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妄天堂 23
鹿森不由得瞥了程柯淮一眼,這才發現原來他背着自己一直在夾清湯鍋裏的菜,全桌不吃辣鍋的就只有程柯淮一個人。
怪不得全桌沒人敢發聲,還得刑局親自開口,原來是要照顧某位面子至少占十斤重的刑警隊長啊。
鹿森忍住了笑當什麽也不知道,自己也夾了一筷子清湯鍋裏的蝦滑,而後蘸了辣椒醬悠然道:“實話實說?長得倒像電視劇男主,開口才知道是德雲社的。”
程柯淮差點沒把嘴裏的小酥肉給噴出來。
“你%&#@$*——”
趁着程柯淮忙着咀嚼吞咽還沒來得及炸毛,刑局還想聽聽鹿森能再說出些什麽,連忙先一步追問道:“那薄自初和薄自末呢?”
“他們啊,和程柯淮放到一起就是……”鹿森暫時放下了筷子:“喜羊羊、沸羊羊和美羊羊?”
薄自末表情極為豐富地立馬表示不服:“我才不是美羊羊呢!”
在場的人都笑開了花,心道此地無銀三百兩,薄自初憋着笑連忙轉頭安撫道:“乖……他沒點名道姓說是你呢……”
程柯淮終于姍姍咽下了嘴裏的肉,想着這個時候不顯擺就有些不識時務了。
“怎麽,你也覺得我很沸羊羊?”程柯淮默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
鹿森淡淡瞥了一眼,溫文一笑:“好的喜羊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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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飯局後的時間還早,鄭立文這個案子的後續工作還有很多,吃飽喝足之後大家還是得意猶未盡地趕回局裏幹活。
汽車還沒停穩,衆人就聽到了局裏頭隐隐約約傳來的鑽心鑽肺的痛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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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他憑什麽死?他死了我女兒就能活過來嗎?!”中年女人哭天搶地地叫着,喊得人耳膜發疼。
鹿森熄火下了車,一頭霧水地看向程柯淮:“這是誰?”
程柯淮的視力和對涉案人員的記憶力都是極佳,遠遠瞥了一眼就認出來了:“還能是誰?曾如夢那個酒鬼媽呗。”
薄自初這邊也下了車:“也真是奇了怪了,曾如夢死的時候她漠不關心的,現在跑出來哭什麽?”
仿佛是在回應薄自初似的,中年女人下一聲哀嚎便給出了答案:“就算他要死,那也得先給我女兒賠償了再死啊!”
“我女兒死得太冤了,太冤了啊!”
中年女人的長相顯得很是年輕漂亮,又濃妝豔抹着完全不像是個初中少女的母親。
但此時此刻的她卻絲毫不顧任何臉面地在地上撒潑着:“那兇手不是個很有錢的家夥嗎?怎麽能只賠這麽一點!他的家人朋友呢?他死了就讓他的家人朋友們來賠啊!”
“我原先還指望着我女兒長大以後養我呢,現在他把我女兒殺了,那我的後半生他不得多賠點來負責?!”
中年女人哭到眼淚都要哭幹了:“我可憐的女兒啊……我含辛茹苦地養了她這麽多年,傾注了我半輩子的心血……”
“真傾注了那麽多心血麽?”程柯淮走過來面無表情地扶起她:“那怎麽曾如夢還過得那麽孤獨,失蹤了幾天都沒人發現,還是班主任先報的警?”
“屍體解剖申請書當時是你來簽的字吧?”鹿森抱着臂在一邊旁觀,不忘溫聲補充道:“我怎麽記得你那個時候還嘀咕着死了好死了妙,死了就不用浪費你們家糧食了呢?”
中年女人一下子就被點着了:“胡說八道!你們警察就是這樣污蔑受害者家屬的?!”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比誰都心知肚明,要讨賠償金找法院去,來這沒用。”鹿森扒拉開中年女人攀住程柯淮手臂的手:“走吧,弄完趕緊回家,你的行李還沒收拾完。”
鹿森的聲音與語調仍舊是紳士文雅如細雨春風的,但說出來的文字卻是冰冷至極。
程柯淮聽到回家兩個字就是一激靈,連忙向先前攔着的警察示意趕緊把家屬安撫之後送走,然後跟着鹿森上了樓。
解剖室裏依舊是陰冷冷的。
透過門縫只能看出鹿森身着白大褂的背影,純白從他的寬肩一路延伸至小腿,白衣之下墨綠色的褲子勾勒出他修長的雙腿,他那一頭烏黑的長發被包裹在了帽子裏,鮮見地露出了皙白的脖頸。
單看背影像是個身形修長瘦削的衣架子,最普通大衆的白色披在他身上反倒讓他顯得更像只皎潔的仙鶴,但只有程柯淮才知道那過大的褂子下隐藏着的身材并不比警隊裏的任何人差。
程柯淮和鹿森約好了晚上一起回去,他這才在工作完之後尋到了法醫處來。
鹿森是背對着他的,但正對他的盧争渡很快就發現了程柯淮,他正打算開口,就看見程柯淮笑着伸了根手指放在唇邊。
盧争渡摸不着頭腦也只得照辦,就當沒看見地繼續了和鹿森的話題。
“曾如夢的頭顱送來時就是這樣了,不像其他肢體那樣被送來之後好生冷藏,這頭顱在土裏埋了有一個星期,腐敗程度已經非常嚴重,要是再晚點發現可能都要發黴了。”
“往好處想,起碼還沒有白骨化,她的軀體還能算是完整地擺在一起。”鹿森淡淡說道。
他面前的不鏽鋼解剖臺上是曾如夢四分五裂、剛剛才被拼湊到一起的屍體——這就是曾如夢最後留給世人的模樣。
無影燈下,曾如夢本就羸弱的身軀被打碎并重新組合之後顯得更加身子更加瘦小,鹿森輕輕地為她罩上了白布,此刻的曾如夢就如同冬季凜風中枯萎凋謝的一株花朵。
“檢驗結果和鑒定書出來并确定無誤之後,就運進屍庫等着家屬送去火化吧。”
鹿森靜看着那蓋上白布的屍體的眼中幽深如一潭深水,盧争渡幾乎快要看呆來,一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在解剖室裏從鹿森的身上看出了平日裏他的柔軟。
盧争渡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不由得嘆了口氣:“那曾如夢的母親上次來認屍的時候,曾如夢還只有軀幹和四肢呢,她随便掃了一眼就說是她女兒,DNA檢測儀器都比她放在曾如夢身上的注意力久。”
“而且當時她的屍體看起來多慘啊,支離破碎的,她這個母親卻一點傷心的意思都沒有,一心想着認完了趕緊去赴她下午的麻将局,現在倒是為了能多一點賠償金而在警局門口鬼哭狼嚎的……”
鹿森仿佛一披上白大褂就會伴随身上的一身肅氣這時才回來了大半,但他此刻也只是淡淡瞥了盧争渡一眼,委婉提醒道:“注意你的言辭,這是在公安局,不要背後非議受害者家屬。”
盧争渡也不過是過個嘴瘾罷了,心裏明鏡似的,連連點頭。
鹿森在盧争渡的幫助下将屍體推回停屍間,回過身來這時才看見了程柯淮。
“孫小蕙也有着會關心她的同事、老家挂念她的父母,雷學智的奶奶要是還活着估計也會接受不了孫子的離去。”
程柯淮倚着門框平靜說道:“唯獨曾如夢,也不知道多年過後還有誰會銘記這個因為過于缺愛而自己在腦海裏創造愛的小姑娘。”
他一雙深邃漂亮的眼眸難得的沒含着笑意,只是那天然上揚的嘴角似笑而未笑,讓他哪怕在說着這樣感傷的話語也會給予人一種風雨過後盡是彩虹的錯覺。
“我們會記得,局裏的檔案室會記得,假若錢一山的良心還沒有完全泯滅的話,那他也會一直記得。”鹿森微笑着走向程柯淮:“她的墳前要是沒有人,那我們便當那個每年去看她的人,這不就好了?”
程柯淮也笑:“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被鹿法醫安慰。”
“沒想到有一天身經百戰、心如堅石的程隊長也有被我安慰的一天。”鹿森戲谑道:“走吧,回家。”
“好,回家。”程柯淮散漫一笑,終于又回到了素日裏那個插科打诨、浪蕩多情的模樣。
“不過你說,鄭立文和錢一山是怎麽知道漼慶怡的呢?”告別了盧争渡之後,鹿森回到車上,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程柯淮也思考過這點:“是啊,小蕭查了全網與妄想症有關的論壇話題之類的玩意兒,但凡有描寫人的都沒有任何一個與漼慶怡的情況能完完全全對得上,要是說發帖人是将事實修改之後再發布的話,那他倆又是怎麽能查到漼慶怡身上呢?他們怎麽可能這麽神通廣大……”
“那看來鄭立文應當是通過了別的手段獲取的漼慶怡的信息。”
“肯定是了,他和漼慶怡雖然都是濱雲人,但隔着不一樣的地區,雙方的日常出行範圍幾乎很少有重合。”程柯淮将車開動,“再說了,那網站上也有比漼慶怡更加相似歐陽钰的妄想症患者,怎麽他們偏偏就選擇了漼慶怡呢?”
沒有人能為他回答這個問題。
鹿森緩緩在手機備忘錄裏一點點記錄下這幾天裏每一名自己解剖過的死者的名字和基本信息,心頭有些悲涼。
“他們作為妄想症患者本來就是無助且不幸的,沒想到還要被這樣的兇手給盯上。”
“而這一切的源頭,不過是鄭立文乍現的一個靈感罷了……”
夜色混沌,無星的晚上只餘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