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燈下美人
第36章 燈下美人
“大王?”
房門被掩上,子伯幾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一縷細風拂過堂下,案頭燭火落成滿室搖曳顫動的影。
周王心血來潮的演法出人意料,突然被擁在懷中,姒雲身子一僵,險些沒能接住他的戲。
坐在膝上的距離實在太近,方寸之地,燭花搖曳,吐息交融,旖旎缱绻而生。
她聽見對方倏而急迫的心跳,拂過耳畔的呼吸輕而淺,伴着顫動的燭花,訴着不自知的小心翼翼。
覺察出懷中人的僵硬,周王倏忽擡頭。
美人燈下見,兩靥生桃花,橫波起潋滟。
攬着她的雙手倏地一緊。
莫非燭火洞人心,才會意随心動,游過纖纖眼睫,流連溶溶眸間,漾成三月春河水,拂過鼻梁與丹唇,再闖進他波瀾頓起的心湖間。
不由自主地,擁着她的懷抱愈收愈緊,雙唇不自禁向前。
直到唇上拂過宛如凝脂玉露的柔軟,咫尺之間的瞳仁裏清清楚楚照出他不曾有過的、仿似微醺的迷離神情,周王身子一僵,陡然回神。
驚覺自己的失态,他陡然站起身,妄圖拂去什麽般,用力一推。
“哐啷——”
姒雲帶來的食盒被掀翻,兩人手忙腳亂一并去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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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相觸,周王瞳仁一縮,仿似被火灼般,猛地一甩。
姒雲僵愣在旁,看看散亂的食盒,又看向周王,一時只覺心亂如麻。
“系系、系統,什麽情況?”
「感謝任務者賜予的新名字,在下奸妃不奸,并非系系。」
姒雲兩眼渾圓,無聲确認:“他方才,是不是?”
系統好整以暇:「知慕少艾,人之常情。」
姒雲:“……”
不知從哪裏飛進一只蛾子,不管不顧,一頭撞進随風搖曳的燭火裏。
啪的一聲輕響,燭花飛濺,怔忪在旁的周王陡然回神。
“咳咳,”四目交彙,姒雲先他錯開目光,看着桌上的食盒,若無其事道,“大王連日奔波,一來就與諸位大人議了一整日的事,可曾記得用膳?”
她近前一步,一邊揭開食盒,一邊道:“雲兒新學了一道菜,名為珍珠翡翠白玉羮,正适宜胃口不佳時食用,大王可要嘗嘗?”
周王看着她,雙唇張開又合攏,好似想說些什麽,遲疑許久,依舊沒能開口。
姒雲正拿不定主意,垂眸瞥見案頭的輿圖,好奇道:“這是輿圖?大王方才是在和幾位大人商量邊地布防?”
周王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看清她手邊被揭開一角輿圖的剎那,赧窘倏而四散,臉上霎時平複成一如往日的清冷。
“雲兒多慮,”他若無其事走上前,一邊掩上輿圖,一邊搖頭道,“今歲苦夏,朕想讓人在骊山修建一座避暑行宮。”
“行宮?”姒雲挑眉。
與其說是避暑行宮,倒不如說是烽火臺或鐘鼓樓的可能性更大。
她假意不知,凝眉忖度片刻,另起話頭道:“大王,子季可來過了?”
“子季?”周王面露不解,“雲兒何出此言?”
“不妨事,”姒雲擺擺手,“雲兒只是想……”
若是子季已來過,“投資”兩字必已經由子季之口告知過周王。若是還沒來過,她怕是得從頭說起。
“大王,可否在洛邑城中辟一處開闊且通達的地給雲兒?”
“一塊地?”周王眼裏的不解愈甚,“雲兒想拿來作甚?”
“大王可還記得,來洛邑的路上,雲兒曾提過,想借諸侯之力,築起一條鎬京直通洛邑之路?”
“自然。”周王輕一颔首,又道,“此事與洛邑空地有何幹系?”
“雲兒想着,此事牽連甚廣,要想一下子說服數十數諸侯實在不易。為免差錯,不若先找個法子,試試諸侯對類似事情的接受程度?”
“雲兒要如何試?”
姒雲眼裏浮出些許笑意:“不瞞大王,雲兒想在洛邑城中建一座酒肆。”
“酒肆?”周王微蹙起眉頭,“與各諸侯何幹?”
“因為,”姒雲在心裏無聲應下沒說完的話——你的雲兒要用她在現世所學,使一出空手套白狼。
洛邑行宮書房,風動燭影照不眠。
周王随姒雲落座桌邊,聽她娓娓道來酒肆招商之“宏圖偉業”。
“……雲兒會讓人傳出風去,大王意圖在洛邑城建成一座史無前例的高樓,出銀錢最多之人能将頂層建成他們想要的模樣,亦能将本國神徽供至樓頂——雲、龍、鳳、狼、豹、鶴皆可。酒肆落成十年內,肆中盈餘皆歸出資人所有。十年至二十年,酒肆歸入國庫,但頂樓的神徽可維持不動。”
“神徽?”周王蹙起眉頭,思忖片刻,搖搖頭道,“此事怕是不妥,若是讓鄰國細作贏了去,供上犬戎淮夷之圖騰,該如何是好?”
“雖說公開招标,咳咳,”姒雲輕咳一聲,眼裏噙着狡黠,循循解釋道,“雖說為讓各諸侯國心服口服,公布得主之日,各諸侯國的代表将彙聚一堂,而後再以公開競價方式決出勝者,但……”
姒雲眸光忽閃,假意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身後,壓低聲音道:“能出現在現場之人本就需要大王與虎贲先審過一遍,條件之一便是要提前遞交酒肆落成後的模樣和構造。如此才可确保,若是中途發現他們修建之物與初時遞交的計劃并不相符,大王可随時回收酒肆。”
“若是只交由一國來打理,其他諸侯國如何能服氣?”
“為何不能?”姒雲眨眨眼,理所當然道,“若是有諸侯國不服氣,出價更高便是。競價皆公開進行,誰人敢不服?”
“自然,”姒雲垂下眼簾,忖度片刻,忽又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說諸侯有什麽不放心之事,怕只會擔心大王臨時變卦,中途回收酒肆。如何能讓諸侯安心,大王一定比雲兒清楚。”
周王輕叩桌面,沉吟不語。
許久,他輕叩桌面的動作一頓,擡眸道:“子伯熟悉洛邑城中事,明日等他前來再一道商議。”
姒雲輕一颔首,眉眼向下彎:“謝大王恩典。”
“雲兒今日前來,只為此事?”
姒雲眸光微滞,心裏倏忽生出被洞悉的慌亂,很快又甩甩頭,若無其事道:“大王忙累一日,不如雲兒陪大王對弈兩局,權當放松?”
“對弈?”周王看向置在榻上的棋盤,“雲兒善弈?”
姒雲大言不慚:“不曾學過。”
周王劍眉挑眉:“那要如何對弈?”
看見那棋盤,姒雲款款而入,一邊道:“雲兒教大王一種新的對弈之法,如何?”
相識日久,周王似已對她的天馬行空見怪不怪,眼裏若有笑意一閃而過,颔首道:“既如此,但請雲夫子賜教。”
姒雲左手負後,右手執起一枚黑子,飒然轉身,莞爾道:“今日之弈,名喚五子棋?”
“五子棋?”周王眸中泛出潋滟笑意,配合她道,“那是何物?”
姒雲學老學究模樣,撚了撚不存在的胡須,又拂了拂衣袂,一面落座,一邊壓着聲音道:“此棋不難,簡言之,經緯斜裏均可落子,誰先将五子連成一線,誰就是贏家。”
周王施施近前,斂目瞟了一眼空蕩蕩的棋盤,拱拱手道:“但請雲夫子賜教,今日之局,贏家何賞?輸家何罰?”
姒雲黛眉微挑,榻前燭火輕搖,落入她眸間,仿若橫波入鬓流。
“此事容易,贏家可任意發問,輸家允諾知無不言,可好?”
周王眸光忽閃:“可!”
燭影搖紅夜闌幹。
不多時,仗着現世裏的無數次練習,姒雲率先贏下下第一局。
“大王,君無戲言!”姒雲雙目皎皎,計謀得逞的得意洋洋滿布眼眶。
周王扔下手裏的閑棋,對上兩眼狡黠,眸間亦泛出不由自主的笑意:“雲兒想問什麽?”
姒雲眨眨眼,分明早已想好問題,四目相對間,又倏忽生出膽怯。
“大王,”她垂下目光,輕啜一口茶,而後又陡然擡眸,看着她道,“善花事?”
周王劍眉微挑,凝眸許久,敲敲落滿了棋子的棋盤,神情如常道:“下一次想贏朕,怕不會如此輕易,雲兒當真要問這個?”
姒雲眯起雙眼,心一橫:“那……大王忌憚大宰?”
周王臉色驟沉:“不可妄議朝事。”
姒雲擱下茶杯的動作一頓,兩眼微微睜大:“……”
以為她不悅,周王輕嘆一聲,直起身道:“朕善花事。”
姒雲:“……”
見她依舊盯着漣漪乍起的茶杯,周王眼裏橫過無奈,倏地撐住棋盤兩端,前傾身子,湊近對方。直至姒雲擡眸望來,他輕嘆一聲,面露無奈道:“雲兒心有七竅,早知答案之事,何必再問?”
姒雲心尖一顫。
他的手覆住她手背,掌心裏傳來的溫度有些涼。
涼意落入惹人心焦的夏夜,不讓人反感,反生出幾分若有似無的貪戀與缱绻。
只是相比那些不值一提的缱绻,姒雲更在意之事是,周王讓步了?
對太姜和皇父的讓步是無可奈何,對她讓步又是為何?
……
不知是心頭紛亂還是周王實在善學,一炷香後,她敗了第二局。
“大王但說無妨。”她自認行得正,坐得端,放下棋子,一臉坦然地迎向周王的目光。
周王卻似陷入了遲疑。
直到圓月東升,窗上竹影斜落,他輕擱下茶杯,擡眸看向姒雲。
“雲兒從何處來?”
竹影搖,晚風悠,蛙鳴聲聲,螢光流火。
隔着随風搖曳的燭火,姒雲看清周王沉靜如水的瞳仁深處,心裏生出恍惚,好似系統的僞裝早已被看穿,他正看向數千年後,她的魂靈。
“我……”她下意識垂下眼簾。
說起來處,她的來處自然是現世,可她實在不知,要如何說出“父母都是名牌大學商學院的教授”之類如此匪夷所思之言。
“父母親于學中相識。”
遲疑許久,她緩緩擡起頭:“他二人很是開明,自小便告知雲兒,女子與男子并無太大差別。男子可以繡花,女子可以習武,男子可以柔弱,女子可以剛毅……人人皆能自在選擇內心所願,那地方便是雲兒到來之處。”
半真半假,似是而非,本以為周王會滿目不解,或連聲追問,不想對方只是沉默片刻,而後輕一颔首,淡淡道:“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