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1
暗渡舟 11
耳畔是鹿森在洗手間清洗染發工具時隐隐傳來的水聲,鹿何見的手不經意之間蜷縮起來,手指猛地觸碰到手心處那未好全的十字刀疤。
“嘭——”
仿佛那跌落聲就在當下,四周漸起熟悉的外文嘈雜聲。
不知道是誰用胳膊碰了碰她,“Hey, look, that\'s Amy!”
“I see...I see...”
鹿何見只是這樣喃喃說道,她的視線仿佛都模糊,只能遠遠看見那一大灘刺目的紅。
正是中午吃飯的點,食堂附近的學生實在是太多了,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閑言碎語喧鬧得好像在欺負鹿何見的黃皮膚,可事實上她的英語并不比這裏的大多數人差。
鹿何見天生長了一張生人勿近的禦姐臉,并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呆住的表情在外人看來是多麽的冷漠,保安和老師開始驅趕學生,她非常淡然地轉身就走。
啊……Amy死了。
困擾她許久,傷害過她很深的那個人死了。
可是那又怎麽樣?
還是填飽肚子比較重要。
——鹿何見猛地張開了雙眼,那些喧嘩才如同退潮般從她的身側湧去。
“怎麽了?”鹿何見回過頭,是鹿森回來了。
“沒事……想到了國外的事情而已。”鹿何見低聲答道,雙手輕輕按了按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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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還一直沒來得及問,”鹿森說道:“當年你們學校有個女生跳樓自殺了你好像也去了一趟警察局,那是怎麽回事?”
“是啊,”鹿何見擺了擺手:“所以說我現在也不算是第一次當嫌疑人了。”
“當年那個女的可沒少找我麻煩,又弄傷我的手又在背後給我使小絆子,所以她死了所有人的第一反應當然都是和我有關咯。”鹿何見看起來滿不在乎的模樣,但眼神裏複雜的情緒卻騙不了人。
“所以呢?”鹿森問道:“所以和你有關嗎?”
“當然啊,我又不是傻瓜。”
鹿何見笑了起來:“她對我做過的事情我畢生難忘,怎麽會就這麽任由她這樣快快樂樂的呢?”
·
“什麽?這個Amy竟然還對鹿何見做過這種事情?!”
蕭冽的電腦裏又傳來了一些學校給出的當年的資料,沈衣沫年紀小眼睛看得快跑得還最前面,掃了幾眼就忍不住叫道。
“怎麽了?”薄自初往前探了探頭,看到了當年外網上的報導。
那是體育館事件過去的第二個星期,三校聯辦的舞蹈比賽的決賽正式開始了,而鹿何見和Amy都是這次比賽的熱門選手。
“鹿何見最後贏了嗎?”站在後面看不清全貌的程柯淮問道。
“……贏了,是冠軍。”薄自初答道。
程柯淮不理解:“那你怎麽這個語氣,是比賽上發生什麽了嗎?”
薄自初直起了身,慢慢轉過了頭,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才徐徐說道:“贏是贏了……就是……等到比賽結束之後才發現舞臺上有血漬。”
“主辦方調查了比賽錄像,發現血漬是從鹿何見跳完之後出現的,賽後鹿何見就進了醫院。”
薄自初深呼吸後說道:“她的舞鞋在上場前被人放了細小的短針,也就是說……鹿何見在針尖上跳了兩分鐘的舞。”
網絡上的比賽視頻中,《帕基塔》芭蕾變奏曲歡快愉悅,而鹿何見臉上的微笑也恰到好處,如若不是事實如此,沒人能看出來她此時此刻正經歷的疼痛。
“鹿何見下了臺之後就滿頭冷汗,但還是綁了個繃帶換了雙舞鞋就上臺接受了頒獎,等到了醫院的時候她的腳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點。”薄自初看着報導說道。
“而鹿何見接受采訪的時候只說,還好針沒步在腳尖處,不然她就跳不完這支舞了。”
“也是在這場比賽之後,鹿何見的腳也再也沒法跳芭蕾了。”
“所以這事兒……”程柯淮兩眼微眯,意識到了什麽:“是不是也和Amy有關?”
蕭冽鼠标一滾,翻到了下一頁:“這件事情其實一直都沒有定論,警察調查的時候發現更衣間門口的監控被破壞了,但足夠熟悉且有動機的就只有Amy,後來也是Amy去世之後,警察才從她朋友的口中知道了真相,确實是Amy幹的。”
“嘶……”薄自末倒吸一口冷氣:“不是,那這件事鹿何見就沒追究嗎?”
“沒證據啊。”沈衣沫撅起個嘴,路見不平的模樣:“我估計鹿何見是想追究的,上面說了鹿何見在賽後一直很執着地要求細查,還聯系了鹿峋曉,但這件事情始終沒有細查,反而熱度好像還被壓了下來。”
薄自初沉聲道:“看來是鹿峋曉不願查啊,他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也不想因為鹿何見的事情平白多樹個敵,畢竟Amy的家境也不是簡單的。”
程柯淮攤開手:“可是……那畢竟是鹿何見這麽多年以來的愛好和特長哎……”
“那有什麽辦法,當時鹿何見的翅膀還沒長硬呢,進了鹿家就只能依附鹿峋曉,還得對他千裏迢迢送自己到國外留學感恩戴德呢。”蕭冽的語氣多少帶了一點陰陽怪氣。
“只是在出院之後,鹿何見似乎消沉了不少,退出了舞蹈隊的她只能沒日沒夜的學習,一個純亞裔血統的女生成績能考那麽高可讓不少外國人驚嘆。”
“那後來呢?”薄自初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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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啊……”
鹿何見拿着吹風機将剛洗完的頭發吹幹,樹莓紅的發色已然透露了出來。
“後來的故事也就那樣呗,她死了,所有人都懷疑我,鹿峋曉也不例外,他很少給我打電話,但是那個晚上他足足花了寶貴的一個小時打電話批評我,說他現在正忙着大事,沒工夫搭理我,讓我自己的麻煩自己解決。”
鹿森瞥了一眼鹿何見比先前的紫色更惹眼的發色,不禁失笑:“咱爸剛去世,你就染個這頭發,你是真不怕被說啊。”
“我被說的還少嗎?”鹿何見滿不在乎地一撩頭發:“我當初是以鹿峋曉女兒的身份進的學校,當時沒人敢給我眼色,只是後來他們慢慢發現鹿峋曉不喜歡我已經擺在明面上裝都不願意裝之後,我在背後被嚼過的舌根那可比我受到的贊美聲要多得多。”
“當時他們在我背後貼讓我滾回自己國家的字條,嘲笑我初到國外時的中式發音,鄙夷我相對來說少了很多的生活費,在我成績上榜時說中國女孩果然只知道讀書,在我競選成為舞蹈隊隊長的時候說我就靠着外表上位,什麽難聽話我沒聽過啊。”
“禮桑桑……當時在你身邊麽?”鹿森問道。
提起禮桑桑這個名字,鹿何見冰冷的眼裏終于閃爍起星點溫柔的光來:“……我只能說,多虧有她在吧。”
“你知道她的性格的,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天不怕地不怕,反正也有家裏人寵着。”鹿何見笑了笑,臉上寫滿了對禮桑桑的懷念。
“在我每一次受委屈的時候,都是桑桑站在我的面前,她會給我撕掉用詞難聽的詞條,會字正腔圓地用中文罵一遍欺負我的人,然後翻譯成英文再罵一遍。”
“當時體育館和舞蹈比賽的那個月桑桑回了趟國,就是因為這樣她們才變得這麽肆無忌憚。”
“可是在桑桑回學校之後,她第一時間就殺到了學校廣播站,我都記得當時那個畫面。”鹿何見無奈笑笑,“我拉不動她,就這麽一路被她拖了過去,然後她的腳一下就踩到了桌上,對着話筒用再标準不過的美式發音為我辯解,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名號出去。”
說着說着,鹿何見的眼淚就“啪”地一聲掉了下來:“可是我面對流言蜚語的時候,我的親生父親只會質問我裙子為什麽要穿那麽短,為什麽要化妝染頭發,為什麽要跳舞,為什麽要做得不夠好讓別人找到機會說我。”
“而我的親生母親,甚至連電話都不會給我打,只會給我發一句冰冷冷的信息,讓我凡事多聽爸爸的,只有在鹿家站穩腳跟了才有好日子過,讓我懂事一點,再懂事一點。”
“難以想象,我現在是鹿家的頂梁柱,是大學周年慶會專門來邀請函邀請的中國代表優秀學生,”鹿何見向後捋了一把頭發:“可是大學期間我全靠的是友情,全靠的是禮桑桑和她背後的禮家才撐過來的。”
“其實我知道,鹿峋曉早看不慣桑桑了,他怎麽可能那麽好心地給桑桑介紹好男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Derrick不是什麽好人,他是故意的。”
“而且……”鹿何見面色陰翳地擡起了頭:“是鹿峋曉幫Derrick找回的初戀女友,他存心要報複禮桑桑。”
“——不對,他畢竟是個生意人,應該說,鹿峋曉是要順便搞垮禮家。”
“禮家是搞設計的,在和公司的一個競争對手合作,鹿峋曉這一出一石二鳥玩得可真是明白。”
鹿森思索道:“聽說禮桑桑是禮家的獨生女,從小寵愛得很,父母去世之後禮桑桑抵着壓力和痛苦把禮家重新經營好了,但公司畢竟是新的,沒了禮桑桑這個頂梁柱很難堅持太久,鹿峋曉的算盤打得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好。”
鹿何見深吸一口氣:“是啊,過兩天就是桑桑的葬禮了,我也得順便去安撫一下禮家公司的其他合夥人,挺對不起他們的。”
“畢竟……”
“他們曾經幫過我那麽大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