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擇定婚期,兩家通好,日中擺上貴宴,一直熱鬧到下半晌才算盡興。
除去周夫人臉色一般,整體下來這一天的兩家相看算得上是完善。
周宴神情恭敬地與門口的孫家夫妻拜過禮,翻身上馬,吩咐家中車把式走吧。
臨別之時,又逡巡一圈,的确沒有孫豪瑛的身影,才終于作罷。
楊四和趙五就在他身後不遠處,這一日吃酒尚有分寸,雖有些醉意,人還精神。
馬車走動起來,忽得注意到街角出現一行人,看那去處正是孫家,不由打量起來。
“周爺,那貨就是孫管家的長子。”
周宴定睛一看。
一行三五人,穿着并不顯眼,走在最前頭的漢子身形高大,大約二十出頭,樣貌平常,下颚處的黑痣額外招眼。發束黑纏巾,灰麻長衫,方口布鞋,處處透着一股謙卑的氣質。
許是被人盯着,那人有所察覺,忽得擡眼看向這處。
對方乍然扭頭,周宴不由挑挑眉。
看人三分在眼,這人生得一雙精氣外露的眼睛,眸光尖銳,透着滿滿的警惕。
楊四啧啧起來:“我瞧着這貨不是什麽善茬呢。”
自然不是善茬。
對方迅速換上端肅恭敬的神情,還沖着這頭拱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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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宴最後盯一下他下颚上的黑痣,輕颔首算作應答,扯缰慢随在周家馬車後:“跟縣衙裏頭打好招呼,那幾個小賊要緊。來日豪瑛追究,他們是要上堂佐證的。”
楊四和趙五應聲是。
*
目送那一行人走遠,孫陽保掩飾好眼底晦澀,迎着下臺階的父親邁步:“阿父。”
孫正陽點點頭,見他身後幾人抱着厚厚的冊本,“來給送小良山的東西?”
孫陽保跟在他身後,“回父親的話,昨日老爺吩咐後,我連夜整理好小良山往年的賬目,今日是二娘子與周家請期的日子。上晌來未免添亂,兒子估摸着時辰,覺得這會兒送來正好。”
孫正陽滿意地點點頭:“這幾個是?”
“他們幾個就是小良山的大小管事,我想着一并引來,若是二娘子問話,他們也好應對應對。”
孫正陽便不再說。
過前院,婢子婆婦們還在打理,見族裏頭有幾個婦人分着席面上剩下的酒肉,悄聲叮囑花廳下人盯好,免得為了雞鴨肉吵嚷起來,鬧得不好看。
過花廳,穿正院子,裏頭空蕩蕩的,問一聲老爺在何處。
伺候的下人回他:方才席上老爺喝多了,送走貴客後,夫人扶到飒然舍歇着了。
既是如此,便不必去飒然舍攪擾。
過拱門洞,一路速行,很快到了橫波舍前。
婆子進去回禀,孫正陽回頭吩咐一句:“二娘子去歲整饬過渭南的生意,你們幾個莫要以為她是個不曉事兒的主子,心底慢待。過會兒二娘子問起,知道便細細回。若是不知道,便說不知道。莫仗着自己年歲大就胡編亂造!”
小良山的三個管事忙拱禮,道一句不敢不敢。
婆子這時過來,說外頭暑熱,二娘子吩咐不必在院裏頭回話,一并去舍內偏廳。
孫管家忙說好。
橫波舍·正堂
孫豪瑛翻過又一本賬冊,放置到桌角。
桌角處俨然已經摞起一疊高高的冊本山了。
趙端肅見她面沉似水,安撫道:“為了查明管家是否參與,我把家裏頭前二十年的賬冊算了一輪。眼下分明,只竈上有龃龉。管家手上的書房花園等賬目幹淨,也算為管家正名了。”
孫豪瑛:“你了解家裏頭的生意嘛?”
趙端肅面露尴尬:“我從未沾過家裏鋪子的生意,只在族裏走動,曉得田畝等地産。你是懷疑鋪子賬目有問題?”
孫豪瑛點點摞起來的賬本:“劉氏大字不識,十個指頭掰完,就不識數了。管家既未參與,能想到的便只有她那大兒子。”
這幾月她暗中打聽過孫管家家裏頭的情形。
着重打聽了他家大兒子的事兒。
管家大兒子孫陽保,十四起就在家裏最大的藥材鋪子做事,那時孫管家做大掌櫃,為示公平,孫陽保是從最底下的苦活做起。
距今已過去十三載,孫陽保不僅一步步坐到掌櫃的位置,有時孫管家忙碌,他能代表整個孫家去藥商商會露臉。
“此時揭發出來,只能除一個劉氏。”
孫豪瑛思索道:“人有貪念,連竈上的三瓜兩棗都不放過,鋪裏頭的銀子他們母子兩個絕對伸過手!”
趙端肅無奈搖頭:“口說無憑。劉氏一口咬死是她自己一人所為,孫陽保輕易捏不住錯處。”
其實能拿捏住。
只一張文書告官,将人一并扣在大牢,鋪子裏頭查個天翻地覆,不愁算出他們這這些年的貪墨醜事。
但孫豪瑛知道,父親一并不會告官的。
不說孫管家這些年的情分,便是族裏頭也一定會阻攔的。
聲名難聽,更是因為孫陽保一個管事糊弄賬目,族中的不少人家一定與他互相勾結!
她突然想起什麽,心頭一跳,猛地站直身子。
趙端肅被她吓一跳:“怎麽了?”
孫豪瑛一時被自己聯想到的事情震懾住。
“你這些時候還跟趙家有聯系嗎?”
趙端肅一頭霧水:“自壽哥百日宴後,我與家裏頭再未碰過面。”
便是前些時候二郎三郎求到門上,險些與門上的人打起來,他都咬牙,撐着沒去見人。
“我且問你,長姐難産那日,你母親闖進院中,究竟是要做什麽?”
“我阿娘?她、她不是要來要錢的嗎?”
趙端肅看向她,困惑地發問:“除了要錢,她還能幹嘛?”
他話音落下,孫豪瑛耳中一靜,胸膛裏頭的心髒砰砰巨響,連帶着呼吸都停滞了下。喃喃道:“是呀,除了要錢,她還能來幹什麽?”
趙端肅見她臉色發白,幾個問話下來,不知想到什麽,竟是把自己吓成這樣,心底有些發慌:“二娘,是哪裏不對嗎?”
正這時外頭婆子請話,說是孫管家來給送小良山的東西。
孫豪瑛眼神示意落葵去招呼。
她一時沒有說話,也未回複趙端肅的困惑,“你整理好的賬冊照舊,還是留在我這裏保管。竈上既是交付給你,你不必大動幹戈,一切照舊管束着。”
趙端肅明白其中道理,本想再問問方才她為何提及到趙家。可看她面色有異,遲疑了下,未在追問,起身離去。
漸落的陽頭斜映堂內,地上暈出一大片暖黃色。
盛熱之下,孫豪瑛卻覺得周身發寒。
眼前不由回憶起族中那些滿口仁義的長輩,一張張口稱敬重的面容竟不知為何蒙了一層紗,面容模糊,詭谲萬千。
她攥了攥拳頭,對上孫媪擔憂的目光,連自己都未曾發覺,語氣中洩露怯意:“姐姐難産,險些一屍兩命。”
她艱難地吞咽了下,鼻頭發酸,抖着嗓音發問:“孫媽媽,您記得嗎?阿娘當年....也是難産吶...”
孫媪曉得她為何把這兩樁事兒提到一處說。
桌角厚厚一摞賬本,一筆筆背後是數不清的貪欲,字跡行間藏着算計和禍心。濃重的不止是墨黑,還有人心叵測。
“二娘子,事情太大,您一個扛不住。”孫媪勸道:“與老爺和夫人說了吧。您一個待嫁的姑娘,上好姻緣在等着您。莫要讓孫家這一灘髒水,拖了您的後腿。”
“要說的。”她深吸一口氣,軟弱不複,眼中重新積蓄起鬥志。
“不是為了我的姻緣。”
只為一口氣,只為她們這一家求個公正的說法。
落葵在門口回禀:“二娘子,管家等人已在偏廳等着了。”
孫豪瑛起身,整好衣衫,戴上溫和的表情:“那便去見見吧。”
她也很好奇,能膽大包天、欺瞞主子的人究竟長得何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