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10
彼一 10
達樂是農村出身,娶的妻子是自己的小學同學,兩人的身份都很普通,尤其是達樂出了事情之後,達樂的妻子潘英羽只能靠在幼兒園當幼師的下班時間做些手工拿到夜市去賣,才能勉強維持自己和5歲大的兒子的生計,而因為達樂的醫療費欠下的債早就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還了。
這樣的家庭條件護工是請不了了,程柯淮和鹿森來的時候只見到了達樂57歲的老母親正在達樂的床邊對着窗外漸暗的陽光看着報紙。
鹿森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将可能不會被老人家所接受的長發随意盤在腦後之後走上前去,溫柔叫道:“阿姨好,我們是濱雲市公安局的,請問達樂的妻子在嗎?”
現在是周日的傍晚,幼兒園應該不上班。
老婦人反應有些遲鈍地緩緩擡起頭,面前的年輕人長得很是漂亮,少年人不沾女氣的漂亮,那雙眼裏帶着溫潤的笑意,讓人很難心生厭惡。
而他身旁站着的另一個男人身姿挺拔,同樣是笑容和善,手中向她展示了警官證,老婦人戴着老花鏡看清楚了,這才完全卸下了防備。
“小羽……小羽她做飯帶過來,應該快回來了。”
老婦人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仍舊躺在病床上一聲不吭的達樂,緩緩嘆了一口氣。
鹿森和程柯淮坐在了床邊的小凳子上,病房裏有兩張床,但另一張床的病人不知道是剛轉院還是不幸逝世,時不時還有人來收拾東西。
病床上的達樂幾乎是看不清臉了,身上被大大小小的管子插着,表情看不出任何痛苦,只有絕望般的死寂,就如同坐在鹿森和程柯淮對面的老婦人一般,早已對時不時別人的來訪沒什麽驚訝的神色,只是自顧自地幹着自己的事情,等着兒媳婦送來飯菜。
所幸潘英羽并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很快走道裏就傳來了小孩子的聲音。
“媽媽今天有竹筍炒肉肉嗎?”
“噓——乖哦寶貝,媽媽跟你說過在醫院裏不要大聲說話。”
小孩子乖乖地點着頭,牽着潘英羽的手走進病房,卻看見了兩個素不相識的男人。
潘英羽年紀輕輕,但看上去卻有些飽經風霜的意味了,她忙碌了一天本就不那麽好看的臉色在見到鹿森和程柯淮後更加沉了下來,雙眉緊蹙。
“你們是誰?”
潘英羽牽着的小男孩看上去天真無邪的模樣,嘟着嘴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程柯淮不想在孩子面前說出自己刑警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擔心與恐慌,于是只是朝潘英羽微笑道:“我是半小時前跟您通過電話的程柯淮,您還記得我嗎?”
潘英羽自然記得,她嘴唇輕抿,猶豫了片刻後把孩子送到了老婦人旁邊:“媽,您帶小達去樓下小花園那吃飯吧。”
然後她把兩份飯盒放到了兒子的手裏,蹲下身去揉了揉他的頭:“小達乖,聽奶奶的話,照顧好自己和奶奶,媽媽跟兩位叔叔聊聊天。”
“好——”小達乖巧地牽起奶奶的手出了病房,潘英羽的笑意也這才淡了下來。
潘英羽坐在了方才老婦人坐的位置,打開了飯盒:“你們有什麽要問的就直接在這裏問吧,反正我老公也聽不見。”
飯盒的香氣撲鼻,潘英羽這才後知後覺一邊吃飯一邊面客的不妥一般,但她絲毫沒有要收斂的意思,只是象征性地問道:“我幹了一天活有點累了,吃個飯兩位警官不介意吧。”
程柯淮自然沒法說什麽,走流程地給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警官證,然後問道:“今天不是周日麽?周日也要上班嗎?”
潘英羽搖了搖頭:“當然不用,但我周末一般也會安排一些事情,周六在家裏做些手工等着平時工作日下班後賣,然後周日去做志願者,我剛結束。”
“志願者?”鹿森被引起了興趣。
潘英羽嘴角閃過一抹輕蔑的笑:“我知道你們什麽意思,覺得我缺錢還幹志願者這種沒錢拿的活很奇怪對吧?”
“錢是很重要,可也不是所有事情單靠錢就有用的。”潘英羽看向病床上達樂的眼神格外溫柔:“我也要為他、為我們這個家積點德,祈禱老天開眼,有奇跡發生。”
“不好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鹿森無意要揭她的苦痛。
于是程柯淮趕忙轉移了話題:“潘女士,所以您知道我們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麽嗎?我們在電話裏說要探望達樂的時候您是拒絕的,可以告訴我們原因嗎?”
潘英羽的表情淡漠:“你們是調查胡致期那個案子的對吧?胡致期和我們家達樂早就沒關系了,我們沒什麽可以幫到你們的。”
程柯淮不禁失笑:“潘女士,我們還沒開始問任何問題呢。”
鹿森溫和問道:“為什麽您會說和胡致期沒關系呢?我記得媒體上報道都是說胡致期是達樂的救命恩人,就算沒有這層關系,他們之前也是很好的師徒,去年胡致期也經常來醫院探視,是今年起才沒有消息的,這是為什麽?”
鹿森的表述很嚴謹,讓自己的立場較為客觀一些,不至于加深潘英羽的反感程度。
潘英羽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沒有什麽為什麽,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胡致期出事那天是周二早上吧?我周一晚上一直在夜市擺攤,到十一點半才下班回家,第二天早上六點鐘就起床送小達去幼兒園然後上班,我的行程應該殺不了他吧。”
程柯淮在來的路上自然做過了背調,潘英羽的家和夜市,再到幼兒園之間都很近,但離紫峰國際商場都很遠,潘英羽并沒有那個時間去幹這些事情。
而且路上的監控不少,蕭冽已經去調查監控了,潘英羽要是在那一天避開監控的話嫌疑會很大,那樣做也太蠢了。
潘英羽将飯盒裏的飯菜吃了個大概,放下了碗筷。
“我們家達樂已經背上了害死十三條人命的罪名了,現在沒有什麽人敢資助我們,給我們捐款,不然我們也不至于這麽辛苦地賺醫藥費吊着一條命。”
她的聲音帶上了些許哭腔:“現在一個與我們家早就斷了聯系的人的死也要怪在我們的頭上嗎?!你們還有沒有人性啊?非要把我捆上一個罪名丢進監獄裏,讓這個家徹底解散沒救了你們才安心嗎?!”
鹿森趕忙拿起櫃子上的一包紙巾給潘英羽遞了過去,轉頭見程柯淮還想開口問些什麽,他輕輕搖了搖頭,眼神示意他不用着急,還有得是機會。
程柯淮知道自己逼得有點緊了,站起身來:“不好意思潘女士,我們不是故意冒犯你們的,只是想來了解一下情況,實在抱歉。”
潘英羽的情緒這個時候也穩定了一些,抽了抽鼻子:“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知道些什麽,反正胡致期的死跟我們家沒關系,我們也不想再聽到關于他的任何事情,我們只是想平平靜靜地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而已。”
“你們走吧,我待會照顧一下我老公,晚點還要回家繼續做手工。”她最終還是下了逐客令。
程柯淮也沒有辦法,只好拉着鹿森向潘英羽颔首:“那就不打擾您了。”
但是在走出病房的最後一刻,程柯淮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剛才給您打電話那個就是我的私人號碼,要是您想清楚了,您知道什麽關于胡致期的事情可以随時打給我,我等您電話。”
潘英羽依舊低着頭,沉默着直到病房的門關上。
走出住院部的大門後,程柯淮的表情仍然凝重:“你剛剛聽到了吧,她對胡致期的恨意很明顯,完全不加掩飾,而且她說背上害死十三個人人命的罪行,這是什麽意思?”
鹿森同樣也愁眉不展:“胡致期在事故發生後接受采訪時說道當時在起火點工作的是達樂,所以引發事故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因為達樂的操作失誤,為此胡致期還在鏡頭前一直道歉說是自己教導無方。”
“難道當時出現錯誤的其實不是達樂?”
程柯淮嘆了一口氣:“現在問題就在于沒法确認潘英羽對于胡致期異樣态度的來源究竟是什麽,到底是她主觀臆斷自己的丈夫做不出操作失誤這個事情,是胡致期嫁禍他的,還是潘英羽知道什麽內幕?”
“這場事故對達樂家的影響無疑是最大的,不論達樂究竟是不是罪魁禍首,告訴媒體‘罪行’,讓潘英羽籌集不到捐款交醫藥費的确實是胡致期不假,要是她單純因為這個事情而對胡致期感到不滿也是情有可原的。”鹿森說道。
“總而言之潘英羽在胡致期這個案件裏的嫌疑雖然不大,畢竟她也絕對勻不出閑錢去聘請別人幫她殺人,但她确實和這個案件絕對脫不了太大幹系。”
程柯淮思索道:“現在就是看潘英羽究竟願不願意告訴我們實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