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28
壞種 28
“鹿森……”
“鹿森……”
是誰在叫我……
我要死了嗎?
“鹿森……”
“鹿森……”
程柯淮。
在腦海中浮現這三個字的下一瞬間,鹿森掙紮着驀然睜開了雙眼。
是程柯淮在叫自己。
在醒來的幾乎同一時間,腹部刺骨的疼痛便立刻蔓延了全身,疼得鹿森不得不徹底清醒過來。
鹿森低頭一看,腹部已經被止血繃帶纏了幾圈,看來崔霁寒暫時還沒打算讓他死,只可惜自己現在還在這空蕩且陰森的刑房裏。
解開繩子對他來說不算難事,鹿森支撐着桌子勉強站了起來,冷汗爬滿了他的後背。
刑房裏寂靜無聲,鹿森凝神看了一圈,這才在角落處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藍漾。
“藍漾……藍漾!”
鹿森盡快地趕了過去,探了探藍漾的脈搏,發現還在跳動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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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藍漾并沒有接受任何止血措施,彭恩暖在他手腕處割開的口子仍舊在淌着血,看樣子即便在藍漾昏迷之後也被反複割開過了幾次,而最新一次的傷口似乎才割開沒多久。
只是此時房間裏面已然沒有了彭恩暖和崔霁寒的蹤跡,鹿森心頭一急,上手搖了搖藍漾的身體:“藍漾,快醒過來,不然你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這個失血量如果再不得到治療,藍漾必死無疑。
就在鹿森無奈地只好轉身準備去試圖撬開回到貝智勤房間的通道門時,藍漾倒是徐徐醒了過來。
“鹿……鹿法醫……”
鹿森猛地回過頭,神情焦急:“你醒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能撐嗎?我現在撬開門就把你帶出去,這裏一定有止血的東西——”
“不……不用了。”藍漾面色蒼白得可怕,卻仍舊努力勾了勾嘴角打斷了鹿森的話:“不用管我了……你們自己想辦法逃出去吧。”
“彭恩暖和崔霁寒他們……睚眦必報……不可能會放過我的……但你們還有機會逃出去……”
“你別放棄——”
“我沒給自己留逃出去的後路……很抱歉,你們估計只能等待警方的救援了……這個地方參與綁架的人都知道……他們基本都是當年受害者們的親友,或許……在警方的調查下會松口……我告訴過他們的,三天之後差不多也能松口了。”
藍漾瞥了一眼鹿森撕下來給他臨時止血的衣服布料,微笑着擡手解開了。
“我本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鹿森的眼神有些複雜:“你這又是何必呢,費盡心思設了這麽大一個局,把自己的命也給搭進去,就為了他們能親口承認真相嗎?”
“如果不是綁架他們到一個孤立的地方,那我,那警方可能一輩子都聽不到岐徽福利院的真相了……”藍漾自嘲地笑笑:“彭恩暖有彭家撐腰,地下那些人也有不少是被有錢有權的家庭收養的,就算是崔霁寒那個賽車場的養父,也不是什麽好惹的家夥……”
“就算是我們所有人一起作證,也扳不倒他們的……貝智勤的舊友們雖然在他死後不願繼續投資維持福利院,但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會就這麽眼睜睜看着貝智勤的名聲倒下……”
“在綁架他們的時候,鄧丞剛剛猥/亵完補習班的小孩,彭恩暖和崔霁寒也徹夜玩樂,貝智勤的墓前全是祭品和花束……可那些因為他們毀了一輩子的人,又有誰在乎呢?”
“除非彭恩暖、崔霁寒,還有鄧丞他們親口承認,不然真相一輩子都不可能被你們警方知道……”
藍漾靜靜看着鮮血一點一點離開自己的軀體,卻前所未有地感覺到滿足與踏實。
“你可能不能理解吧……但這算是我作為一名老師,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福利院裏的每一個孩子都渴望着長大,成為大人就可以不用再依附任何人。
他們都有着自己的夢想,鄧芊芊就曾經悄悄告訴過藍漾,她出去之後想當一名真正的老師,她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美好的,她想把這些給其他孩子。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來愛她了,她就去愛這個世界。
可是在那個瘋狂絕望的夜晚之後,藍漾看到那張稚嫩的臉龐上綴滿了淚水,張嘴時聲音顫得讓人心頭一疼:“藍老師……我……我不想長大了……”
那些未來得及實現的理想,都連同她的軀體一起腐爛在了地下,再覓不到蹤跡。
“我見過他們無助又悲涼的模樣,這要我怎麽放得下……怎麽忍心不去為他們發聲……”
藍漾的雙眼近乎枯竭的空洞,像是已經看淡了這世間的所有。
“咚!”
通道門突然間被猛地打開,是崔霁寒回來了!
“啧,怎麽還沒死。”崔霁寒蹙眉看了一眼還能呼吸的藍漾,“真能撐啊……”
“彭恩暖呢?”鹿森警覺地看着崔霁寒,問道。
目前的崔霁寒擺明了有些瞧不上面前這兩只病貓,回答得随意:“她在下面貝智勤的房間裏面,我不舍得讓她上來見血腥。”
她見過的血腥還真不少。
鹿森表情冰冷,正合眼休憩的藍漾卻倏然睜眼開了口:“霁寒……”
像是學生時代他對一個普通學生的呼喚。
崔霁寒微怔:“怎麽了?”
“你……你不是想知道怎麽離開嗎……我告訴你……”藍漾的聲音實在虛弱,崔霁寒只能盡力聽清一些字詞然後拼湊猜測出句意。
于是崔霁寒只得有些不耐煩地走過去蹲了下來,靠近藍漾的嘴巴:“你說什麽——”
“唔……”
鹿森原先坐在一邊查看着自己的傷口,聽到聲響才擡起頭來,卻看到崔霁寒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而藍漾手中的錐刺還不斷滴落着鮮血!
藍漾剛剛藏了武器在手上,引誘崔霁寒靠近然後刺進了崔霁寒的心髒!
藍漾像是先前實驗過千萬次一般刺得很準,幾乎是一擊斃命,等到鹿森趕過來的時候崔霁寒已然沒了呼吸。
藍漾不停喘着粗氣,拿着錐刺的右手顫抖着,終于無力地垂了下來,像是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力氣。
鹿森瞪大了雙眼看向他,而藍漾連回以他一個微笑都是那樣的費力。
“這樣……你就沒什麽大的阻礙了……”
“你……你快走……帶着彭恩暖一起……總是要有人接受法律的審判的……她不能出事……你和程柯淮也不能……”
“不然……不然……”藍漾似乎已經沒有力氣了,連睜眼都是那樣的困難。
“不然那麽多受過苦的孩子……就再也沒法走出來了……”
藍漾終究是閉上了雙眼,在此之後,他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睡不好覺了。
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也沒有說別讓自己白死之類的話。
鹿森在站起身來的那一刻,頓覺自己的無力。
他當了這麽久的法醫,總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人類的生老病死,但在每一個沒辦法阻止誰在自己面前離去的時候,鹿森還是會覺得自己接受無能。
“吱吱……吱吱……”
鹿森在長久的沉默中倏然擡起了頭,是對講機!
鹿森終于找回了自己的魂一般到處尋覓着,在一個刑具的後面這才找到了藏得嚴實的對講機。
“程柯淮?是你嗎程柯淮?我是鹿森!”
“鹿森!”這一次,兩臺對講機終于能正常交流了起來。
“你還好嗎鹿森!我現在就在樓下,救援來了!”
鹿森還聽到了旁邊薄自初湊過來的說話聲:“鹿法醫,你等着,我們現在就上去!”
“A組跟我上樓!B組按程隊的指示去救剩餘的人質!C組在外面……”
“呼……”鹿森長舒一口氣,總算是放下了心來。
“砰砰砰——”敲門聲驟然響起:“哥哥!哥哥你怎麽還沒回來!我看到警察來了!哥哥!”
鹿森默默走到通道門前,沒有說話。
似乎是在這長久的寂靜中意識到了什麽,彭恩暖的心跳加快,終于崩潰了一般喊道:“鹿森!我哥哥呢?!你把我哥哥怎麽了!”
“我告訴你,警察來了,那我們一個都別想出去!一起死吧!”
鹿森聽到什麽東西打翻的聲音,然後他趕緊把通道門打開,頓時火焰像沖出牢籠的猛虎一般朝鹿森湧過來——
彭恩暖縱了火!
鹿森暗暗罵了一聲,趁着火焰還沒蔓延,趕緊喊道:“彭恩暖!你別犯傻!崔霁寒還在這裏!”
就像是按到了什麽開關,火場裏突然沖出了一個姑娘,彭恩暖灰頭土臉地奔跑着,徑直越過了鹿森,然後跪倒在了崔霁寒的屍體旁邊。
“哥……哥哥……你怎麽了?你說句話啊哥哥!”彭恩暖的臉上淌滿了淚水。
她的手裏還拿着一朵新鮮的月光花,興許是剛摘來準備給崔霁寒的,可此時彭恩暖抱着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塵灰與血液沾染上了潔白的花朵,淚珠劃過彭恩暖精致的臉龐然後從下巴滴落到了地上。
“給哥哥的月光花……髒了……不能要了……”
“是你……是你殺了我哥哥……”彭恩暖充滿恨意地回過頭,鹿森的眼裏只有歉意。
“不是我殺的,但我很抱歉。”
“彭恩暖,警察來了,你該跟我走了。”
“我不!”彭恩暖抱着崔霁寒的屍體失聲痛哭:“我死也要和哥哥在一起,你休想把我們兩個分開!”
鹿森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一般稍稍凝眉,無奈般說道:“他已經死了,你再不走,我倆都得死在這裏。”
“鹿森!”随着樓下的拍門聲響起,對講裏內程柯淮也叫道:“貝智勤的房門有些難打開,你能過來嗎?不行的話你就等一會兒,我們盡快!”
聽到程柯淮聲音後的鹿森看着彭恩暖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他抄起一把小刀然後迅速走到了彭恩暖的身邊抵住她的喉嚨,一系列動作快速得彭恩暖壓根沒有反應過來。
“你……你不是受傷了嗎?你怎麽……”
“我說了,這一點小傷廢不了我。”鹿森的小刀更深一分,劃破彭恩暖嬌嫩的肌膚,血珠頃刻間滲了出來。
“跟我走,不然誰都別想好過。”
鹿森的聲音更沉了一分,溫軟的綿羊終究露出了內裏的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