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桑竹用這種方式跑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幾人調看別墅外監控,被桑竹有驚無險的膽大行徑驚得說不出話來。
鏡頭裏的人腰身纖細卻很有力量,懸蕩在空中繃緊了全身肌肉。剛開始還小心翼翼用腳蹬踹, 試探幾次後雙腳卷着床單,幹脆利落地滑下, 接着頭也不回地狂奔離開。
莊疏雨哎呀呀兩聲,贊許道:“拍武戲的好料, 身手真不錯。”
馮秋言:“……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他。”
蕭晟之皺眉:“是我們逼他太緊了。”
莊疏雨豎起食指晃了晃:“不,我可是很溫柔的, 不像某些人動手動腳, 毛裏毛躁。”
他轉向白灼丞:“尤其是你。”
白灼丞回過味來,事情是從自己突然出現在桑竹面前開始失控的。但那也不能怪到自己頭上, 誰知道這些人都躲草裏陰人。
不過他不好辯駁, 轉而攻擊霍念塵:“你的別墅安保措施也不怎麽樣, 要是在我那裏,飛出去一只蒼蠅都能發現。”
“呵。”
白灼丞尋到笑聲:“馮大少爺有意見?”
“你那個別墅黑不溜秋,弟弟才不會願意去。”馮秋言有幸聽過桑竹無意識吐槽過白灼丞畫室的陰暗, 很快抓住這個刺激他。
白灼丞:“警告你, 不要叫他弟弟, 你明明比他小, 占什麽便宜!”
“情人之間的愛稱, 你管得着?”
“狗屁情人。”
馮秋言年輕氣盛,自是不太沉得住氣, 白灼丞年紀不比他大不了多少,脾氣更是古怪。
另外幾人經歷過娛樂圈浮浮沉沉, 心性冷靜得多, 縱使焦躁不已, 也不會流露于表面,默默聽這兩人拌嘴。
眼看兩人要打起來,霍念塵輕呵一聲:“夠了!”
失蹤不到二十四小時,報警并不能立案。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人脈,試圖找到桑竹。盡管桑竹是自己跑的,難保不會遇到危險。
馮秋言很快回到工作室調取可接觸的互聯網痕跡。只是桑竹的手機關機,沒有銀行卡交易消息,像是刻意回避了會暴露行蹤的可能。
莊疏雨和蕭晟之第一時間想到發動網友幫忙,但如此興師動衆,定然會讓桑竹生氣。
幾人散得很快,剩下霍念塵站在窗邊,望向附近大樹上的攝像頭的位置出神。
維克托的消息發來:“霍總,查到了,他确實買了張去岳城的火車票。”
因為臨時買票,只剩下站票可選,車程八個小時。
在霍念塵發現桑竹跑了之後,他就立刻動用一切關系,查所有通往岳城的交通。
回想桑竹逃跑前主動投懷送抱的舉動,霍念塵啞然失笑:“桑桑,你學壞了,會騙人了。”
-
晨曦微亮,桑竹踏進記憶中的大樓。
老舊的聲控燈受驚亮起,照亮盤旋的穿梭過無數次的樓梯。
一位老人站在稍高一些的臺階笑眯眯看着臺下的小團子,朝他張開雙臂。
“桑桑加油,就剩幾個臺階啦,上來告訴奶奶,總共有多少個?”
小短腿吭哧吭哧手腳并用地爬上臺階,撞進桑竹的身體,撞散了眼前的擁抱。
桑竹停在空中的手垂下,低頭慢慢一階一階走着。
曾經感覺長長的難以跨越的樓梯,幾個步子間就走到了盡頭。
“五十個。”桑竹喃喃自語。
剛走到三樓,“嘎吱”一扇門打開。一個中年男子伸了伸懶腰轉頭看來,抓了抓後腦勺,愣在原地許久。
桑竹扯開笑:“張叔早上好。”
“早上好。嗯嗯??”
張全才忙不疊拍着門叫人:“媳婦兒!快看誰回來了!”
婦人探頭看了眼,板着臉把張全才拉進屋,破口大罵。
“這麽久沒見,更像個狐貍精了。你不記得他在學校裏幹的那些事了?小小年紀不學好,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早戀逃課教唆人打架。你看他現在那個落魄的樣子,指不定是受了什麽欺負,才不得不回來。”
張全才好意解釋:“他肯定是因為奶奶去世受了刺激,以前可不是那樣。”
“怎麽?你居然還敢頂嘴?張全才!”婦人音量明顯拔高。
“媳婦兒媳婦兒別氣,氣壞身子就不好了。我錯了我錯了。”
屋內一陣雞飛狗跳後數落聲小了下去,逐漸歸于平靜。
桑竹面無表情路過那戶人家,走到走廊盡頭的門前。陽臺種着的茉莉只剩下一盆幹枯的枝丫。
這裏并沒有人收拾過。
他熟門熟路在旁邊的花盆底下掏了掏,找到備用鑰匙。
陽光照出飛舞在空中的灰塵,撲了桑竹滿鼻。
“咳咳咳。”
屋內的布局一點沒變,只是積了厚厚的灰塵。聽那對夫婦的意思,奶奶死後,“桑竹”就再也沒回來住過。
桑竹移目把房間一寸寸看過去,小小的身影在屋子裏圍着老人轉圈圈,手舞足蹈。
他閉了閉眼,依舊無法确定這是否是自己真實的記憶。但這種沉浸式看着別人人生的感覺,又仿佛真正經歷過。
他的眼眶逐漸發紅,從卧室抽屜拿出一個鐵盒,裏面寫了日記。
無數個身影從桑竹眼前跑過又撞進身體裏,像是召喚的無數碎片湧入記憶中,記憶裏還多了個臭屁的人。
桑竹捂住頭倚在牆角,看向牆上挂着的鏡子。裏面的人頂着眼底的淤青,亂糟糟的頭發,下巴還因為拽着床單難以控制方向磕了一下,現在青紅一片。
他擡起手,手掌也有很重的勒痕。
确實看起來不太體面。
桑竹整理了一番儀容,用水洗了把臉。路過張全才的家時,他猶豫片刻還是敲了敲門。
開門出來的是張姨。
正面對上桑竹,張姨笑容滿面,完全想象不出來之前背後是如何诋毀人的。
“喲,是桑竹啊,吃飯了嗎?我剛做好飯,一起吃啊。”
“不用了,謝謝。”桑竹溫和有禮,“我能問問奶奶的墓地在哪裏嗎?”
張姨的臉色有片刻的難堪,很快把地點報給他,在桑竹的道謝中關上大門,嘀嘀咕咕。
“居然連自己奶奶墓地都不知道,真是孝死人。秀華真可憐,從福利院領了個白眼狼出來,說什麽跟自己死去的小孫子太像了。”
桑竹抿了抿唇,快步離開。
先前還有太陽的天此時已經卷積不少烏雲。漸冷的寒風呼呼刮着,一路刮到南山的墓地。
守墓人見桑竹乖巧漂亮,主動幫他引路過去。
墓碑四周打理得幹幹淨淨,碑前還有枯萎的茉莉花。桑竹詫異,沒等他開口詢問,話多的守墓人主動攀談:“這個墓每年都會有人來祭拜,花是幾個月前那人帶來的。我很少見有人送花送茉莉。你知道的,大多都是菊花啥的。”
守墓人沒有問的是桑竹和埋着的人什麽關系,和常來祭拜的人又是什麽關系。某些敏感的家庭問題,他還是知道度克制着不去八卦。
“他……”桑竹嗓子幹澀,“謝謝,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好的好的,你離開的時候叫我一聲,然後登記一下離開手續。”
人走了,周圍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越來越呼嘯的寒風,帶着大雨欲來的潮濕氣息。
顫抖的指尖覆上墓碑上的照片,按過刻上去的字。石頭夾雜着冷戰竄進手指,悲怆之情迎面撲來。
淅瀝瀝的雨終于下起來了,水順着字縫流下。
桑竹低着頭,想起來之前霍念塵跟自己提過奶奶的祭日,是什麽時候來着?
錯過了給奶奶送終,也錯過了好幾年奶奶的祭日。
我不記得,我好多都不記得,對不起。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桑竹跪在墓碑前,張着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豆大的淚混進雨水裏,糊了滿臉。
連成線的雨幕突然在眼前消失,頭頂傳來敲打布面的聲音。
桑竹擡起頭,見到來人後又轉回頭繼續盯着墓碑。
他就沒想過逃遠不會被發現,只是想再見一見奶奶。
“桑桑……”
“你說人的記憶能代表什麽?擁有那段記憶,就代表是那個人嗎?”
霍念塵攥緊傘柄:“桑桑,不要想太多,你只是太累了。”
桑竹抹着眼淚,笑道:“不過都不重要。我自己知道我是桑竹,便足夠。”
霍念塵“嗯”了聲,倒希望桑竹能恨自己,至少可以看到桑竹眼裏的光。
桑竹站起來拍拍膝蓋,混合了雨水的泥土貼着膝蓋,擦不幹淨。
他也沒在意,偏頭問霍念塵:“你是來接我回家,還是送去精神病院?”
“自然是家。”
“哦,好的。”
失去了鮮活生機的桑竹就是枯萎的茉莉,眉眼耷拉,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他拒絕霍念塵的傘,獨自走在前面,衣服被雨打濕,貼在清瘦的身形上,搖搖欲墜。
好累,步子好重,好冷。
桑竹抱緊雙臂,眼皮越來越沉。
“桑桑!”
霍念塵扔了傘,将暈過去的人打橫抱起。
莊疏雨憑借之前幫助桑竹解放天性時,知悉的奶奶等只言片語,也找到了這個墓地。
他走過去替二人撐起傘,卷了卷打濕的發梢:“別客氣,只是為了小桑竹。”
霍念塵抱緊人,快步前行。
-
迷霧,一片看不清的迷霧,混雜着熟悉的茉莉花香,還有久違的聲音。
“桑桑,醒醒,怎麽睡這裏,着涼了怎麽辦。”
桑竹迷迷瞪瞪睜開眼,遲疑着喊道:“奶奶?”
“做作業做糊塗了?快收拾東西,該去上課啦。”
桑竹看到懷裏的天藍色小書包,又看看自己胖乎乎的指頭。牆上挂着的鏡子好高,他只能仰望。
小手被扣進厚實溫暖的手掌,小桑竹搖搖晃晃站起來,抱住對方的腿。
“奶奶,我好想你,不想去學校。”
老人忍俊不禁:“別淘氣了,該上學還得上。”
老人這麽說着,還是溫柔揉着小桑竹的腦袋,輕輕拍拍他背:“好了好了,就是上個學,放學後就能再見面啦。”
她擦幹淨小桑竹臉上的淚珠:“喲,誰家的小花貓啊,一點都不勇敢。”
桑竹怔怔看着人,癟着嘴:“奶奶,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我是誰,忘了你,你會怪我嗎?”
“傻孩子,你永遠是奶奶疼愛的乖孫子。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我的好桑桑。”
霧氣再次升騰,警笛聲喧嚣聲不絕于耳,桑竹慌亂伸手抓着,只抓到一片空氣。
“奶奶!”
桑竹驚喊出聲,坐起身,撞上正靠近幫桑竹擦眼淚的霍念塵。
兩人腦門相撞,發出“砰”的聲音,差點又将桑竹撞暈過去。
戶銘鳴給桑竹拿藥進來,看到桑竹滿臉是淚,還被霍念塵壓在床邊,直沖過去把霍念塵拽下來,罵道:“禽獸!”
霍念塵:“……”
戶銘鳴不理會霍念塵,儀器對着桑竹發紅的額頭掃了掃,點點頭在平板上做着記錄,松口氣道:“你可算醒了,都快把他們給吓死了,就差把我殺了獻祭。一群法外狂徒。”
霍念塵斜眼睨了戶銘鳴一眼,戶銘鳴喋喋不休吩咐霍念塵:“好好養病,好好休息,不許讓他工作,不要從事激烈運動,聽到沒有!”
霍念塵冷着臉點點頭,戶銘鳴逼他簽了名才趾高氣昂地離開。
門口還圍着其他人,都被戶銘鳴勸退:“病人不能受刺激,幾位改日再來。”
桑竹昏迷了足足半月,期間每個人輪流進去照顧一天,都盼望着睡美人能在自己面前醒來,結果被霍念塵撿了漏。
很輕很弱的聲音從屋內傳出:“沒關系,戶醫生,讓他們都進來。”
所有人魚貫而入。
還沒來得及高興的霍念塵:“?”
vip病房很寬敞,但站的人一多,還是有些擁擠。他們罕見地沒有争吵,也沒有更往前一步,默默等着桑竹說話。
桑竹心想既然不能拒絕他們的喜歡,那麽嘗試接受也不是不行。
他還沒開口,霍念塵語出驚人:“是的,我們訂婚了。你們可以消停了。”
當事人滿臉詫異,什麽時候訂婚的!
霍念塵淡定自若,衆目睽睽之下握住桑竹的手,給他套上戒指,同時向他們展示自己的手指:“你們看,證據。”
戶銘鳴适時打開手機網頁助攻:“還官宣了。”
桑竹:“……”
其他人:“……”
霍念塵攥緊桑竹的手,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桑桑,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