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趙家往日不過借着各色名頭索要財物,如今險些害得自己一屍兩命,竟不知收斂裝上幾日,還有臉要跟家中鋪子落契?
“你家這算盤打的,我人在內宅榻上都聽見了!”
孫染霜橫過眼瞪着傻站不動的趙端肅,“一時財來得不痛快,便思謀着黏糊上鋪裏頭的買賣,好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再不用看我家臉色?”
背地裏的思量自然如她所言,但紙糊的窗子全憑兩頭不戳穿。
趙端肅面上難看,想先讓下人們退出去,可一擡眼,護在床榻邊的兩個媪婆看他如深山野狼般警惕,一副絕不善罷甘休的模樣。
方才被碰撞的肩頭隐隐生疼,他懷疑發淤了,略有些痛苦地皺起眉頭。
“霜娘,今日不早了,有什麽事情改日再說吧。”
這推脫的話,落在往日,孫染霜自覺地順梯下了。
今日卻不想給他臉面,冷哼起來:“這屋裏頭哪個不曉得你我根底?往日總顧忌旁人笑話,我周全你不少。眼下我半條魂還在外頭,你心底裏惦記的還是趙家那幾個。哼!”
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孫染霜終于領悟了這句真谛,而今幡然,痛下決心,縱是舍得一身剮,也得把趙家這身髒衣裳剝落幹淨!
她的語氣寒徹如冰:“你究竟是一心守着我和壽哥過日子,還是執意同趙家那幾個湊成一窩好和和美美?我容你想一宿,二中取一,明日出門前好叫我死心。”
趙端肅站在那裏,目睹她從崩潰痛苦到此時的毫不容情,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凝望着妻子森冷的面容,好半晌無話。
也不知真的聽懂了亦或是再無法忍受被下人逼視的難堪,一徑轉身出了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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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腳步聲,應是回到側套舍了。
人去了,孫染霜強撐的力氣頓時洩去,整個人癱軟在乳娘的懷裏。
“險些叫他氣死。”她喃喃道。
金媪婆扶好她肩膀,吩咐婢子端盆溫水來,只等收拾好娘子的狼狽,才長出口氣:“娘子素來柔善,今日一番傷筋動骨,總好過往後軟刀子的折磨。”
“希望是吧。”
再順着攙扶躺下,本以為睡不踏實,一閉眼,像被人從頭揮了一棒昏睡到天亮。
睜眼的時候,眼前一陣陣的金星閃過,她揉着額角,啞聲喊了一句‘雲巧’。
确有應聲而來的人,只不過并不是臂膀細條的婢子,孫染霜借着他攙扶坐好,又淺淺喝過一杯溫水。
“族裏頭有些雜事,岳父喊我一并去一趟。”
趙端肅先開口說話。
孫染霜‘嗯’了聲,晨曦微亮,看出他雙眼底下發青,過去的那一夜想來于他而言并不好受。
“我昨夜想過了...”
趙端肅瞄她一眼,只看見她避開的視線,原本存着她一夜後改了主意的念頭瞬間消失,“想起兩年前,你和我也是在這樣草長莺飛的春日裏遇見。”
孫染霜不由回憶起來。
春日長原,她游玩時不慎被草叢裏頭的野蛇盯上,随伺的婆子們慌得不敢動彈,若不是他突然出現,以身擋險,如今他右臂上的蛇口印子該落在她身上才是。
她心底嘆惋。
年少遇難時,得逢這樣的勇武少年,一顆心滿是春潮,哪裏看得見旁的。
如今落入以愛情為名的姻緣陷阱裏頭,甘苦不得說。
懷疑的種子一旦落下,生根發芽,此時他再提起往事,腦海中比溫情來的更快的念頭竟是‘他此時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哄她虛僞作态?’。
聽得她問,趙端肅愣怔片刻。
“是我昏頭,究竟做出多少糊塗事,竟磨得咱們之間的情意都快沒了。”他苦凄凄地搖搖頭,“總歸是我的錯。”
欸...那般和如琴瑟的夫妻情,到如今孩子磨難誕下,本該是多和美的事情。
怎他們兩個生分起來,一言一詞好似下一瞬就要分離?
為這無端浮起的念頭而後怕,趙端肅誠懇地說:“昨日娘子讓我想的事情,我想了一整夜...”
孫染霜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扭臉終于正看他。
“我是爹娘的兒子,卻也是壽哥的阿父。”他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将自己斟酌了許久的話語徐徐說來:“趙家有二郎和三郎,他們也是爹的好大兒,少我一個正好,多我一個嫌煩。再說,這兩年我給家裏的銀子早就償清了爹娘的養育恩。”
有些慶幸,又有些為他難受。
孫染霜心裏還是視他為夫,聽出他話語中的傷心,自也明白趙家對丈夫這位孫家半子僅存利用的心思。
卻聽他又一個話音調轉,要探出去寬慰的手掌僵住。
趙端肅:“可是生我養我連着血脈,縱我躲着不見人,他們也能尋到大門上去鬧。”
所以說,還不如應了那道契書,算是了斷。他心裏嘀咕。
孫染霜沉默半晌,過後只說:“人再來,吩咐下人傳話說不見。你若是耐不住去見,卻什麽都不能應承。這一條能做到嗎?”
趙端肅忙不疊點頭。
至于旁的,孫染霜一時沒什麽想法,想着行到山前必有路。
總歸這人一時經住了考驗,不枉她昨夜的一場傷心。
又靜坐一會兒,院裏小厮說老爺遣人來催了,趙端肅起身。
臨邁出一步,又回頭凝望妻子。
窗前癡坐半夜,腦海裏翻湧的全是與妻子從相遇到相許的點點滴滴。
正應如此,才後知後覺自己身為一個男人,沒能護持好妻子不說,竟将她往日付出的種種視作理所應當。
懊惱到最後,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拍了幾巴掌。
“怎麽了?”孫染霜看他不動,疑惑道。
“沒什麽。”他狼狽地扭過頭,生憋過眼眶中的淚,“就是...”
他歉意地沖着妻子笑笑:“當日廊下,是我錯了。要是能重來,我一定選保你。”
說了,人跨開步子往外頭去了。
孫染霜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久久未動,一直等到雲巧和金媪婆進來伺候,才回過神。
“當日難産,要是只能保一個,我實心願意保得壽哥平安。”
聽她說這個,雲巧說娘子莫再多想了,“您和小郎君兩下平安,這是多好的事情呀。”
是好事,人不該總回望過去。
她一生産,竟是昏了兩天才醒過來。
清醒後,端肅曾為當日的事情說了不少,言下之意他要保小并無過錯。
那時的自己是如何說的?
她體諒阿父在族裏無後嗣的艱難、贊許他擇小舍母的果決,可深夜難眠,不得不直面真相——父親和丈夫,她一生中唯二重要的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選擇放棄她!
怎能不黯然傷神?
只是藏在心底深處,自己寬慰自己不要多想,事已雙全。本以為此生翻過,不再提及。
可方才他說自己錯了。
孫染霜深吸口氣,察覺出自己又心軟了,為這個男人一句‘我錯了’,心底血淋淋的傷口貌似有了痊愈的征兆。
她眨眨眼睛,泛去淚意。
耳聞側間有了嬰孩的啼哭聲,便知是壽哥醒了。
“讓乳母抱着孩子過來吧,我想看看他。”
雲巧應了聲是,轉身去傳話。
一旁做事的金媪婆看着她背影,想起昨夜同當日廊下兩個婢子的問話,眼神略有些複雜。
她本想在娘子跟前回話,可想起昨夜娘子勞心,實在不忍,心說還是再等幾日吧。
這一等,過到清明。
一道出人意料的消息傳回孫家——請假歸家的雲巧竟在給爹娘祭奠的山路上不慎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