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周表兄來了?”
一聲招呼,舍內衆人循聲去看。
只見門當口不知何時杵了一面容冷峻的高大身影。
“下人說這裏的細宴不俗,所以來看個熱鬧。”
周宴回過問,攏在袖子裏的手松開,放柔面上緊繃的肌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溫和些,轉頭同孫豪瑛客氣笑笑:“孫二娘子也在。”
孫豪瑛半蹲了下身子,“給周先生見禮了。”
兩下裏客套完,宋時序帶着一身酒氣将人扯到自己食案後坐好:“早前喊你,你非要留在阿娘那裏。如今來了正好,快吃上些滾熱的。看看與你的珍馐館比,可否入眼?”
手腳麻利的小厮很快端上一碗冒着白汽的濃白湯水來。
周宴心不在焉地攪弄幾下,眼神還紮在門口靠門邊的一對人身上。
“那人是誰?”
笑起來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麽好貨色。
宋時序:“是鎮上楊家的二郎,單名一個頌字,是我新晉結交的好友。”
他自顧抱起碗喝了幾口,緩了酒意,見身側的人悄默聲的,不吃不喝,眼巴巴望着那處,“表兄,你看什麽呢?”
“他二人定親了?”
周宴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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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親?
宋時序撓撓頭,“未曾聽說呢。”
他喝得不少,加之方才與楊家三娘眉來眼去,心頭貪色,嘴上沒把門揶揄道:“定親沒聽說,定情嘛...就未必了。”
話一出口,迎面被潑了一杯冷酒。
宋時序一個激靈,驚愕地看向周宴:“表兄...”
“你失态了。”
周宴冷冰冰地瞟他一眼,“現下清醒了嘛?”
對窗一道邪風湧入,宋時序冷得打個哆嗦。
腦子總算清醒了,咽了口唾沫,望望那明顯情意綿綿的小兩個,再看看身側眼神陰鸷,神情莫測的表兄。
他後知後覺地長嘆口氣:“你該不會是......”
周宴适時扭頭與他對視。
宋時序忙捂住嘴,再不敢說。
嘴上不敢說,心裏卻是一連串的言辭。
半晌後,抿幹最後一口湯水,豪氣地擲在桌上,揚聲招呼衆人稍坐。
臨門一腳就能走,奈何楊二郎不舍地一再陳詞,孫豪瑛鼓起耐心,心說全當是為了日後,先磨磨自己的心性。
這一磨,錯過辭別的好時機,那邊廂宋時序一揚聲,言下之意是要收尾結宴,謝諸位相送之情誼。
楊三娘這才發覺宋枝意竟不在舍內。
今日時興正好,她不願意半途離去,一把扯了孫豪瑛的手腕,死活不願意松手:“快快坐好,宋郎君有話要說!”
孫豪瑛:“......”
得,又走不成了。無奈地沖楊二郎笑笑,扯回袖子,又坐會了食案後頭。
一垂眼,案上竟新添了一味鮮湯。
探手溫熱,索性端起喝了起來。
輕抿過一小口,眉峰不由一挑,滋味鮮爽,入口香彌。
耳畔是宋時序與他同窗客套,也不知怎麽,竟說起了那人新過門的妻戶,場子裏滿是揶揄的笑聲。
“喬兄有福,能娶到嫂夫人那樣才貌兩全的佳婦。書院裏誰人不稱一聲豔羨!”有一人道。
孫豪瑛擡眸望向那位喬姓書生。
是個衣着素淡并不華貴的瘦子,長得一般,勝在氣度不凡。
喬書生得了恭維,神情驕傲,顯然很為自己這門親事自豪。
“諸位莫要取笑喬某了。”
“哎哎哎,怎麽會是取笑呢?”宋時序瞥一眼場下衆人,“天下男兒,有哪一位不想迎娶上溫柔賢德、勤勞持家的娘子?”
他展臂一揮:“試想一番,丈夫在外拼搏,歸得家中有良妻愛子,何不美哉?”
這一問,引來不少附和聲。
孫豪瑛坐在邊上聽着,觀察幾番斜對角楊二郎的反應,見他附和得很起勁,心底又有些懸了。
溫柔賢德、勤勞持家?
貌似和自己都不沾邊。
啊....她愣了片刻,問向一側的楊三娘:“你長兄成親數年,你長嫂素日如何在外行事?”
楊三娘想想:“在外行事?外頭生意有我阿父和阿兄在,內宅有我娘照管周全,長嫂并不着勞心。她只需照料好阿兄和侄女的吃喝,養好身子,早早給我家生個兒郎就行。”
孫豪瑛長長地啊了聲,再回頭看,楊二郎殷殷的目光遠遠望來,她心裏卻不太受用。
美嬌娘似的妻戶......自己怕是想得太過單純了!
那邊...
宋時序覺得自己鋪陳地很足,心下滿意,于是又指了指旁側的周宴:“諸如我這位表兄,少時從軍,十年征戰,一身英武本領保家衛國,如今清平鎮百姓安居樂業,他也榮獲軍功得歸故裏。”
“不僅如此,我這位表兄莫看容顏平凡,卻一身橫練肌肉......”
他側重宣講周宴前半生功績,說完又一通從頭到腳的誇贊,溢美之詞太過玄乎,只引得衆人一頭霧水,不懂宋時序所為何故。
“那叫一個‘英姿飒爽思奮揚’...”
他欲再說,可後頭的那句是誇臉蛋的,話頭卡巴了下,這才發覺四下生寂,有些尴尬。
“那什麽,我的意思就是說,如我表兄這般的英雄,也盼着能如喬兄你一樣,娶個好娘子。”總算是把話圓回去了。
周宴:“......”
衆人:“.......”
不知是誰說了聲好,一呼衆應,總算是将氣氛烘托回去。
卻不想,一道冷淡的聲音突兀地穿插進來,打斷衆人的解圍。
“周某倒是以為...”他的語氣十分認真:“鐵馬冰河十載,周某往後期盼的圓滿應是做個嬌夫。”
宋時序:“???”
瞪大眼睛——表兄你在說什麽?
周宴沒有理會他的崩潰,解釋道:“我固有養家糊口的本事,卻也期盼妻戶是個堅強果敢的人。她能有自己的主張和道理,不似鷺草攀附而生,而是原上耐寒的柏樹,自有她自己的繁茂。”
“若是有幸遇上,周某甘願做個內宅夫男,為她浣衣做飯,共創家興。”
“如此,應該就是嬌夫吧?”
宋時序愣愣地點頭:“确是嬌夫。”
說白了,不就是要吃軟飯嘛。
這是他的心裏話,也是其他人心底想法。
尤其楊三娘。
她癟癟嘴,很不屑地偏頭嘀咕:“說什麽嬌夫,一個大男人不思進取,惦記着讓女人養家不說,還恬不知恥!這年月真是什麽人都能遇上。”
孫豪瑛只是眨了眨眼,低頭不語。
她在想——世人總盼着女娘在家時是乖巧的女兒,出嫁後,是某位郎君的好妻戶。最好性情柔善,如一根繩般,百般磋磨曲直由人定奪。若是有違,便是忤逆或瘋魔的名聲。
她擡眼又看了下角落處的周宴。
約莫方才言論過分奇怪,連宋時序也不好待在他身側,只孤零零的一個坐着,攪弄着一碗湯水不知深思什麽。
像一顆柏樹嘛...
想着周宴的話,她心說:他可真奇怪。
怎會有男子覺得做嬌夫是好事呢?
這一日的宴總算到了尾聲。
恰好雲銷雨霁,天邊懸起一道飛虹,仰着脖子瞧了個稀罕,再走到院門口,足後頭透着點酸麻。
幸好是車馬齊備,與人作別,想了想還是走到殷殷望着自己的楊二郎跟前。
“方才宴上,郎君應是喝多了,有些話我不會放在心上,還盼你也不必在意。”是自己一股腦地白高興了,不好讓人家懷着相思,落個什麽都得不到。
孫豪瑛愧疚地笑笑:“你很好,總會有更作配你的女娘。”
楊二郎不知哪裏出了差錯,前後多久,方被安置在心頭上的女娘怎麽轉身就要跑?
他眼裏帶了慌張,揣測道:“是方才我哪裏說錯話了嗎?”
這番小心翼翼,孫豪瑛更不好受。
你看,白生生惹了人家情思,比遇上潑皮無賴還不好撩手。
“你沒有錯,錯在我自己腦子混,你就全當沒遇見我吧。”
一說完,再不敢多嘴,提起裙裾,小跑着回到自家卷棚車上,獨留楊二郎落寞地站在原地。
巷子另一頭
宋時序拱手與周夫人拜過禮數,往後退了幾步站在周宴身側。
“表兄,方才....”
啊呀,不好開口呢,他為難起來:“你方才的話肯定會被傳出去的,到時說親....”怕是難上加難了。
抄手正斟酌言辭呢,身側的人卻莫名笑了一聲,宋時序一愣,不及反應對方卻已翻身上馬,身姿幹脆潇灑,竟是揚鞭一甩,撂下一句‘謝你記挂,祝你此去高中’,馬蹄噠噠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
宋時序從馬上飛揚的身姿發現些蛛絲馬跡,困惑地嘀咕起來:“怎麽突然心情好了?”方才宴上不還是苦生生的一張臉嘛?
再轉身往家去,又瞧見了楊家兄妹。
又是滿腦子的霧水。
怎麽出門時春風得意的楊二郎,眼下垂頭喪氣樣子,那神情比哭還要難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