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青梅竹馬
第34章 青梅竹馬
姒雲幾人步出閑夢樓時,日頭已西沉。
今時之洛邑雖不比千年後的高樓林立,四通八達,卻也繁華非常,乃此間第一都。
“系統,可記下來了?”
「360度無死角。」
“甚好!”
“來人吶!抓賊啦!”
城中大道上,姒雲正與系統神識對話,一街之隔倏地傳來嘶聲力竭的呼喊聲。
幾個沿街叫賣的農家婦人争先恐後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追趕着什麽人。
“來人吶!拿賊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為賊?”
姒雲還沒看清賊人所在,一旁的許姜兩眼一瞪,已飛身趕往鄰街。
“子季!”見她縱身躍過牆頭,姒雲情急,連忙道,“快去幫忙!”
雖說以許姜的身手,對付區區賊人不在話下,可一街之隔是何情狀尚未可知,若是碰上窮兇極惡之徒……
姒雲被腦中的念頭吓一跳,忙不疊地催促:“還不快去?!”
召子季已提斂起衣擺,又一臉為難地看向她:“夫人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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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姒雲擺擺手,指着子方道,“還有子方,若是大王怪罪,只說是我的主意。”
“諾!”許姜的身影漸行漸遠,召子季不再猶豫,目光一凜,飛掠而去。
“夫人,”子方順着她的目光眺望遙處,又回身望了望四處,拱拱手道,“此處暑氣太盛,站着幹等也不是辦法,屬下看那邊有個園子,景致瞧着還不錯,夫人不如去園裏轉轉?”
“園子?”姒雲順着他的手勢看去。
漫天霞色如潑,他指向之地在街尾方向,地處雖偏僻,夕陽映襯之故,一眼望去斜陽脈脈,流水悠悠,很是怡然。
“也好。”姒雲颔首,“前方帶路。”
“諾。”
子方碎步在前,姒雲施施然在後。
步入園子不多時,一條岔道出現在兩人眼前。
往左是碧波蕩漾正潋滟,往右是雜草叢生枯木斜出。見子方毫不猶豫取道往右,姒雲步子一頓:“子方,為何往右?”
夕照下的少年身子微微一僵,很快從容如常,指着前方道:“夫人,子方遠遠瞧着,繞過這片枯草,似乎有個水榭。日頭正盛,不如去水榭裏坐坐?”
水榭?
姒雲心頭疑雲抖生,她目力尚可,怎麽沒瞧見什麽水榭?
再看幾步之遙的少年,目光純澈,姿态從容,依稀仍是初見模樣。
她甩甩頭,下意識自省,莫不是看了太多宮鬥劇,怎會懷疑起子方?
“夕照正曬,有水榭才好。”她近前一步,莞爾道,“走。”
**
“這是你說的水榭?”
不多時,兩人抵達子方口中的湖邊水榭。
姒雲望着眼前搖搖欲墜的茅草屋,許久沒能說出話。
茅草屋前的确有湖水潋滟如黛,清風過處,湖畔垂柳多姿。奈何那竹林掩映裏的茅草屋,檐薄而窗斜,晚風拂過,整間屋子簌簌作響,好似一不小心就會化作碎石雜草一堆。
她深吸一口氣,正想轉身離去,餘光裏瞥見一道惴惴不安的身影,自責再次湧上心頭。
本就是流浪田間的孤兒,入宮後又整日待在褒宮,如何能分清亭臺樓閣,軒廊水榭?
她擡起下巴,若無其事道:“還不帶路?”
子方眼睛一亮,三兩步上前,掀起門簾:“夫人,裏邊請。”
姒雲輕一颔首,先他步入門廊。
十尺見方之地,缺胳膊少腿的一桌兩椅便占去了大半地方。
夕光自唯一的窗子裏斜照而入。姒雲一眼瞧見光影婆娑的窗臺上,那一整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桃木雕。
“這是?”
她走進細看,原是十數只雕工精細的桃木兔,或身姿舒展,或閉目酣睡,形态雖不同,無不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四字浮出腦海,姒雲動作一頓,心頭倏地生出幾絲沒有由來的不安。
“這是?”
關門聲響起,清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以為是子方,依舊躬身盯着窗上的桃木雕,招招手示意他近前。
腳步聲停下的剎那,姒雲心裏倏地生出某種近乎本能的直覺,那道氣息陌生而迫人,并非子方!
她正要起身,氣息的主人陡然靠近。
她渾身寒毛倒豎,正要反抗,她預想中的危險和脅迫卻并未到來,碰到她的剎那,那氣息倏地化成一雙溫柔手,輕落在她腰間。
“雲兒?”
陌生的聲音仿似緊貼在耳畔,姒雲渾身一激靈,下意識朝前一步,躲開來人的同時,驟然回轉過身。
嘩啦啦一陣響,窗臺上的桃木兔被衣袂拂過,霎時七零八落。
“是你?!”認出來人,姒雲雙瞳驟縮。
玄衣折扇,風度翩翩,可不就是閑夢樓裏聲稱對她一見傾心的衛公子?
她下意識看向大門方向,眉心緊緊擰起:“子方在何處?你把他怎麽了?”
衛公子鳳眸垂斂,初見時溫文爾雅倏而不見,逆着夕照,瞳仁裏浮出幾絲陰婺與不解。
他垂目看向滾落她腳邊的桃木兔,斂起衣袂,慢悠悠蹲下身,沉吟許久,撿起一枚,朝向夕照投落的方向,仰起脖頸,唇角微微上翹,仿似惦念着什麽,眸中露出缱绻之意,喃喃道:“雲兒自小便喜歡玩這前塵皆忘的游戲,這般大了,還是如此。”
只片刻,落了夕照的鳳眸裏掠過一星寒茫,他陡然站起身,視若無睹姒雲的滿目不解與錯愕,繞堂下踱了兩圈,又站定在桌邊,擡起頭,目露茫然。
“可雲兒分明說過,哪怕真的忘卻前塵,也不會忘卻月哥哥。昨日言猶在耳,雲兒都忘了不曾?”
四目相觸,姒雲渾身一顫。
又一枚桃木雕被她拂下窗臺,衛公子瞳仁一縮。
月哥哥?不會忘了他?姒雲一動不動等着她,撐着窗臺的手愈發用力,思緒如潮湧。
那條被她一不小心燒了的帕子,上頭繡着精雅的雲與月。她是“雲”,方才他自稱“月”,莫非衛公子就是虢公鼓口中想要與她私奔的青梅竹馬?
“月、哥哥?”姒雲輕聲開口,眼裏噙着明晃晃的試探。
“想起來了?”衛公子停下掂量的動作,擡起頭,朝他莞爾一笑。
如此模樣倒似有幾分春風拂面、翩翩公子氣度。
姒雲下意識咽下一口唾沫,仔細斟酌片刻,又道:“子方他?”
“在門外守着。”他拉出一張缺了一角的木椅,招招手示意她同坐,“半年不見,雲兒想月哥哥不曾?”
姒雲心頭一顫,剛剛梳理好的秩序又因一句“在外守着”亂了套。
言下之意,子方是他的人?
可他分明自幼失怙,整日游蕩在田野山間,誤打誤撞才會與她相識,入宮後也一刻不曾離開褒宮,如何會被收買?
還是說,那群游蕩在鎬京田間的少年,子山、子照……她以為孤苦無依的少年們,實則全是他的眼線?
子!
想起他們的姓,姒雲眸光一顫,小心試探道:“子月?”
衛公子柳眉微挑,目光交彙許久,倏地揚起唇角,笑道:“聽子方說,雲兒自不小心落入沣水後,不憶前塵,也不記得他是誰,我還以為雲兒的演技愈發精進,連他都被騙了過去,今日看來,那日落入沣水,的确傷得不清。”
他說的越多,姒雲的心越往下沉。
”子“姓并非她随意猜測。
初見子方時,因着子季、子叔之故,她并不曾過多聯想,只覺得”子“字很是親切。而今再看,姓“子”和名中帶“子”,本就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周朝以前,殷商族人并無“姓”的概念,是周人為貫徹同姓不婚,才會在崛起後,替所有沒有”姓“的種族賜姓——換言之,唯有殷商後人才會以“子”為姓。
如此說來,姒雲眸光忽閃,聲音微顫:“你的意思是,我也是殷商後人?”
看出她臉上的怯意,子月目光一沉,眼裏噙着揶揄,慢條斯理道:“雲兒飛上枝頭變鳳凰,莫不是忘了,昔日你我同在衛國時,遭過多少冷嘲熱諷,冷眼旁觀?因被賜姓“子”,旁人能輕易識出你我殷商舊人的身份,連最低等的活計都輪不到我頭上,總角小兒都能無故對你我拳打腳踢。”
他忽地執起手裏的桃木雕,照着夕光,眼裏流露出狀若懷戀的缱绻:“若非雲兒喜好這玩意,月哥哥又怎會日夜苦練,而後才有今日?”
窗臺邊,姒雲早已驚愕得說不出話。
“系統,”她垂斂下眸光,無聲追問,“為何沒提前告訴我,褒姒的人設有這麽多層次?”
「關于褒姒的出生和來歷,稗官野史衆說紛纭。」奸妃不奸依舊一秒上線,不慌不忙道,「一說是夏朝時期,兩條神龍憑空出現在宮廷之上,留下口涎,密封三朝未動,直至被周厲王誤啓,匣中之物撞入女子之身,誕下之女即為褒姒。一說褒姒是孤兒,因貌美而被褒王相中,送入周王宮。」
姒雲郁郁:“突然細說稗官野史作甚?”
「只是感慨,此前還以為稗官野史無憑無據,作不得數,而今想來,原來各有道理。」
“……道理在何處?”
「《山海經》中有言:虹虹在其北,各有兩首。」
“說人話!”
「古人認為,彩虹是活物,形體類似于雙頭龍。請任務者回想您初入此間的畫面。」
彩虹橫跨沣水,又撞入女子體中。
姒雲:……
竟無力辯駁。
“那孤兒……”
姒雲瞳仁一顫。
因篤信穿越劇的套路,來到此間伊始,她從不曾懷疑自己的“貼身婢女”,從不曾驗證姒洛口中所說,“夫人是褒國國君,大夫姒珦之女”,如果子方的身份能夠作僞,姒洛為何不能?
又或者說,姒洛的身份或許不曾作僞,她的确來自褒王宮,也很有可能曾是褒國王女的貼身女婢。
姒雲腦中倏忽浮現出初相見那日,姒洛一臉謹慎,小心試探模樣——那本不該是自小相伴之人在聽聞她忘卻前塵後該有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