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晚霞映天,孫豪瑛最後一遍核驗過明日去鄉下義診的東西,從庫房裏頭出來。
長青在一側緊張等着,這是他頭一回照管義診進出,生怕行差踏錯,見二娘子點頭,心裏歡喜:“二娘子,那我們明日預備幾時出發?”
此次要去的鄉下距離鎮上有三十裏遠,有一段很偏而難走的山路,很費辰光。
“寅時半就動身,颠簸走着,到地方早。”
早到,便能多為幾個婦孺看診。
長青應聲是,又問:“這回節生哥要一塊去嗎?”
孫豪瑛:“他有他的差事,咱們堂裏頭支應起來,不好喊他。”
那節生哥要失望了。
長青心說。
歸家時,門上的說姑奶奶已走了。
孫豪瑛心裏松口氣,厭煩倒是不至于,只是姑母的那些道理她聽得生暗火,偏又只能忍着,怪憋悶的。
這一日夜食孫豪瑛是跟着阿父阿娘一塊吃的。
就在飒然舍外間的小食案上頭,孫時貴不停地往二女碗裏夾菜,意在彌補。
孫豪瑛見他們這般,領會過來——五表兄什麽的,都是浮雲。
“你姑母小的時候就癫,如今都是幾個伢仔的阿奶,癫起來還是叫人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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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時貴埋怨道:“真是個癫婆。”
孫豪瑛笑出聲:“姑母的話其實挺實在的,只是我性情不同于別家嬌柔的小女娘,所以聽起來刺耳。”又有些擔憂:“姑母不會生氣了吧?”
生氣?
孫時貴隐約覺得後腰又疼了——白天拒絕五郎時,他用詞略微...略微有些不妥,沒防備讓親妹妹拽板凳給抽了下。
“沒事,她缺心眼不記仇。再過些時候是端午,阿父去她家裏頭送些粽包,就沒事了。”
孫豪瑛便放心了。
又提起明日的義診。
這是正事。
孫時貴聽她預備如何行事,過後贊許地點點頭:“你十歲起就跟在阿父身邊出門義診了,學得很好,阿父很放心。”
這一回是孫豪瑛成立醫堂後,第一次以自己的名諱去義診,也不知鄉下百姓會不會買賬。
“義診是為善。來一人,你便盡心給一人看。來一群也不要得意,莫要當自己醫術多麽高明,人人來瞻仰你。”孫時貴提點起:“孫家在這十裏八鄉的名聲是靠着歷代醫者的本事積攢起來,你還年輕,尚需磨煉,不必心急。”
勸勉的話是這般說,孫時貴心裏認定,明日二女去鄉下義診,慕名而來的人絕對不會少。
他見二女垂眸吃飯時露出的沉穩側顏,忽得心頭寬慰:“二娘,你是個女子,此行義診奉的是自己的醫旗,阿父很為你驕傲。”
孫豪瑛不由看他,只見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淚光。
心裏明白,這一刻阿父對她的認可比什麽都重要。
“阿父放心,我不會堕了咱家的聲名。”
“快吃,快吃。”秦素月眨眼泛去淚意,催促道:“吃過了,瓊奴早早歇着。明兒寅時就要動身,今夜可不能再熬燈看醫書了。”
孫豪瑛笑着應下。
這一夜睡得安心,被落葵拍醒的時候,很快醒神。
天還未亮,竈上做了溫粥米。
不到平常吃飯的時辰,避免白天忙沒空吃飯,孫豪瑛吃了一碗溫粥,還吃了一張幹菜肉餅。
秦素月和孫時貴送她出門。
在門前看着她坐上醫堂預備好的棚車,一行兩車消失在街道尾,才收回目光。
早有上街的攤販見了,打招呼問起:“孫大醫,這麽早起?”
孫時貴挺直腰板,中氣十足:“是呀。我家二娘今日要去鄉下義診,我來門前送送她。”
攤販大驚:“二娘子這麽厲害?敢一人去鄉下義診?您也不陪着?”
孫時貴摸摸胡子,自豪不已:“這孩子要強,醫術不比老夫差。我若是跟着去了,怕是要遭嫌棄呢。”
哬!這孫二娘竟這般了不得,比孫大醫都要厲害?
那攤販想起家中老母常年發疼的腰板,以前去堂裏頭問診,老太太嫌醫士都是男人,不肯讓對方上手查看,如今有孫二娘了,豈不是方便?
親娘的舊病一直是他心頭的一樁大事,如今有了眉目,面上歡喜不已。
出的鎮口的孫豪瑛一行,很快踏上官道。
此行一并有六人,落葵和長青平時常在孫豪瑛手下做事,義診用他們順手,額外多了三個彪壯漢子,是孫家鋪子養着的押貨人,用來震懾過路時起歹意的人。
孫豪瑛随車颠着,醫書看得入迷,便不覺得辰光難熬。
過了官道,便是難走的山路,免不了要下車步行。
為着各方打算,她換穿的一身鄉下常見的素衣,頭面素淨不做妝點。
三個彪壯漢子見她走了好幾程山路,不曾說一句辛苦,不由敬佩。
這次義診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名喚蔡家村的地方。
以蔡家村為中心,周圍零散着十來個不等的村戶,人口加起來足有上千,因着地勢偏僻難行,村民多為獵戶和地農,這些村子的婦人們大部分一輩子都沒離開家,有個頭疼腦熱常喝一些偏方類的東西。
所謂偏方,大多是蒙昧不知的婦人抓一把佛像前燒過的香灰,伴着雨水一并服下。
鄉野之處,村民不識得野外藥草,偶有野醫路過,好心指點一番,這便成了十分了不得的家學,久而久之便是村裏頭的大夫,頗受村民愛戴。
孫豪瑛來過蔡家村,那時是跟着阿父一起來的。
方才溫讀過的醫案便是當初她自己寫好的,也不知那上面的人如今還好嗎?
很快到地方了,村口已有不少人在伸長脖子望。
人群中一位上歲數頭發胡須皆白的長者走上前,打量孫豪瑛片刻,一拱手恭敬道:“這位便是孫家二娘吧。老夫便是蔡家村的村長。”
孫豪瑛:“蔡伯安好。”
兩人客套過後,蔡村長在前引路,一行人在村民圍觀下,進到村長家裏頭。
閑話不說幾句,義診是正事。
義診擇地選的就是村長家的空地處。
正好那處有一棵很茂盛的樹,遮陰避陽,孫豪瑛在方桌前坐好,等着村民們上前坐定。
村民們對鎮上孫家很敬服,便是見孫豪瑛很年輕,也不敢輕視,有些病症的人有序排隊等着,便是有些話語都互相偏頭過去,低聲嘀咕,生怕聲音大了,惹得鎮上來的醫者生氣。
蔡家村人口僅有百十,但是鄰近村的人早就聽聞有鎮上醫者來義診,紛紛沓來。
一直忙到日上三竿,蔡村長對村民們道:“咱們稍歇片刻,讓孫二娘子吃個飯。”
孫豪瑛很感激,見排隊的人還有不少,起身稱一聲抱歉。
“蔡村長,我來前配好了解暑熱的方子,村民們在外頭曬着,難免燥熱。這方子熬了是補身解乏的,借您家竈臺一用,給大家分上些吧。”
蔡村長自然答應,很感動她想得周到。
藥湯水熬好了,分給衆人時,又把孫豪瑛誇了一遍。
本是分給長久等着的村民,不想那些已經走了的,還有些無病無災的村人聽說這裏有白給的湯水,紛紛跑來索要。
蔡村長驅了好幾回,圍着的人卻越來越多。
孫豪瑛見勢,又從裝藥材的車上拿出十包,“請蔡村長按照戶頭,給大家分了吧。一家一戶怕是不夠,幾家湊用一包,喝了給大家解解暑熱。”
這一下才終于将圍在村長家裏頭的人群疏散了去。
長青捂着咚咚跳的胸口,悄聲跟落葵嘀咕:“方才那麽多人,要是沖進院子裏搶就完了。”
落葵也怕,自家一行就六個,雖說有三個彪壯人守衛,可這村裏男女老少足有上千,活吃了他們幾個,都不是什麽難事。
孫豪瑛聞言扭頭瞪他們兩人:“蔡家村村民淳樸,雖有些占便宜,卻是為了身子康健。你們莫要瞧不起他們,胡說其他!”
長青和落葵忙告罪。
角落裏頭聽到動靜的蔡村長不由感動。
孫家百年醫者,仁心待人,過去許多年,孫家父女不止一次來這裏義診,分毫未取,就連借用了自家竈臺後,臨走都要塞上些銅板致謝。
村裏百姓提起孫家,都很感激。
絕對不會做出搶掠孫家藥材的事情。
*
稍稍歇過,孫豪瑛便繼續義診。
多是一些尋常酸痛,配分些膏藥,叮囑如何将養,就算完成。
再過些時候,問診的人連酸痛都不曾有,只是見衆人排隊,自己也要排,“二娘子,您幫我瞧瞧,看我有什麽病沒有?”
孫豪瑛見這漢子氣壯有力,臂膀結實,不用號脈都曉得他是康健的人。
如此好幾個都是這般,孫豪瑛便尋了蔡村長來。
“我看來的都是叔伯,眼下剩餘的都是來湊熱鬧。不若您去村裏說一聲,若是哪個嬸子阿婆也有不舒服,也來我這一處看看吧。”
蔡村長搖搖頭:“這機會難得,女人家看什麽。還是先給村裏青壯瞧,有沒有病都給他們捏捏脈,就當求個心安。”
孫豪瑛:“辰光不易,嬸子阿婆們也是村裏的一份子,您還是喊來吧。”
蔡村長見她堅持,只好答應。
喊了兒子去村裏頭傳話後,又對孫豪瑛無奈道:“女人家的,能有什麽大病,歇上幾天就能養好。二娘子看吧,傳了話,也沒幾個人來。”
孫豪瑛聞言笑笑,并沒說什麽。
只是坐在桌前等着。
不過片刻後,蔡村長的兒子沒回來,長青小跑着喘氣進來:“二娘子,來人了,來人啦。”
孫豪瑛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去望。
這一看,愣在當場,看着遠處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一步步走近,邁入蔡家門檻,站定在自己眼前。
周宴看着她錯愕的眉眼,視線掠過她泛起皮的嘴角,不由皺眉:“怎麽?這裏沒預備水給你喝嗎?”
孫豪瑛:“有水喝的。”
只是忙起來,一時忘了。
又看着他四處逡巡,眼神戒備地看向四周看熱鬧而不去的鄉野村漢。她驚訝之後略帶疑惑:“你怎麽在這裏?”
周宴神情平靜,眼中卻帶着不可言說的情意:“若我說是偶然遇上,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