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
暗渡舟 05
“你恨他嗎?”
“鹿何見,你恨他嗎?”
我恨啊。
我怎麽可能不恨他。
鹿何見倏然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天光大亮,拉開的窗簾縱容大片大片的陽光傾瀉進來,而自己的臉上布滿了淚痕。
宿醉後的腦袋實在是太疼,鹿何見擡手将眼角的殘淚拭去,使勁按了按太陽穴這才緩了過來。
夢裏面鹿森略帶心疼的質問仿佛還在耳畔回響,鹿何見拿起和她在一張床上躺了一晚上竟然還毫發無損的筆記本電腦打開,許許多多的消息和郵件一股腦湧了進來,“滴滴噠噠”的聲音吵得人頭暈,鹿何見一看時間,她竟然一覺睡到了下午兩點。
看重要程度和急切程度挨個點開訊息,不知不覺一個小時就已經過去了。
方才明亮的天光仿佛只是回光返照,初春的濱雲仍舊是那個濕潤多雨的城市,零星小雨落了下來暗了天色。
“我和鹿董現在人都在濱雲,什麽芝麻大小的事情都來找我,養你們是幹什麽的?每個人把需要我決定的事情長話短說歸納總結一下,晚上視頻會議統一解決。”
鹿何見語氣有些不耐煩地在群裏發了條語音,剛發完微信又來了一條新消息,她皺起眉頭點開,卻是個她完全沒想到的人發來的消息。
【鹿總,茹蕊失聯了,已經整整兩天了。】
鹿何見徐徐擡起眼,瞬間前所未有的清醒。
“把我倆聯系的所有記錄全部删掉,還有你和她聯系的記錄一起,然後告訴我鹿峋曉從昨天到現在的所有動态。”
“我馬上去一趟茹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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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大了不少。
那是繁華濱雲一個最不起眼的老城區,或許是為了防止有人跟蹤,鹿何見沒有選擇打車,而是輾轉一個多小時坐地鐵到了地方。
桃園路147號桃園一區9棟1單元802。
多麽熟悉又陌生的地址啊。
鹿何見在進門前象征性了敲了幾下門,等了一會兒後果然還是沒人應。
鑰匙是她在出門之前翻箱倒櫃找出來的,都帶了些鏽跡,所幸開個門還是不費大勁的。
可是在扭開門鎖的那一瞬間,鹿何見的心髒跳快了一拍,她突然前所未有的慌張。
好像有什麽事情,已經開弓沒了回頭箭,再也挽回不了了。
“嘭”地開了門,激起了地上一層薄灰,鹿何見輕蹙眉擡手在鼻前扇了扇,有些嫌惡。
她擡起頭,正對一個高窄的落地鏡,鏡中的她罕見地把頭發夾了起來,又用帽子罩住,圍巾加大衣,踩着高筒靴,是最普通大衆的穿搭,甚至她挑選的單品都是衣櫃裏最便宜的款式,最顯眼的紫色頭發也被遮住了,鹿何見确信自己在地鐵上不會被人注意到。
可是這樣的穿搭,也正是鹿峋曉最希望在她身上看到的。
噢不對,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完全不屬于鹿家的她。
鹿何見心中不由得再度發覺自己的可悲,明明她什麽都明白,但當她照鏡子時看着自己的穿搭,還是會第一反應欣喜于這樣應該能讨好鹿峋曉些許。
鹿何見頓時別開了眼睛,不再去看鏡子裏那一個與真實的她并不相像的模樣。
這房子有些年頭了,面積并不大,鹿何見在房間門口掃一眼就能看清裏面的情況,直到她走到了閉門的主卧前面。
鹿何見在此時才脫下了口罩,有種奇怪的味道倏然湧進她的鼻腔,正是來源于面前這個房間。
她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鹿何見緩緩打開了門,窗簾是大開着的,裏面還算是明亮,房間整理得非常整齊,鹿何見知道這不是茹蕊的手筆,而是出自那個有着嚴重強迫症的鹿峋曉。
——所以他即便倒在了地上,也是筆直地倒在了辦公桌前,和床鋪形成了詭異的平行線。
鹿何見驚覺她此刻的過于冷靜。
鹿何見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那個讓她情感總是格外複雜的男人面前,蹲下來探了探他的鼻息。
或許是她的手又冷又發着顫吧,她沒能探到任何熱氣。
鹿何見深呼吸着站起了身,拿出手機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心跳已然平和如初,她穩當地撥出號碼打了過去。
“您好,我要報警。”
“我發現了我父親的屍體。”
·
下午上班的薄自末一進刑偵支隊的辦公區就看見兩個兄弟正竊竊私語着。
“你發現了嗎?”高些的兄弟用胳膊肘捅了捅矮些的那個。
薄自末在他倆後面懵懵懂懂,四處張望,喃喃道:“發現什麽?”
“當然發現了,我早就覺得不一般!”矮些那個兄弟篤定且認真的說道。
薄自末更迷糊了:“什麽啊……”
偏偏高些那個聽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贊賞:“是吧!”
一直偷聽的薄自末終于忍不住了,一下趴到了他倆的背後,嚷嚷道:“到底發現什麽啊?!你們兩個擱這打啞謎呢!”
前面的兩個人這時候才發現身後還藏着個偷聽的,連忙揪着薄自末的耳朵把他給揪了出來:“人民警察當什麽小偷!小心我們告訴你哥哈。”
薄自末有哥寵着當然不怕,兩人也不在乎這些,攬着薄自末的肩膀就給他指了指辦公室的方向:“你有沒有覺得程隊和鹿法醫不太對勁?”
這薄自末還是猜得出來他倆在說些什麽的,他剛剛是跟在鹿森的後腳上的樓,鹿森手裏提着一盅湯,聞着像程柯淮最喜歡的豬骨湯。
“我也想喝豬骨湯……”
薄自末回憶着回憶着順帶回憶到了那湯的味道,确實香啊!
“你個沒出息的!”高個的兄弟恨鐵不成鋼地瞧了瞧薄自末的頭:“活該放了個小警花在身邊還不知道努力!”
薄自末對沈衣沫是警花的這一說法表示有待考究,但眼前明顯有更加吸引他注意的事情——鹿森和程柯淮從辦公室裏出來了。
鹿森把自己的圍巾圍上,又給程柯淮脖子上松松垮垮的圍巾給緊了緊,手中的飯盒應該空了,豬骨湯的香味已然消失在了辦公室裏。
鹿森該回自己的崗位了,程柯淮倚在門邊笑盈盈地跟鹿森說再見,吃撐得還分了只手揉揉肚子。
“哎呦喂,你看看程隊長在鹿法醫面前那副不值錢的樣子。”矮個些的兄弟沒眼看地吐槽道。
說完他拍了拍薄自末:“你跟程隊長近一些,你發現這情況沒?”
薄自末的反射弧明顯不太行:“嘶……我得去問問我哥,我還真以為他倆是純潔的革命友誼呢……”
高個那個嫌棄地白了薄自末一眼:“那你是真不行,我們老早就知道程隊長鐵定在追鹿法醫了,只是沒想到真追上了。”
“什麽叫沒想到,我們程隊條件多好!”薄自末雖然不太懂,但還是知道要為程柯淮正名的。
“無獎競猜無獎競猜了啊,到底是女王攻vs泰迪受,還是狼狗攻vs少爺受?”矮個的兄弟嬉笑道。
這個薄自末倒是聽懂了,他故作高深地下了結論:“總而言之,無論如何,程隊最狗實錘了。”
“程隊!來案子了!”
鹿森還沒能跨出辦公區的大門呢,薄自初就邁着大步走了進來。
“怎麽回事?”鹿森眉尖一擰,停下了腳步。
薄自初此時正好走到鹿森正對面,看着他目光的眼神有些閃躲:“呃……剛剛接到報案,桃園路有一具屍體……死者身份比較重要,所以直接轉到我們這來了。”
案子重要,鹿森沒在意薄自初的怪異,徑自點了點頭:“行,你去和程柯淮說吧,我回去和小盧準備一下立馬過去。”
“哎!”薄自初手比腦子快地攔住了鹿森。
“怎麽了?”別說鹿森,就連旁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觀望的警員們也很奇怪。
但薄自初也只得硬着頭皮對鹿森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鹿法醫,這次的屍體可能不能交給你負責了。”
程柯淮這時也聽到了動靜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就聽到了這一句話,問道:“為什麽?”
薄自初也不瞞着了,看了眼程柯淮之後重新轉向鹿森直接說道:“這次的報案人是你姐姐鹿何見,而死者……”
“是鹿峋曉?”鹿森似有所覺,先行問道。
滿室靜寂,薄自初動作緩慢生澀地點了點頭。
鹿森好像沒太大反應,沉默了兩秒之後垂了垂眼眸,平靜地答道:“……我知道了,讓盧争渡去吧,他也差不多到時候親自主刀了。”
“我能去看看我姐姐嗎?”他只是這樣問道。
“當然可以。”這種詭異的氛圍裏面只有程柯淮能打破僵局,他笑着攬住了鹿森,輕拍着他的肩膀作為安慰:“你跟我們一塊過去吧,不作為鹿法醫,就單以被……就單以報案人家屬的身份去。”
“只不過就得可惜你只能在外邊咯。”
鹿森明白程柯淮的寬慰,他感激地看了一眼他,勾出一個淺淡的微笑:“那我先過去了。”
即便是這樣,他的背影也仍舊是平穩,瞧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