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尚未天亮,孫家上下便陷入一片焦灼的氣氛中。
孫豪瑛如常般起身,扭臉見進來的孫媪和落葵換了身鮮亮的衣衫,迷蒙的腦袋慢半拍反應過來——哦,今日周家上門,要給她請婚期了。
懶懶地打個呵欠,她由着落葵通發,“朝食我想吃羊碎餅花湯。”
一向對她有求必應的孫媪擺手拒絕:“今日是小娘子的大日子,周家人來必然是要見人的。羊碎湯花餅是葷物,口味偏重,若是周家人察聞出了,要說小娘子的不是了。”
她雙手各自提溜着件長襦裙,左邊的是串枝杏花邊的紋樣,輕粉沾白,顯得姑娘家靜美秀芝。右邊的是梨花勾子邊的,是個枝頭綠,襯得芳華年歲的小姑娘千嬌百媚。
一時左右為難,只好征詢地看向自家小娘子。
孫豪瑛:“嗯......”
也沒什麽差別吧。
她正要随手指一個,那頭孫媪剎那回憶起她的調性,探出左手的,一口橫斷:“就這件吧,小娘子快換上吧。”
換得精美衣裳,挑了小半個時辰的頭面。
孫豪瑛見空插針地吃了四五塊糕餅,好歹肚子不空落,又被扯到銅鏡臺前,往臉上敷粉繪眉殷朱唇。
好一番忙碌完,孫媪滿意地點點頭,讓開身子,“小娘子自己看看,可還滿意?”
孫豪瑛擡眸往鏡面上一瞄,一瞬間有些愣神。
她一貫曉得自己好顏色,卻從未見過自己上全妝後是什麽樣子。
鏡子裏頭的少女容顏姣好、恰如一株開得正盛的枝頭香櫻,眉如新月,其間輕點一枚珠白襯得她雙眸似水,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靈氣。肌膚賽雪,唇绛一抿嫣紅似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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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日松散的長發一绺绺地盤成垂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尾綴朱玉,佳人蓮步輕動,一時萬種風情盡生。
孫豪瑛觀摩得看了片刻,不由地感慨:“您這繪面的手藝真是出神入化呀!”
孫媪忙說:“是小娘子長得好!”
說罷,吩咐她莫要再偷吃東西,轉身去飒然舍那邊回禀。
從鏡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孫豪瑛長舒口氣,一把扯開自己腰上的衫帶結子,要死不活地哀哀喚了起來:“險些把我給憋死。”
孫媽媽為了讓她的腰肢看起來婉約苗條,怕是用上勒死人的氣力了。
落葵一時手慢,沒攔住小娘子的動作。
她也很同情小娘子的遭遇:“只需忍這一天,周家人一走,您就解脫了。”
又怕坐不端正,裙衫上頭起褶,孫豪瑛只好端正身姿坐在秀墩上頭。
天色尚早,外院也沒傳來周家人上門的消息,吩咐落葵端了紙墨硯臺:“昨日醫堂的脈案還差幾筆,趁着這功夫,我先補全吧。”
落葵應聲是,正要去取,這時院子裏頭傳來一陣熱鬧的說話聲。
“是族裏的女娘們來了。”
族裏通好,她們來,一是給自己撐場面,二是為了在周家婦人們面前露臉,也好讓人家看看孫家的其他小娘子們,萬一有個合眼緣的,又能湊出一樁佳話來。
孫豪瑛撐起溫柔的笑容,迎接着這一波同族姐妹。
“豪瑛裝扮起來真是好看,簡直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樣!”
“豪瑛妹妹原本就生得美,再有今日的喜事點綴,就跟高門家的官家小娘子一模一樣!”
“瑛娘,聽說周家大郎行伍出身,創下軍功榮歸故裏的。你以後可不是什麽平頭百姓,而是官家夫人喽!”
孫豪瑛腼腆一笑,垂着頭,一副羞赧的情态。
“諸位姐妹快別取笑我了。”
同族姐妹:“......”
得憋好!孫豪瑛可是個不饒人的,從小到大,這群姑娘們裏頭少有沒被孫豪瑛小拳頭伺候過的!
恰時,外頭有人傳話,說是周家人到了。
一屋子的大小姑娘們哄得同時說起嘴來。
有打聽周家來了什麽人,也有問周家大郎長什麽模樣,還有問周家可曾攜備什麽了不得的禮?
叽喳了沒一會兒,橫波舍外院的婆子攆着步進來回禀:“請二娘子安,諸位族娘子安。前院夫人傳話,過會兒周家女眷要來此處見見女方,還望小娘子們做好準備。”
舍內原本一地站着的人立時不敢開口,齊齊學着孫豪瑛的坐姿,半個屁股墩挨着凳沿,端起架勢來。
前院
周宴目送母親和孫家夫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拱門洞下,收回目光。
坐在他下手的周青,眼裏全是譏諷:“大嫂家真是熱情,別不是怕她家門戶窮酸,惹母親不喜,推拒這門親事吧?”
周宴聞聲扭頭冷冷看他一眼。
這段時間周青在縣裏書院不曾歸家,自然并不曉得周宴曾為未來新婦撐腰而威懾全家的事情。臨出門前,柳氏叮囑他今日老實些,莫要觸黴頭,唯恐周宴不講情面,動手收拾周青。
周青要是個能聽生母話的,也不至于屋裏頭的婢女全都淪為榻上伺候的。
周青一無所覺,反被周宴盯得愈發興奮:“孫家二娘子我見過,為人死板不通風情,也就一張臉能看。大哥的眼光吶~~~”說着,頗為瞧不上地搖搖頭。
周宴袖中的拳頭越攥越緊,看着周青不屑的眼神,險些爆發出來。
耳畔是孫家老爺客套的話語,他終究顧忌着場面,強忍了下來。
卻也不會由着周青得意,壓低聲音道:“父親可知曉你在書院外頭養着一名妓子?”
周青得意的神情瞬間僵住,倒吸一口氣:“你怎麽....”知道。
“今日安分些。”
他警告完周青,側目過去,正好對上周凜實不善的目光。
頓了下,語氣淡淡:“父親,怎麽了?”
周凜實在心裏痛聲罵了一句,不情願地扯了一抹笑容:“沒什麽。你別光顧着跟你弟弟說話,今日是你的大吉日,既來此處,還是多與未來的丈人聊聊吧。”
瞧瞧二郎那臉色,必然是周宴又在說什麽話恐吓了他!
孫時貴心裏有譜,面上一如往常的溫和:“周老爺,聽周宴說,你素日愛收藏道一大師的畫作。正好老夫與道一大師有舊,機緣之下獲贈一幅《四景般若》,不知可有興致與我移步書房一道賞看賞看?”
周凜實心頭一喜,立時忘了什麽大郎二郎,撫須朗聲一笑,随着孫時貴的起身指引,踱步往孫家書房而去。
周宴倒沒留在原處跟周青糾纏的心思,他起身跟周家幾位族老拱手問禮,一并去了。至于被落在最後的周青如何忐忑,他根本不在乎。
後院
秦素月客氣地接待着周夫人。
雖心中有準備,可看出對方語氣中的冷淡、眼神中的挑剔,她好幾次險些破功,幸虧有大閨女在一側周全,才忍下來。
“二娘是個省心的孩子,打小聽話懂事,夫人日後與她常處,便曉得她的好了。”
周夫人攥着手裏的珠串,眼裏閃過冷意,“常處?我是個沒福氣的,這輩子怕是吃不上兒媳婦的孝敬。只盼往後您家二娘可憐我一個女人家,能常領着大郎回家看看我。”
秦素月心說:你兒子不願意與你住一個家,又不是我閨女背後蠱惑男人不近親娘。好一個不講理!
一味矮姿态,莫不是以為她好欺負?!
秦素月挺直腰板,也不笑了,眼看着再走幾步就是橫波舍的門,簡短地回了她:“婆媳有嫌隙,多是男人不作為。您是周宴的親娘,有話不必兩家說!”
被人戳了臉,周夫人猛地扭頭。
身後的翁媪急忙湊上來扯袖子:“夫人稍安,今日是大場合,大郎君還在那頭等着呢。”頓了下,又補上一句關鍵的:“今日若是出了差錯,回去西舍那貨色又不知要如何笑話您了!”
周夫人平複下情緒,板着一張臉進到橫波舍門。
只消一步,鼻端嗅到一股清苦的藥味,頓時不喜起來。
想到未來兒媳婦竟是街面上開堂問診的,實在滿意不了。
再移步到正屋。
烏泱泱坐了一家,被衆位穿紅戴綠圍攏在中心的姑娘端坐着,見她進來,一擡眸,半點磕絆不打地直勾勾瞅着自己看。
她人坐在一團暖陽下,仰起臉來,瑩白玉容展露無遺。
周夫人為這份容顏驚訝了下,反應過來,越發不滿意了。
這樣的容貌如不留在家中,成日裏招搖過市,不知要惹來多少禍患!
“聽聞你素日常出門,這很不妥。”
這是她頭一句與孫豪瑛的話。
孫豪瑛笑了笑:“二娘記下了。”
反正這一日就是走個場面,何必與她争辯對錯。
按照周宴昨日交代的,好言好語打發了去就行。
周夫人未料到她是這回複。
就連一側的秦素月和孫染霜也始料未及。
瓊奴/妹妹今日怎麽這般好說話?
周夫人直言:“婚後相夫教子,最為妥帖。”
孫豪瑛盈盈颔首:“二娘記下了。”
周夫人:“......你這是答應了?”
“二娘謹記夫人教誨。”
哦...謹記是謹記,做到與否便再說吧。
周夫人聽出她言下之意,認定這是個奸猾的。
秦素月看出她來意不善,從旁插嘴,三言兩句尋了借口把人帶離橫波舍。
又未成親,見一面足矣,聊什麽家常話?
她們一走,橫波舍內的小姑娘又叽叽喳喳起來。
有個腳步快的婢子從外頭進來,被人扯到跟前,細細地描述起周家大郎的模樣。
孫豪瑛應付過場面,聽了幾耳朵關于周家的描繪,終于在一群人羨慕的眼光中起身送她們走。
屋中靜了,坐了小一刻鐘,孫染霜重登舍門,一臉喜氣地彙報結果:“婚期定了。”
“定在何時?”
孫染霜:“周家原是想定在今歲立冬呢。阿父和阿娘覺得日子有些趕,看了黃歷,選定到今歲冬至。”
冬至舊時稱作亞歲,僅次于歲首,是一年中夜最長的一天。
曾有‘亞歲迎祥,履長納慶’(注)的好意頭。
自冬至之後,日漸晝長,擇定這一日做婚期,周宴應是祈願他們的婚事日盛彌久。
孫豪瑛無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