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玉兔
第55章 玉兔
《遇難情侶卿卿我我甜蜜往事首度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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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rora的森林餐廳毗連水菲角森林公園, 半開放式的餐廳曲徑通幽,沒入常年雲蒸霧罩的林邊。餐廳環境十分雅致,林本格卻無心欣賞。林少校以特工視角認真觀察了一下地勢, 發現以垂直距離來計算,此處距離玉兔屍體最終被發現的那座廢礦井入口,只有幾公裏遠。
這一發現,讓林本格心裏感覺更加不安起來。
此時不是飯點, 餐廳中顧客并不算多。Aurora的客人大多是殖民地的A類國民護照持有者,衣飾精良考究,氣度不凡。也有許多人和提英資一樣穿着從湯池裏披來的浴袍,被熱氣蒸得滿面紅光, 在座位上點了餐食補充體力。無論是正裝革履的林本格, 還是挽着寬袍系帶的提英資,出現在這裏都不算紮眼。
和網站圖片一樣,巨大的照片牆由星星點點的拍立得或大頭照組成, 安靜陳列在森林落地窗對面, 記錄着在Aurora發生的許多歡聲笑語。
“我們倆不最好要一起湊過去看照片。”林本格低頭,小聲告訴提英資,“你去吧臺随便點一些吃的, 我假裝去洗手間, 路過那片照片牆——你一會兒再找機會順路過去。”
好。提英資點頭,毫不刻意地和林本格分開,行至餐廳吧臺邊緣, 漫不經心地倚着。提英資抖出貴公子的架子,随手拿起旁邊的一疊燙金菜單, 開始浏覽。
林本格屏住呼吸,放慢腳步, 緩緩地從那片照片牆旁邊穿過。少校在腦中勾勒出玉兔的樣子,目光一寸一寸地搜尋過去,試圖從人海中甄別點什麽出來。
……拜托了。林本格想。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裏拜托什麽。
浏覽過半,牆上仍不見玉兔的蹤影。林本格好像松了一口氣,步履加快起來。他視線匆匆從餘下的照片上掠過,突然來到一張尾牙合照面前。林本格呼吸一緊,腳步停了下來。
是玉兔。林本格感到背後一涼。
真的是玉兔——瘦高個子,桃花眼,兩鬓頭皮刮得青黑,右耳打着耳釘。
林本格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張俊朗的臉,背後的汗毛忽而豎了起來。但他只在游輪案結案卷宗上見過玉兔的屍檢和檔案照片,記憶裏那長臉蒼白可憎,毫無生氣。林本格抱着一絲僥幸,覺得自己大約是認錯。
照片上的年輕男人舉了一條恭賀新年的橫幅,眉飛色舞,對着鏡頭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林本格覺得哪裏不對,來回多看了幾眼,發現對方手腕上沒有紅繩。
廢礦井抛屍案的證人和驗屍官都說,玉兔和雅南一樣,是常年貼身戴着那根紅繩的;那是玉兔與雅南隐秘戀情的維系和象征。而牆上男人空蕩蕩的手腕,讓林本格猶豫了一瞬。
林本格喉結上下動了動,下意識回頭,看向提英資的方向,想過去與之彙合。而下一秒,他喉頭一緊,幾乎叫了出來。
提英資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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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治安巡航時噴塗有醒目舷號的警務艙不同,SA局警官們執行特殊項目時候的任務用艙,為了不打草驚蛇,大多是不帶警務廳标志的。
但地下世界的混子們,對危險氣息的識別自有一套方法。
玉兔的個人經驗是看舷號編碼——SA局的公務艙由警務廳幾年一次統一采購,統一登記;每一批次的舷號,都非常密集地分布在某個編碼區間。只要多花幾個小錢賄賂賄賂車管所的內部人士,大致就能打聽到最新一批警務艙的舷號區間。腦子裏有了這條紅線以後,今後行走江湖,若突然看到有只幽黑低調的接駁艙跟在後面,舷號又十分可疑的,裏面多半就坐着一兩位警界精英。
玉兔靠着這一招火眼金睛,多次化險為夷,泥鳅一般逃脫過不少追查。雅南跟玉兔來往得熟了,到後面付錢拿貨時,就時常從鼻子裏發出聲音來嘲笑他。雅南說玉兔好好的腦瓜子,卻整天全用來琢磨這些歪門邪道——
“你好歹讀過幾天正經醫學院,要是把這個聰明勁用在正道上,搞不好早就在地表富人區開上診所了,還用得着像現在這樣,苦哈哈地在地下城倒賣管制藥嗎?”
玉兔覺得雅南這臭小子不識好歹——要不是靠自己這個藥販子倒騰管制藥品,雅南那個在礦區受了十級輻射的殘廢老爹,早麻利地死硬了,雅南還會這樣跟他講話?
玉兔脾氣上來,那次交易就故意多收了雅南500星幣。
500星幣不是小數目。雅南氣得要死,大罵玉兔是奸商,說要跟資源署舉報他。
“整個地下城,有抗輻射片劑穩定貨源的人沒有幾個。你把我舉報進去,你爸斷了藥,不出一個月就要升天。”玉兔脖子一硬,“你舉報吧,反正死的不是我爸。”
玉兔供職的Aurora聯合商務集團,有一大業務就是在殖民地代理銷售抗輻射類藥劑。雅南知道玉兔後臺過硬,于是纖長手指點着藥,罵罵咧咧,不回嘴了。
雅南他爸是8號星區的挖礦工,人在礦區長年累月受了輻射,人廢掉了。礦場老板倒是給員工買過保險,申請了工傷後,每個月能領到兩盒抗輻射片劑。但雅南他爸受的輻射重,土都埋到脖子根了,一月兩盒哪裏夠呢?
宗主星向來不承認8號星區有輻射,特別賠付款什麽的,自然是沒有。資源署分配給他們這個等級的國民醫療配額,每個月也就那麽一點點,再多藥也變不出來了。雅南于是四處奔走,曲裏拐彎找到玉兔,每個月進香似地來找他拿藥。一來二去,兩人算是熟了。
但雅南覺得自己嘴賤,他跟玉兔熟了,玉兔可能跟他還沒熟。
“——500星幣,我得在live house裏唱好多首歌才賺得回來呢!”雅南吊着嗓子,哭喪着臉,“你至少得多送我一盒。”
“500星幣,你心疼什麽?”玉兔每天過手十幾萬,視500如糞土,“我聽說,你最近不是跟那個什麽經紀公司簽約了嗎?要發達了呀,還跟我摳這500塊錢。”
“還沒簽呢,下個月簽。”雅南哼了一聲,“合同我也看了,跟賣身契一樣——前幾年都苦得很,比在天天在地下城跑場子好不了哪兒去,就圖個穩定。今後要是能紅呢,可能還好一點。”
“那你肯定能紅啊,你唱歌那麽好聽。”
“是嗎?那我今天單獨給你唱一首,你能把這500退給我不?”
“那不行。”
雅南翻白眼:“500塊錢都不值,你還說我能紅。”
“主要是我不好你這一口,萬一外面有人好呢?演藝圈,說紅就紅了。”玉兔眼神忽閃幾下,看着雅南。
玉兔不傻,他知道雅南好看,歌也好。雅南一開嗓子,又高又亮,像是能飛到雲上去;雅南一唱,任誰都難以移開視線,心甘情願地被他迷住。雅南兩年前就在地下城各個live house跑場子,算是有點小名氣。雅南通過買藥和玉兔熟悉起來後,也邀請玉兔去聽過;舞臺上的雅南眼神似火,燒得臺下的人神魂颠倒。
玉兔知道,雅南身上是有兩把刷子的。
“我哪有那個命啊,簽約還不是圖個旱澇保收,有口飯吃不錯了。要不然,我天天跑場子,能跑出個什麽名堂?”雅南嘆氣,白生生的臉垮下來,軟軟的腰身一靠,把玉兔當知心人傾訴了。
“……我跟你講,你也知道,我爸那個病是個無底洞。我媽一個人在洗衣店裏累死累活,一年到頭攢幾個錢,全扔他身上了。還有我妹妹——啊,一說到她我就難受。喏,這是她照片,你見過的,可愛吧?我就沒見過比她好看的小姑娘。”雅南說着,趁着給玉兔看照片的機會,腦袋就朝對方肩膀上靠。
雅南特別自然地環住玉兔膀子,凄凄切切。玉兔橫豎覺得哪裏不對勁。
“我爸生我妹妹那會兒,輻射量已經超标,本來是要不得孩子了。我爸媽那會兒不知道,以為生了個天仙寶貝,還在那邊美得不得了。我爸發病以後,我媽不放心,也帶着我妹妹去查了——先天心畸,就是我爸那個病帶來的毛病。”雅南說着,眼裏泛起委屈起來,蹭在玉兔袖子上,“她現在是年紀小,再過兩年,可能就需要動手術了——手術是不是也一大筆錢?我媽這幾年到處打工養着我爸,供他吃藥,自己身體也快垮了。玉兔你說,我們家是不是就全靠我了?”
玉兔沉默一陣。
大家都是苦命人,地下城的這種故事,玉兔一個藥販子,來來往往不知聽過多少。玉兔知道雅南這一刻是真傷心了,就由雅南在他肩頭靠着。
“你簽了經紀公司,就有機會接觸地表上的人了。”半晌,玉兔寬慰雅南,“那些人是真的有錢,你去賺他們的錢。”
“是啊,我也想着,萬一紅了,我攢一大筆錢,就先來找你,把我爸往後二十年的藥都買了。”雅南笑起來,仰着頭看玉兔。
玉兔感到好笑:“你真紅了,還用來我這裏買藥?”
“我可是打算在你這裏買一輩子藥的。”雅南小聲說。他認認真真,目光很亮。
玉兔與雅南對視片刻,沉默了一下,皺眉:“等一下,你說這麽多,是不是就想要回那500星幣啊?”
雅南沒有料到玉兔的反應。他一愣,停了幾秒,突然咧嘴笑出花來:“呵,這都被你發現啦?”
“你都把你妹妹的心畸搬出來了,我再不退錢,我還是人嗎?”玉兔敲雅南腦勺一下,摸出一盒抗輻射片劑拍給他,“好吧,我今天放血了,再給你加送一盒行不行?”
“怎麽不行?行得很。”雅南高興得跳起來,順勢摟着玉兔,在對方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謝謝你呀,玉兔。雅南眼睛裏泛出光來。
噫。玉兔嫌棄地推開雅南,抹掉頰上的口水,教育他:“早跟你說了,你這騷裏騷氣的說話習慣得改改。”
“你是我什麽人?你管我呢。”
“我跟你講,你以後是有經濟公司的藝人了,再這樣到處發癫,拈花惹草,早晚要把自己作死的。”
“瞎說。”
“我可沒瞎說。”玉兔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知道地表上的那些大人物是什麽德行。雅南出道了還這樣輕浮浪蕩,是會出事情的。
可是雅南不聽,雅南說話還是煙視媚行,雅南唱歌還是斜飛着眼睛;雅南上臺時吊着嗓子到處亂送秋波,出道後也不曾消停。玉兔偶爾在屏幕上看見,都恨鐵不成鋼地閉上眼睛。
「早晚要把自己作死的」——玉兔有點後悔這樣說,他覺得雅南可能是被自己咒死了。
雅南到死都瞪着眼睛,沒有了往日的媚态,只剩一股怨氣,空洞無神地瞪着前方,像是在質問——你為什麽要咒我,玉兔?
雅南泣血的大眼睛,在夢裏也瞪着玉兔,把他吓醒。玉兔一身是汗地在半夜坐起來,感覺自己活該。
是我活該,我活他媽血逼該。玉兔心想。相識一場,最後就是送雅南一程,也沒能幫雅南把那雙亮亮的眼睛給阖上。玉兔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把雅南打橫了抱起來,居然是把對方的屍體從兇案現場搬離,搬到讓雅南魂魄不得安寧的地方。
日後我就是被條子抓去斃了,肝腦塗地,都是我的報應。玉兔想。
玉兔盯着Aurora門口停機坪上一輛低調的黑色接駁艙,深吸一口氣。那艙尾有着特殊的舷號,表示駕駛人來自警務廳。這樣的細節,逃不過玉兔這種資深混子的眼睛。
我的報應來了。玉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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