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膽子
膽子
陸元耳朵嗡嗡作響。
她怎麽在這裏?
心理診室的這個走廊和大廳裏有不少正在等待的病人和陪伴的家屬, 被鄒慧心的這一嗓門驚到,一道道目光都投了過來。
剛才她的話語裏還提到了‘出軌’這個字眼,更有看熱鬧的人更感興趣了, 又嫌吵又想聽下文。
紀粱看到鄒慧心心裏就先嘆了口氣,他好聲好氣的解釋道, “慧心你這罪名下得也太武斷了, 我們好歹也認識這麽多年了, 你先別生氣。”
又笑容溫和地向聞聲而來的保安示意這邊沒事不用過來。
鄒慧心才不領情, 複清下屬的醫院怎麽可能把她趕出去,她冷笑一聲抱胸道, “你當我是瞎子啊。”
陸元伸長脖子往她的背後看了一眼, 沒看到季星遠的影子, 三個人僵持了兩分鐘左右,才從人堆裏看到季星遠身邊跟着兩個穿白大褂的中年人陪同着走進來。
一來他先皺眉, 看向鄒慧心, “你這又是幹什麽”
鄒慧心氣炸了,“你先問我幹什麽?你看看你老婆現在和誰在一起!”
“我這好心好意的替你鳴不平你還不領情!”
陸元手裏還拿着那袋花花綠綠的‘罪證’, 她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兩步,季星遠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這袋餅幹上。
視線微妙的停留了幾秒, 看向她的目光裏帶着幾分意味深長。
幹什麽?
陸元本莫名被他看得有些心虛, 他這一臉等着和她秋後算賬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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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星遠溫聲說了句,“我們不要擠在這裏影響其他病人。”
鄒慧心皺着眉, 不情不願,還是哼了聲轉身進了紀梁的辦公室。
紀梁松了口氣,下意識去找陸元, 在看到她的目光方向時微微一怔。
陸元在看着季星遠。
季星遠也在看着她。
身處于人群之間,但他就是有種微妙的感覺, 在他面前的陸元和此時的陸元不一樣,具體是哪裏不一樣,說不出來。
但盡管兩個人不站在一起,只是對視一眼,就讓人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有一種奇妙的磁場,是任何站在他們之間的人都無法插入的親密。
心理診室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好,一進門裏面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鄒慧心眯起眼目光在陸元和紀粱之間逡巡,“你們倆之前在美國的時候就認識了吧?”
陸元點了點頭。
季星遠在邊上接話,“我知道陸元今天來,她是因為她媽媽的問題。”
陸元和他對了個視線,季星遠眯眼朝她遞來一個等會兒我再找你的眼神。
鄒慧心也不理他,直接轉過頭氣勢洶洶地盯着陸元:
“我之前跟你道歉不該由着酥酥的意思誤會你是真的,但我作為姐姐,我也要提醒你,你如果是真的不喜歡他的話還是早點和他離婚算了!”
剛才還表情淡淡的季星遠瞬間臉色變了,冷下臉,“閉嘴,你要是太閑了的話我現在就給你找點事。”
“我憑什麽閉嘴,我幫你說了你應該謝謝我還差不多!”鄒慧心冷笑,“難道你是想要等你死了之後我在跟她說嗎?”
“什麽意思?”
“她就是說些吓你的話……”季星遠抓過身握住陸元的肩膀,語氣和緩下來,“等會兒我……”
陸元狐疑的探出頭,把擋在面前的季星遠拉開,“你不要攔着我,我想聽。”
鄒慧心雖然看不慣她,之前因為舒窕的緣故連帶着針對她,但她人并不算壞,前段時間可能是季星遠說了什麽,她對她的态度大轉變,甚至還專門發了短信來跟她道歉。
她會這麽說,肯定不是無緣無故。
紀粱站在三人的背後,這個話題的內容不太适合他這個外人聽見,他極有分寸地向季星遠示意道,“你們先聊,我怕先出去等你們。”
門嘎吱一聲再次關上。
裏面就剩下了他們三人。
“我答應了外公,在你犯倔的時候幫幫你,不然我也不打算今天跟你老婆說這個,”她翻了個白眼,“要是你猝死了,說不定我能分的家産還能多一些。”
“你知道他已經快三天沒睡覺了嗎?”
鄒慧心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陸元。
陸元一怔,下意識看了一眼季星遠的臉,“我不知道……”
他的臉光潔白皙,依然像是吃天地精氣長大的小白臉,現在皺着眉壓着怒氣的樣子也水嫩得仿佛早晨頭茬的小白菜。
“我覺得你差不多夠了,”季星遠的語氣淡了下來。
看似語氣和緩了下來,但熟知他的人就能意識到,這是真生氣了。
這大少爺還舍不得自己那張臉皮呢,鄒慧心到底還是沒接着往下說。
“是外公怎麽了嗎?”
猜了幾遍,季星遠只是敷衍的說我們回家,鄒慧心礙于季星遠抿着唇一個字也不說。
這麽明顯的被當成是個傻子一樣對待,陸元也不開心了,“鄒慧心你要是沒膽子說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起這個頭!你現在這個姐姐這麽聽弟弟的話嗎?”
“沒膽子?”鄒慧心怒了,“你說誰沒膽子!還有,我只是看她可憐怕把他氣死才順着他的,我怎麽可能聽他的話!”
從小到大,鄒慧心最不喜歡的就是聽別人說你以後要聽你弟弟的話,畢竟以後你肯定不如他,但她也有尊嚴,好歹她也是姐姐。
季星遠都從來不讓別人這麽說的話,她居然今天這麽說?
“你當他每天悠悠哉哉的你随叫随到,送你上班接你吃飯的像個專屬司機,你知道他每天公司醫院兩頭轉,還要轉樣子給你看有多累嗎?”
“外公在醫院裏情況不好,每天夜裏都會說胡話,嘴裏就叫着他媽媽和他的名字,他就每天等你和小玫睡了之後來醫院陪外公,每天!”
她強調了‘每天’這兩個字。
季星遠還想說什麽,可看到陸元眼眶裏的眼淚,喉管裏的那一腔話全都像氣泡一樣碎裂了。
“公司裏也不太平,外公的情況不好舅舅很不安分,整天就想着找到你的錯處好拿捏你,董事會的那群老古董各懷鬼胎,你手裏還管着那麽多個分公司……”
“你知不知道我爸就是因為疲勞過度突發心梗走的?”
說着,鄒慧心的聲音頓了一下,目光投向陸元,“我勸你沒用,你還每天要裝成個沒事人一樣抽時間去你老婆面前轉一圈,你老婆也是厲害,竟然一點都沒發現。”
聽完了她的話,陸元深吸一口氣,眼睛通紅的問季星遠,“你多久沒休息了?”
季星遠擡手想要從西裝的口袋裏掏出手帕想給她擦眼淚被她一把打開,“到底是多久!”
季星遠嘆了口氣,“我累的時候。”
他這個回答很巧妙,他的眼神也很誠懇。
他的臉上甚至看不出多少熬夜的痕跡,眼下的青黑不明顯,精神狀态也依然平和,完全不像是快三天沒睡過的人。
可陸元不買賬,“我知道你不願意告訴我,因為你覺得就算你告訴我我也沒法幫你。”
“不是……怎麽可能呢?”季星遠解釋,“我只是……我真的不累。”
鄒慧心在邊上冷笑,“到底是不累,還是你這個死要面子的不肯讓別人知道你季星遠也有做不到的事?”
“我有時候也在想,你到底在犟什麽,如果你把之前她在國外的事告訴她,你們現在還至于這麽久還半生不熟的嗎?”
陸元:“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鄒慧心也是這麽多天熬夜精神緊繃,被她這麽一激也沒看出來她是故意的,直接把沒說的話全說了。
“你難道聽不出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嗎?”
鄒慧心氣道,“我總不可能當着本人的面騙你吧!”
“當初你剛出月子就飛去了美國,小玫剛出生的時候情況你又不知道,早産兒免疫力又差,一開始他是帶着孩子住在老宅,平時白天在老宅孩子交給傭人和保姆,他來回三個小時的兩邊跑,還時不時的要帶小玫住院。”
“進了複清還是一堆麻煩。”
那一雙雙盯着他能不能做出成績的眼睛,因為流言蜚語而在背後竊竊私語的同事,來自競争對手的刻意刁難。
後來老宅還發生了一件事,負責夜裏照看小玫的一個傭人意味他一個年輕男人不懂照顧孩子夜裏就悄悄往小玫的奶粉裏摻安眠藥。
季星遠半夜聽到傭人急急忙忙來叫他,是小玫突發高燒開始劇烈嘔吐,急急忙忙叫了住家醫生來,才得知安眠藥的事情。
在那之後他就搬出了老宅一個人照顧孩子,幫他帶孩子的只剩下一個從小負責他飲食的保姆,也就是陳姐。
同齡人還在愁着找工作和跳槽,季星遠一天既要應付各種董事投資方的壓力,還要時刻照顧着體弱多病的嬰兒。
“那段時間小枚肺炎進了icu他整天陪在兒童醫院一邊開會工作一邊照顧小枚,”說到這她啧了一聲,“明明這麽多專家這麽多醫生護士怎麽會照顧不好一個小孩,偏偏他死也不放手一定要自己親手照顧跟進小枚的病,我小時候要不是病得要死了一禮拜都見不着我爸一次呢。”
“對了,那段時間還趕上你媽做完手術轉院他不放心你又飛去看你,你不知道吧?你在國外那段時間他其實最少隔三個月就會去看你一次,當天去當天回落地就為了看你一眼,然後又匆匆趕回公司開會,我舅和那二姨聽說了之後對你愛的不得了,能把他早拖死一天是一天。”
“他來過美國?”
陸元呆住的大腦忽然聽到這句話,恍若雷劈。
怎麽可能——
心髒裏像是塞進一塊生鏽的鐵,在她的心髒裏翻滾,疼痛的感覺像一萬根細密的針順着她的血液穿過她的身體。
看到她的反應,鄒慧心才滿意了,唇角露出譏諷似的笑,“诶,我也是不明白那大情種累得出機場就吐血也不肯告訴你一下,犟給誰看!”
“為你累吐血死也不肯把你們的女兒交給別人,說他不是愛你愛到願意去死了那沓飛機票都不肯答應啊?”
季星遠上前一步,目光提醒似的瞪了她一眼,“夠了。”
“算了,我就說你們不合适,他這種嘴上好好好心裏比誰都犟掌控欲還強的假面冷心男就适合配那些沒主見戀愛腦小白花。”
鄒慧心回了他一個鬼臉,又斜了陸元一眼,“你們倆可以比比誰更犟,誰贏了誰先進花都港(墳地)好吧?”
“對不起……”陸元再擡起頭看他的時候,愧疚一下湧了出來。
她之前其實沒想過帶孩子的這個問題。
因為她在別墅裏也一直享受着傭人保姆的照顧,出門有助理或者司機開車,廚房除了半夜偷吃夜宵也基本不會進去。
這麽健全的家政體系,她理所當然的覺得當時小玫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由專門的保姆照料,根本不需要季星遠自己做什麽。
那些被她忽略的生活細節在她的腦海裏提醒她,不是這樣。
小玫和季星遠很親密,她的玩具房靠着爸爸的書房,玩玩具累了就會抱着爸爸的脖子讓他哄自己睡覺。
有一次吃飯時小玫吃到看一塊她最不喜歡的豬肝,直接皺巴着小臉吐了出來,季星遠當時自然的接了女兒吐出來的食物碎渣再清理。
還有每個睡前時刻,一定要握着爸爸的手指才能睡着。
即便陸元回國之後和小玫的關系越來越親密,但爸爸在小玫的心中是無法取代的。
小玫是個很敏感內向的小女孩,能讓她這樣依賴的人一定是對她最好并且陪伴她最久的人。
他也确實将一個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嬰兒養成了肥嘟嘟的小女孩。
她的頭發,她的指甲,她沒有一絲傷疤的皮膚……都來源于爸爸長久的細心照料。
不知道什麽時候門再次開了一次,裏面的一個人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又關上了門。
“這些你為什麽都不跟我說呢?”陸元哭得身體一抽一抽的,說的話一半在喉嚨裏。
“嗯?”季星遠低頭湊近她的臉,看到她眼角的淚,親親她的臉頰,笑道,“你這麽心疼我呀?”
“當然了!”陸元擦眼淚,狠狠的捶了下他的胸膛,但沒有拒絕他的親近。
季星遠都快壓不住嘴角的笑了,要是早知道賣慘這麽好用的話,他早就自己說了。
至于面子是什麽,那當然是沒用的東西。
日光從百葉窗外透進來,照到桌邊的兩道人影,寬肩窄腰的清俊青年摟着身量纖細的年輕女人,彎腰溫柔的捧着她的臉跟她輕聲說話。
女人雙臂環繞着勁瘦的腰,把襯衫壓出一道收緊的弧線,因為身高的差距,她靠在季星遠懷裏腳尖踮起,骨肉亭勻的小腿就被日光一照,像半透明的玉髓。
“我以後會好好補償你的。”
陸元腦子裏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此刻都沒有了,和對他的付出的震撼和愧疚比起來,她的那些糾結的想法顯得無關緊要。
她應該要做更重要的事情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