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聞鈴音
第6章 又聞鈴音
窗戶靠手搖的面包車換成了難以企及的越野車,檔次從底層勞動人民直接飛升到中産階級,龍奚開車的背都挺直不少。
這車是她姐姐主動給她換的。
龍奚現在想來,仍覺得不真實。
她姐姐惜財如命,從小就是這德性。
一起出門買吃的,居然要兩歲的妹妹來買單。得虧她大方,不計較這些事,不然一個家庭誕生了兩位小財迷,日子不就過不下去了,每天為一點碎零花大打出手。
可能是當初的大方換來了這回姐姐的慷慨解囊,龍奚一邊踩着油門一邊感動,後面實在感動得不行了,在路邊停下車來,打開通訊器,給她姐姐發了一條乖巧的語音。
“姐,你和穆穆姐的終身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有任何需要幫忙的時刻都可以來找我,随時随地,只要你想到了,就可以立馬聯系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語音發過去,等了一會兒,對方沒有回,看樣子還在睡覺。
龍奚不急着啓動車子,又給提供資金,讓她的工作室起死回生的穆亦嫣發了條語音,說:“穆穆姐,我姐這兩天身體不太舒服。我走的那天她發燒了,不知道現在燒退了沒有,我聯系不上她,有點擔心……”
言盡于此,比事無巨細的效果還要好。龍奚正想偷笑,結果語音上傳,前頭的小圓圈轉了幾圈都沒有發出去。
好像是網絡出了問題。
點出去一看,通訊器顯示沒信號。
可惡,要給老板獻殷勤的時候,信號居然不給力了。
明明上一秒信號還很好,怎麽下一秒突然沒信號了?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信號,龍奚只好把通訊器收起來,找個有信號的地方再給穆亦嫣發。
Advertisement
慢悠悠地在冬界外圍的行駛着路上開着,享受連綿群山只有我一人的快感,龍奚得其所哉,嘴角是一直揚着的。
平穩地開了一段路,頭頂上方突然傳來直升機的轟鳴。
還想說,荒無人煙的地方怎麽會有人坐着這玩意兒來游玩,擡頭一看,是軍用的。
龍奚肅然起敬。
看到直升機往紫峰山的方向去了,龍奚想起龍忻提過的,紫峰山有犯罪團夥窩點的事。心想這直升飛機應該是奔着犯罪團夥的窩點去的,替人民群衆消除安全隐患去了,內心更加敬仰。
軍用直升機飛越山頭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龍奚視野裏觀察不到它,以為它是奔着紫峰山去的,其實不然。
越過這座山頭之後,軍用直升機就開始減速降落,而後停在一座被命名為“西臺山”的山腳處。
她們隔得并不遠。
在事先選定的位置停好車,龍奚打開後備箱,開始收挑選進山的物資。
再往前就沒有路了,她的車只能停在這裏。
找了個隐秘的位置把車藏好,龍奚背了一個大包,又拿了一個小包,收拾了三天的口糧放進去,然後從後座上拖出一個簡易的充氣艇,用網袋裝好,托在手裏,朝着河岸出發了。
冬界山傍水,水繞山,想要将大致的情況盤一遍,走水路是最優選,能極大地節省時間。
龍奚的計劃是沿着峽谷先把整個冬界繞一圈,找尋猴腦果的蹤跡,再在地圖上把相應的位置标出來,排查完再一處處來摘,這樣效率高。
冬界由數十座連綿起伏的山脈組成,綠水繞戶,植被茂盛,像盤踞在西方大地上的一條巨龍。
因為地方大,細細盤一遍少說也得三五天,所以龍奚明智地選擇了多帶行囊。
河岸邊,龍奚将充氣艇充好氣,把随身物品搬進船裏,搖着槳,穩穩當當地出發了。
江上清風拂面,水的流速剛好。到江流中央,龍奚把槳收起來,站在船頭,由着清風将她送到下游去。
她身量颀長,穿着一身防水的橙色沖鋒衣,下身是速幹的卡其色工裝褲,頭戴一頂從沈教授那薅來的寬檐登山帽,壓住一頭不怎麽聽話的頭發。
嘴角總是帶笑,心情好就笑,沒人看也笑。
水光潋滟,草木蔚然,每每到這種天地廣闊心情悠然的時刻,龍奚總要感嘆,山裏才是她的家。
若是時間充裕,她一定将這座山的每一處美景都牢牢印在腦中。
掏出一張自制的牛皮地圖,龍奚開始幹正事。
這張地圖是龍奚根據衛星數據做的一張大致的示意圖。沒有現場考察過,很多地方語焉不詳,現在實景就擺在眼前,需要細化的她就當場細化,需要标記的也當場标記。
江上的清風幫了她大忙,她可以專心看山上的景,專心找可以幫她姐姐緩解頭痛的猴腦果。
速度也合适,過完一座山,龍奚将山的高度、山上植被分記錄在冊後,下一座山就近在眼前了。
不出龍奚所料,冬界的氣候十分适合猴腦果的生長,她看到不止一處的林地長出了這種果子。
這些果子沒熟的時候是綠色的,熟了就變黃。因為生吃沒什麽甜味,還帶了點小毒,林中的野獸都不愛吃。
偶爾會有幾只金絲猴來采,不過吃幾口就丢掉。這兒又不缺吃的,這些猴子聰明得很,知道找替代品。
龍奚有條不紊地開展工作的時候,盛茗徽已經西臺山的山頂上準備儀式所需的物品了。
胡鴻權和随行而來的甘鷺都被她趕了回去。
這兩個原想在山腳等她,結束儀式之後,一起搭乘軍方的直升飛機回去。
盛茗徽嫌挨太近了。
老祖宗不喜歡人味,感應到人多又得生氣。
永慶的小鳳凰危在旦夕,這種關頭,還是不要輕易挑戰老祖宗的底線,所以盛茗徽态度強硬,一句話都不讓說就将他們趕了回去。
她的吩咐是,等永慶那邊的消息,等小桃晴轉危為安了再來接她也不遲。
她身上放着一部衛星電話,方便他們随時聯系。
口糧沒帶,盛茗徽很有底氣。她們鳳凰在山裏從來都是橫着走的,豺狼虎豹都得敬她三分,不怕找不到吃的。
值得憂慮的是,冬界水太多了。立在山巅向下俯瞰,一條蜿蜒的河流繞開一座座高山,向下游的良田淌去。
水流雖不急切,但對于不喜歡水的鳳凰來說,已經是非常令人生厭的存在了。
盛茗徽抛去雜念,不去看水,在山頂上将儀式所需的東西準備好,負手站定。
她靜靜地等着,等着遠方的雲霞消散,等着小桃晴八字上的時刻到來。
*
家主近期才受過一次傷,接過上任總管重擔的胡鴻權不敢懈怠。
他以前負責內業,出外業還是頭一回。沒有經驗支撐,無法預判結果如何,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要慎重再慎重。
盛茗徽讓他回來,他就回來。
盛茗徽讓他等小桃晴痊愈了再動身去康源,是萬萬等不得的。
且不論冬界水那麽多,家主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他們鳳凰的當家人結束儀式之後,缺衣短食,沒有第一時間得到接應,小鎮裏任何一只鳳凰聽了,都要大罵他們這些手下無能。
直升機一落地,胡鴻權就做好了決定,立刻召集人馬進山。
太陽剛落山,所有該準備的東西統統準備好了。
胡鴻權将人召集在山門處,向參與此次行動的鳳凰介紹了冬界地理環境的複雜,他強調:“在水資源極其豐富的冬界,我們鳳凰很容易受傷,每一只出去的鳳凰都要聽從組織安排。”
“把家主安危放在最高位置,其次是顧好自身安全。”
參與這次行動的大多是生面孔,剛從鳳凰小鎮調上來的。
因為剛進入東閣,還未窺見家主真容,知道此行是去接家主回巢,一個個都激動得不行。
在山門處不好講話,年輕的鳳凰們憋了滿肚子交頭接耳的勁,上了車才開始互相交談。
此次行動,胡鴻權動用了車庫裏的十輛車。
四輛車坐人。
後六輛,一輛拉着吃的,兩輛拉大型沖鋒舟。剩下三輛,一輛給盛茗徽換衣服,一輛給盛茗徽休息,一輛給盛茗徽處理公務。
從東閣到冬界,車程14個小時,車隊晝夜兼程,夜裏再提點速,可以在明天一早抵達冬界外圍。
迎接夜幕降臨的盛茗徽還不知道這些。
她重新檢查了孝敬老祖宗的東西,确認無誤之後,才回到一族之長該待的位置。
面朝東方,在山巅站定,風托起盛茗徽的長發,輕盈地舞動着,漫天雲霞在她身後,描摹出決然的身姿。
盛茗徽屏息凝神,用古老的唱腔和泠然的舞姿建立起與神靈溝通的渠道。
是的,她們鳳凰曾經是神,浴火即可重生,福壽綿延。
可繁衍到她們這一代,神力微乎其微不說,一場簡單的病痛就會奪去他們的性命。
盛茗徽作為家族中神力最出衆的,自然要擔負起照看每一位族人的重任。
忽的,風靜了。
盛茗徽立于山巅,在靜谧的氣流中舞動。
一曲終了。
鈴聲停,舞蹈歇。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盛茗徽心中響起,問道:“山高入雲,小桃晴命薄如紙,醫好一次,還有第二次,無窮無盡,綿延不絕。拿你的命換她的命,換不換?”
盛茗徽沒有猶豫,張開手臂,躍下山巅。
一個“換”字,如雷鳴,在她胸腔喧叫不休。
龍奚又聽到了那種鈴聲。低沉、渾厚,明明數量很少,卻擁有千軍萬馬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有一萬個人在搖鈴。
那女人又出現了?
這麽巧?
龍奚環顧四周。
看完又驚覺不對,上次女人立于山巅,儀式完畢直接從山頂跳了下來。這次要是舉行一樣的儀式,也該從天而降才是。
這會兒龍奚的船太靠近河岸了,目之所及都是猴腦果的樹葉。
岸邊長了一株很大的猴腦果樹,上頭的果子都成熟了,龍奚怕這些果子熟透了直接掉進水裏浪費,就驅船來摘。
摘得差不多了,又聽見鈴響。
在好奇心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驅使下,龍奚蕩起槳,朝江流中央劃去。
到位置,還沒擡頭看,紅衣女人就像從天而降的樹枝,猛地砸向龍奚的船,又在龍奚驟然眼前剎停,在離船半米的地方緩緩落下,平躺着掉到龍奚船裏。
龍奚對天發誓,她對這女人太好奇了,只想遠遠地看一眼。沒承想這麽剛好,仇人自動落入刀俎,這麽工整地擺在她面前。
這不,報那一針之仇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