀,開口卻不纏連:“我不是長姐,眼裏不容髒污。忍到今日發作,只是為了不給他狡辯餘地,省得被反咬一口,連累家中的名聲。今日拿了那婦人和孩子,院裏要他當場寫下和離書,自此一刀兩斷。”
“那若是周大郎君不同意呢?”
孫豪瑛瞄一眼身後臂膀粗壯的下人:“那就鑼鼓喧天。當初他娶我動靜有多大,我便回敬他一番。周家若不要臉,我也舍得一身剮!”
秦媽媽最怕小娘子稀裏糊塗只發洩怒火,見主子有成算,松口氣。
等了片刻,衆人站得腿都麻了,俶爾聽到一陣漸近的馬蹄聲。
秦媽媽探出腦袋,瞄到人影,閃回來:“來了來了,是周大郎君無疑!”
孫豪瑛心沉到底,往身後看了一眼。
下人們握上棍棒,預備她一聲令下。
‘咚咚咚’
三聲清脆的敲門聲過後,周宴分神想起尚在和自己鬧別扭的妻子。今日怕是有雨,也不知她那日從縣裏走,拿的衣裳暖和不暖和。
看過樹哥之後,他該去長樂巷一趟。
午間的民居一片安靜,唯有各家屋舍上頭飄浮起一股股誘人的飯菜香氣。
門裏傳來腳步聲,還有樹哥他娘‘來了來了’的應門聲。
周宴已然聽到樹哥歡呼的喊聲。
身後突然有逼近的腳步聲,周宴下意識回眸,只見妻子領着一群手持棍棒的下人自街角而來,面色如霜,目光冷峭得比數九寒冬的雪還要徹骨,死死地盯着自己。
“豪瑛,你怎麽在這裏?”
孫豪瑛漠然開口:“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周宴,這院裏的女人和孩子,跟你是什麽關系?”
話音剛落,木門咯吱一聲自內打開。
漸開的門扉顯露出一抹高挑的身影,其聲柔若春波,含笑迎人:“周爺,您來了?”
下一瞬婦人看清門外的人,面上的笑容一僵,托在門扉上的手指蜷起:“你們是......”什麽人
比她話音更快的,是門內一個只有成年人腿高的孩子連蹦帶跳地從檻上躍出,埋頭撲到周宴的腿上,興奮地亮嗓喊人:“爹爹!”
周宴臉色一白,滿眼絕望地看向妻子:“你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