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與父親縣裏走一趟,身上出了不少汗。
孫豪瑛一進家門,嚷嚷沐浴更衣,孫母心疼小女兒,追在身後連聲問‘餓了沒’、‘想吃什麽’、‘今日可有看中的好料子’...
落後一步的孫父、孫時貴沒收到愛妻的熱情相待,轉頭對管家倒苦水:“正陽,你瞧瞧,一家之主歸來,沒個迎,淨是湊那小冤家跟前了!”
他也想享受一把愛妻的暖心唠叨!
正陽,是孫家管家的名諱。
孫正陽爹娘是孫家家生子,他自小便跟在孫時貴跟前伺候,兩人一同長大,雖是主仆,情誼卻似好友,深得信任,家中生意諸多都是他代為掌管。
孫管家示意一側的小丫頭頂扇來,端一小盞涼茶飲子過去:“二娘子打去歲開春跟您出門,可是整一年沒着家。”
新旦時,老爺倒是歸家了。可二娘子卻孤零零一個留在渭南。
“這一年夫人念得勤,聽飒然舍的露白說,每每讀了二娘子的家信,夫人便要哭上許久。如今人在眼巴前,自然稀罕得緊。”
孫時貴也就随口說說,倒教管家這一通,有些心虛。
去歲新旦前,渭南的藥田遭倒灌,他狠心将二娘派去料理,一是歷練孩子一番,二也盼着豪瑛知難而退。
未曾想,二娘初接掌事,手段不凡,整治得很有成效。可初出茅廬也稚嫩,臨了被絆住腳,恰好沒趕上正日子回家。
她自來主意大,反正趕不上新旦,便懶得折騰,馬鞭子一揮舞直接繞着利州達州蹦跶一圈。
身為人父,自也疼愛孩子。再加上孫時貴被妻子數落了月餘,一看二娘送回來信中,竟有繼續南下、瞻仰李白筆下‘難于上青天’的蜀道的意思,頓時坐不住。
這不,春分将過,兩人一并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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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自己當初沒撒鷹似的松手,也不至于這樣勞心。
孫時貴抿一口茶湯,轉開話頭:“這一回是豪瑛自作主張,渭南帶回來的麥冬價高,若不是與樂醫堂有交情,只怕難出手。再行貨,還是照之前的量吧。”
孫管家應了聲是。
孫家在清平鎮定戶,受祖輩蔭積,忝居本地大戶。
族親殷厚,同氣連枝,尊孫時貴為族長。
他不愛料理俗務,卻苦于宗族經營之困。
本想着生個後嗣養到成歲,早早交手後,自己能攜手愛妻游山玩水,一嘗自己繪寫百草藥集的心願。
越是盼,越難成。
妻子秦素月生了兩胎都是女郎,第二胎加之難産,無法再生養。他沒納妾之心,轉了心志,只等着女娘長得,招個周到的贅婿進門守業。
也般般好。
元娘的夫婿趙端肅性子寬善,極為妥帖周到,與人交道不卑不亢,處理族中人情世故,頗受稱贊。
雖他家中有些瑕疵,也可忽略。
孫時貴便将族中庶務大半數都交由他處置了。
如此兩袖松松,自然走得安心。
他與管家說了自己已經繪制的一大半的草藥集,正念着下一程該往何處,外邊小厮回禀:東床郎子從外邊回來,有事要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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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交道,後舍同樣繁忙。
二女兒新浴過,鬓發處尚有些微潤,秦素月一小绺一小绺地用幹帕子擦拭,入手全幹,才挑了一只簪子靈巧地挽個環髻,捏着她下颌左右端看。
浴後的小女膚若凝脂、彎眉似鈎月,一雙燦眸杏眼懵态。怎麽憐愛都不夠!
“這才是我放在心尖上招人疼的好瓊奴。瞧方才進門那打扮,男女混着,看得我心攪。”
瓊奴是秦素月取給孫豪瑛的乳名。
原先定的也不是孫豪瑛,是孫豪英。
一字之差,全然大變。
那時孫家老太爺尚在世,着人算命,說兒媳第二胎定是男丁,便定下取名‘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中的豪英作為首孫的名諱。
可惜,名字定下,老太爺沒睜眼看着孫子落地就撒手人寰。
瓜熟落地,衆人一看,好嘛,豪英是個女娃嘞!
秦素月坐月子哭得傷心,為來之不易的二女竟有這般難聽的名字。
孫時貴無奈,既不想違背亡父的意思,又心疼愛妻,于是一折中,便有了‘豪瑛’。
豪瑛、豪瑛、不倫不類!
秦素月私下便定了她的乳名,喚做瓊奴,因她本是要二女兒叫做寶瓊的。
寶瓊、寶瓊,家中珍愛寶貝的美玉呢,多好聽呀。
幼時,孫豪瑛對自己名諱十分嫌棄。
人長大,料是心眼也寬闊,豪瑛、豪英、寶瓊、瓊奴都無所謂,實在不行,跟族中據稱好養活的名字一般,喚她狗蛋也行!
孫豪瑛賴在阿娘懷裏,又在說自己在渭南時的風生水起。
可不嘛,順風順水寵愛着長大的女娘,出了外邊做成大事,可不得跟家中疼愛自己的阿娘絮絮幾次。
她着重說自己如何機敏、如何扮豬吃老虎、如何痛打刁奴!
秦素月聽在耳朵裏,只記得她的好瓊奴落雨無馬車、吃不上熱飯、走路磨得腳上起泡、夜裏生不上暖炭。
于是...
孫豪瑛:“阿娘,我可厲害了!那管事欺上瞞下,背着咱們克扣藥農的工錢,叫我逮了之後,扭送官府當場先板子伺候了一頓!”
秦素月:“哎呀,可憐的瓊奴!這般兇險,你父親個蒙心竅的,怎放心叫你單只去查!我的心肝呀,一想想,阿娘就後怕,往後可再別了!”
一只腳邁進屋舍的孫染霜險些笑出聲。
“你兩個說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也不嫌累得慌!”
聽姐姐到了,孫豪瑛眼睛一亮,興沖沖地從裏間蹦出,臨到跟前,急忙剎住腳。
“姐姐,我等你好幾天了。快快快,先伸手,我探探脈,瞧瞧它長得好不好。”
秦素月出來,“快別站着,瓊奴,先領你姐姐進門坐好再說。”
孫染霜懷胎九月,眼看就要臨盆,本應是在家中安歇待産。
奈何婆家傳來音信,說是婆母染病,咳了許久都不見好。
再是厭煩,身為人媳,也得走這一趟。
如此自然就和歸家的妹妹錯開了時候。
眼下終于得見。
一年略長,看她身量像是高了一掌,容顏長得更濃豔,靈眸似染了春水般自帶溫情,外邊風雨濯得她神覺愈發堅韌,不再是一團孩子氣了。
“你在外邊還好嗎?”
孫豪瑛點頭,專注探着脈象,時而回她一句,更多則是問她平日吃喝、走動歇覺的情況。
“姐姐這幾日沒睡好嗎?臉色不太好。”
有孕之人本就費神,加之臨盆,肚腹沉重更應多眠才是。
脈象略緩滞,母親神思不寧,肚裏胎兒受她滋養,怎會不受影響。
孫染霜不意叫家裏擔憂,随意扯個謊:“快臨盆了,總有些害怕,吃得不香。如今你回來了,姐姐終于能心安了。”
孫豪瑛自小跟父親學醫,且她有些天分,雖沒有孫時貴那般長于衆家,卻在女科很有把握。
姐姐不願意說,也能猜到是她婆家趙家又在生是非,借機折騰。
她起身去到落窗前,很快寫了方子遞給貼身伺候長姐的婢子雲巧,“按照方子抓,不用太多,三包即可。三碗水滾上一盞茶,夜上前給姐姐喝了。”
臨盆本就該小心,用藥自要謹慎。
她重走回姐姐身邊,寬慰地笑笑:“不過是安神的補飲。喝上三次就行。”
看她熟稔地下方叮囑,面上沉穩,行事審度時,眉眼之間偶露鋒芒,孫染霜心底為她十分驕傲,看向一側的母親:“妹妹在外,長進不少。”
秦素月看在眼中,也是笑得很舒展。
“你信中說在鄉裏給不少窮苦人義診過,也算你父親沒有白費苦心,嚴苛了許多年,你沒有辱沒他的名號。”
這是極好的誇贊了。
孫豪瑛也為自己得意。
桌上兩方茶盞。
她端起靠邊的,揭蓋子一看,碧透見底無一絲其他,入口略微苦澀,是她一貫喝的藥湯。
從醫慣了,有些草藥總得入口嘗嘗。
她喝的澀些,好清口,是為便利。
對比孫染霜和孫母手中的,便不一樣。
裏邊花花綠綠,是孫豪瑛閑事配好的養茶,适調女子,滋陰潤神,還有調理肌理的功效。
鎮上孫家醫堂的側間便專辟出來,留給孫豪瑛賣此類養茶。
可別說,潤利也不少呢。
母女三人正說着閑話,外邊婆子進門回禀:早前托付的媒媽媽上門來了。
秦素月道一聲請進來,偏頭看瓊奴,“這一位媒媽媽在岐山縣名號很亮,她若是上門,那必然是有好的。正好你也在,一并聽聽?”
孫豪瑛略有些煩躁。
從她十四起,各色媒人上門給她說看男家。好容易去歲躲出去,這才剛到家幾日,怎麽這媒媽媽們是屬雀的,追得這般緊?
只是擡眼見長姐眉間好奇,為寬舒她的精神,只好無奈點頭應下。
“那我和姐姐去內舍偏廳坐着,阿娘去應付吧。”
套舍不大,原本是秦素月休閑小憩的處所,配雕花羅漢榻,還有幾個高低不一的架子,擺弄了不少斜插的時令花。
婆子安頓好孫染霜,又手腳麻利地呈送上下吃食飲子。
孫豪瑛捏着半牙胡餅,吹吹碗口的槐花葉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外頭的動靜。
一番不甚鮮聞的客套話後,那邊接入正題。
媒媽媽未語先笑,“孫夫人,一聽說您家二娘子歸了,上門請托的人是一波連一波的。有道是好女百家求,清平鎮上的郎子們眼光高,但能配上您家二娘的,不多。”
這‘不多’兩個字放低了聲音,同時與秦素月頗為親切地使使眼色。
“我這回來說的,不是鎮上的郎子,是縣裏頭的。”
秦素月自然盼着閨女能嫁到好人家去,聽聞說是縣裏,十分意動。
“縣裏頭哪家的?”
“縣裏周家,就是書院學正周舉人家的。”
讀書人家,有功名,對孫家這樣從醫的門第來說,的确是高攀!
媒媽媽:“可巧了,今兒她家夫人請我上門。我回去一琢磨,頓時坐不踏實喽。您道是為那般?”
“這一家的郎子呦,與您家二娘子可是萬萬分的般配!!”
孫豪瑛咀嚼的動作一停,同姐姐對視,都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