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她才多大呀。”
一聲嗟嘆傳來。
孫豪瑛進門時,正好聽到這句話。
“你來了。”
孫染霜聞聲擡頭,見是她,招呼道,“也是得了雲巧的消息?”
孫豪瑛點點頭:“雲巧雖不是家生子,卻是自小賣身進到家中的。姐姐與她算的上一塊長大,情分不比尋常伺候的人。”
這話又勾起了孫染霜的哀思,不由哽咽道:“她爹娘走得早,家裏就一個弟弟,寄人籬下養在叔叔那房。聽人說她嬸嬸不善,常苛待姐弟兩個,若不然雲巧也不會賣身給人家當奴婢。”
落葵是個巧嘴,和宅裏各舍院的下人們走動勤快。
孫豪瑛曾聽落葵說起雲巧的身世。
曉得她是個苦命的孩子,不過有雲巧當值,能得些工錢,她那弟弟在叔叔家的日子還說得過去。
“讓管家多支些銀子,連帶雲巧的東西一并送到她弟弟手上。”
這已是很厚道的做法。
雲巧本是奴身,告假途上丢了命,怎麽也算不得孫家的過失,只孫家人心善,可憐一雙失恃的姐弟。
旁側伺候的金媪婆幾次想開口,可一瞧自家娘子提起雲巧時的悲憫,終忍住了。
一等二娘子寬慰幾番,起身走了,她托言有事,小跑着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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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
“你親眼見她同一男子私會了?”
金媪婆不敢弄虛作假,忙說起前因後果。
——“那一日正好落雨,我伺候娘子歇下,出到廊下,不見她身影....”
起初金媪婆并不懷疑雲巧。
不過二娘子察覺出古怪還特意囑咐自己暗查,那便不能放過一丁點不對勁的地方。
于是她最先從當日那兩個廊下絮閑話、勾得娘子臨時起意去逛花園的婢子身上查問。
未免打草驚蛇,她假做随意閑聊,趁她們在廊下曬太陽,精神不警惕的時候随意說起。這一問才曉得,原來後花園藤青綻出粉蕊的話竟是從雲巧那頭傳出來的。
從專侍弄花草的花匠打聽,竟從沒有什麽藤青粉蕊的事情。
金媪婆心下驚愕,便對雲巧起了懷疑。
素日做活,總也留意她的言行舉動。
雲巧是撥做娘子貼身伺候的婢子,衣食起居面面俱到,金媪婆察看了半月,不見她哪裏有什麽古怪,還在懷疑是不是自己冤枉了她。
誰曾想那個雨天後晌,留芳堂院裏外靜默聲息,趁着娘子歇覺無事、下人們在舍內偷懶的時候,她一人不動聲色地去了外頭。
“跟她同舍住的婢子說雲巧肚子疼,跑了好幾趟茅廁。”
金媪婆貼在二娘子身側,低聲道:“出門問了好幾人,都說沒見過她,我越發覺得不妙,于是出門去尋。”
“旁的院落總有人,婆子我想了想,只有後花園那處最有可能。
也是湊巧,當時詢問那花匠才曉得,原來咱家後花園修葺時假山壁後留了一處僅半臂長的矮洞,是工匠們圖方便拉石料的暗道。接管後,花匠覺得從那處到外院近,便移栽茂盛的草木遮擋了事。”
“我往那矮洞處一湊近,就聽見雲巧的聲了。”
孫豪瑛急問:“說了什麽?”
金媪婆懊惱地捶捶自己腦袋:“怪我心急,只聽着她雞貓鬼哭,嘴裏頭咕咚,有個男人在寬撫她,想看看是誰,誰知正好踩了根碎樹枝,聲響驚動這二人。”
正說着,她領着人進到了花園。
順着石頭小徑,七扭八拐地繞了兩下,站立在一處假山面前。
假山倚院牆搭建,石匠鑿琢出蜿蜒而上的臺階。
盛夏時,這一處小角落格外清涼,招家中人喜愛。
只眼下,春景待茂,少有人至。
孫豪瑛順着金媪婆指點的位置觀望了片刻,湊近幾步蹲下身子。
落葵上前扒拉一陣,視線之內果然有一不足她膝蓋高的圓洞,她想了想,直接探手扶着上壁穿洞而過。
金媪婆和落葵對看一眼,緊随而至。
“這裏...”
孫豪瑛打量下周遭,“是族裏慶豐叔家的罩後吧?”
金媪婆回憶道:“瞧着像是呢。”
入眼确實是族裏一處荒涼的角落,雜草叢生且泥濘土氣厚重,遠遠眺,距離此處最近的人家少說要在百十步以外,且因有一處斷壁殘垣橫亘其中,看得并不分明。
她指了指腳下:“老奴記得當日就是在這塊石頭跟前,彎腰看的時候,是兩雙鞋子對向站着...”頓了下,補充道:“看得不全,看樣子是摟着呢。”
那和雲巧私會的男子是誰呢?
孫豪瑛皺緊眉頭,“先回吧。”
金媪婆應聲欸,三人重回孫家花園,路上金媪婆一個勁兒喊後悔,“當日沒看清那人臉面,老奴猜是哪一處的小厮跟她定私情。想着往後她還得再見那人,到時捉了當場。誰曾料到雲巧告個假,好端端的人能從山路上滾落,就這般過身了......”
孫豪瑛猛地站定,回眸看她:“你方才說什麽?”
說什麽?
金媪婆重複道:“老奴說雲巧不走運,若不然人活蹦亂跳着,問出那人是誰,如若作配,也能添個好事。”
她是個良善的人,原本懷疑雲巧不忠心,眼下人死了,不願意往壞處想,心底裏可憐雲巧年歲輕輕,丢了性命。
孫豪瑛聽出她意思,心道只怕不是一個私定終身的小厮那麽簡單。
“回去後不必與姐姐說這些。另外,你去尋素日跟雲巧走得近的人打聽,着重留意問下她告假前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金媪婆乖乖應下,轉身消失在拐角上。
“去看看節生阿兄在不在,要是在的話,讓他套車在側門上等我。”
孫豪瑛又去了秦素月處,通禀說要出門料理些事情。
這十來日她出門多,為着新租賃的女醫堂忙得風風火火。
秦素月關照她多帶幾個下人,叮囑盡早歸家,便準允了。
側門外,孫節生已經坐在套好的驢車架上,見她腳步匆匆,神情嚴肅,頓時收斂了跟旁邊兩個小厮說笑的面容,比手行禮。
“二娘子,咱們要去往何處?”
孫豪瑛正要開口,眼神往門丁身上一落,改口道:“女醫館有些事情,我得親自去盯着。”
直等出巷子口,拐上了鎮裏的主幹道,她才隔着布料吩咐:“不去女醫館,去雲巧的老家村裏。”
孫節生以為她要親自上門送雲巧一程,“阿父先前才令人送了十兩銀子給她家。二娘子,路遠不好走,犯不着您辛勞這一趟。”
孫豪瑛便将之前的事情略微說了大概。
“媪婆純善,可憐她年輕早死。可我心裏總覺得不對勁。”
不對勁在何處呢?
“真要說個一二...”孫豪瑛不由打個冷戰:“雲巧的死,也太巧了。”
簾子內外的落葵和孫節生聽得寒毛直豎。
車行晃蕩,孫節生甩了甩手裏的長鞭,輕聲噓着音趕路,一邊回道:“二娘子真是膽大,這般驚險的事情怎好瞞着老爺,自己去查。”
這幾天族裏鬧着春耕的事情,阿父被纏得頭都大了好幾圈。
孫豪瑛不想再添煩憂,連女醫館的籌備細節也沒讓他操心,更何況僅僅是自己的一個大膽猜測。
“希望是我多想。”
簾子撩起,已然見驢車拐上了鄉間小路,入目不再是城鎮鱗次栉比的鋪面風幡,眺望而去,滿眼蒼山起伏,天無陰雲,是個晴日。
又想起早前托付給他的事情,“姐姐生産那日的事情,你打聽的如何?”
孫節生回道:“頭一件是趙家婆子進門的事兒。這個好打聽,尋了兩三個眼風快的,查出她是花了半吊子銅錢給側門上的賴二,所以才進了門。”
賴二是個吃酒上瘾的醉鬼,半吊子錢就迷得眼窩昏昏,查實之後,生生受了二十大板,連人帶物一并攆出宅院了。
“至于第二件,當日族裏頭有誰在那辰鐘上落單,這便不好查了。”
孫家族裏大大小小加起來沒有百十,也有半數,且族居不像宅第那般有規有矩,查問起來,頗費力氣。
“二娘子讓打聽當天有沒有人受傷從庫管處領藥,這個有眉目。”
聽他細細盤陳,孫豪瑛耐心聽完。
一個個人名緣故思索過去,停頓在一處:“慶豐叔說自己下地扭了腳,所以領了推拿的藥酒...尋人問過,有沒有這回事?”
孫節生愣了愣:“沒有去查......”他遲疑了下:“慶豐老爺在族裏不紮眼,旁的屋號争搶什麽,唯獨他這房老老實實,給什麽分得多少,不曾聽過什麽抱怨。”
落葵湊近了些,在孫豪瑛耳畔嘀咕道:“方才後花園洞口出去就是他家最近。”
“慶豐叔家裏有什麽人?”
孫節生對族裏脈系了然于胸:“慶豐老爺這一房是咱家老太爺隔房兄弟的獨子,輩分上喊老爺一聲堂兄。家裏人丁不豐,有個瘸腿的妻戶,一兒一女,都已成親,兒郎已有一子,今年剛滿三歲。”
他曉得二娘子的懷疑,不及她問,着重說起這位兒郎:“他單名一個勝字,二十剛滿,和慶豐老爺領着族裏二畝麥地種着。他的妻戶是從外村農戶家聘的,平日裏就在族居家裏待着。”
聽了過後,孫豪瑛便覺得慶豐叔這一家不該是生陰謀的正主。
又沒了思路,索性不願多想。
“再查查吧。”
“是。”外頭應道。
搖搖晃晃,也不知過去多久,就在孫豪瑛堅持不住的前一刻,驢車終于停住不動了。
“到了?”
孫節生撩起車簾,搭手讓她下車:“前頭就是雲巧的老家村,路口上有河,得走着過橋。”
颠簸了一路,一腳踩在實地,如釋重負地舒口氣。
她戴上幕籬,瞧見不遠處上橋地方搭了個茶棚,“你去将驢車栓好,讓茶棚主人幫着照看,我去棚裏喝口茶等你來。”
走得近了,風卷幡動,才發現棚裏已坐了三個男人。
孫豪瑛遲疑了下,回頭看孫節生就在身後幾步,才放下心。
茶棚不大,淺淺一個草頂子,底下僅有兩張方桌。
落葵讓二娘子坐在距離另一桌較遠的對角,喊店家上三碗茶水。
店家高聲應了一聲,從後頭繞了出來,三碗粗茶上桌,熱情地招呼:“貴客請慢用。”
那桌客人起身,喊道結賬。
孫豪瑛隔着紗簾看不真切,借着端茶淺抿露出的縫隙打量幾眼,三人中當先邁出步子的那人背影有些熟悉,想了想沒當回事,目送他們三人上橋走遠。
“二娘子,跟茶棚主人說好了。”
孫節生幾口喝光茶水,又把腰間帶的水囊灌滿,一并結賬後,與她們并行離開。
走過一座長橋,入眼之處炊煙袅袅。
随河去望,兩岸盡是麥地,零散着身着短褐的農漢揮舞鋤頭辛苦勞作。
尋人打聽過,很快就到了雲巧的叔叔家。
不及人高的木頭栅欄圍出四方的一處院落,最尋常的鄉間泥舍,角落處擱置着水缸,熏得卻黑的竈屋有人影走動。
只不過,不同與鄰家幾戶的安靜,這裏卻熱鬧得很。
竈屋內火熱的動靜傳出連綿香氣、正屋內屬于男人扯嗓勸酒的勁頭...
怎麽看都不太像是家裏有人剛過世的氣氛。
孫節生正要揚嗓喊人,卻見一只素白的手攔在前。
院內東向的屋子有腳步聲起,幾息後,有個矮個頭的瘦弱少年出來,手裏端着兩個木碗埋頭往竈屋去。
“小哥,小哥...”孫節生喊人。
少年遲鈍地站住腳跟,扭頭看了過來。
這一眼,孫豪瑛從他眉眼間看出幾分熟稔,心下一動,問道:“你是雲巧的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