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妄天堂 21
錢一山奮鬥了多年,終于考上了濱雲的高中,這也是他第一次進城來。
繁華都市裏的一切都很新鮮,男男女女的穿着都很時尚,這裏的奶茶也是二十起步,鄉下一塊錢一個塑料杯的校門口奶茶在這裏聽都沒有聽過。
他怯懦地進入了這個全新的大環境,往日的意氣風發現如今都被濃深的自卑情緒所代替。
不過很幸運的是,學校裏的很多人對錢一山都很不錯,他在軍訓時見到了一個巧笑嫣然的女生,她雖然不是膚如凝脂,卻手如柔荑,聽說是個喜歡彈鋼琴的。
錢一山對她一見鐘情,知道了她叫歐陽钰,因為她競選了班長,他一個學習只是中等的家夥也競選了一個學習委員,竟然還真雙雙通過了。
錢一山與歐陽钰的接觸漸多,她性格開朗,喜歡帶着文靜的他滿濱雲的玩,也會跟他說不少濱雲的小故事,完全不嫌棄錢一山是個小地方出來的人。
而錢一山則會經常帶歐陽钰喜歡喝的無糖飲料去琴房找她,因為她怕胖不敢亂喝飲料,連零食都不敢多吃。
歐陽钰是個夢想要成為音樂家,不仰仗任何人的女孩。
有一天傍晚練琴時,歐陽钰突然問錢一山是不是喜歡她,錢一山羞得臉頰一紅,什麽都不敢說,只得趕緊跑到了她看不見的地方。
他太自卑了,知道自己是萬萬配不上歐陽钰的。
在錢一山走之後,歐陽钰煩悶的很,這時一個籃球砸了過來,是一個高三的學長來撿球,言語間對歐陽钰盡是調戲,她不想跟他計較他還蹬鼻子上臉了,覺得歐陽钰必定是在吊着自己,畢竟全校沒幾個女生不知道他的。
歐陽钰整日不是練琴就是讀書,哪有閑心認識并非本年級的人,她也怕得罪學長,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錢一山冒了出來,為她好一陣維護,把那個叫鄭立文的學長給氣走了。
歐陽钰笑個不停,狠狠給錢一山的臉頰親了一大口,兩人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這件事班裏很多人都知道,老師見他們兩個的成績都不錯,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沒明目張膽地走在一起也不管了。
只是鄭立文的事情并沒有就此停住,他仗着籃球場、高三樓和琴房都很近,便經常趁着錢一山不在來騷擾歐陽钰,她本想告訴老師,可老師似乎也奈何不了他,畢竟副校長和鄭立文的母親就是表兄妹,沒人敢管這件事。
到了下學期,鄭立文的騷擾也沒怎麽收斂,歐陽钰班裏有人眼熟了他,他便花錢找人來偷偷給她送情書,雖然沒有署名,但言語輕佻得歐陽钰一看就知道是誰,只是苦于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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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試後的班級聚餐,錢一山肚子疼去了趟廁所,鄭立文便叫人以錢一山的口吻給歐陽钰發了條短信約她出來。
“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到底和不和我在一起?”
歐陽钰鄙夷地瞪着鄭立文:“你想得美!”
沒想到鄭立文竟試圖把她拉到小巷裏欲行不軌,多虧歐陽钰強烈反抗,這才在後坐力之下向後跌倒,暫時逃離了鄭立文的魔爪。
她剛打算起身繼續逃跑,卻見鄭立文突然不追了,歐陽钰回過頭一看,竟是個雙目無神的人開着車正朝她駛來。
歐陽钰從此失去了她堅持半輩子的夢想。
那天下着小雨,錢一山聽到此事之後發了瘋地沖過來,為歐陽钰撐着傘擋住了漫天飄的雨點。
“一山……怎麽辦呀……怎麽辦……”歐陽钰哭得梨花帶雨,滿臉寫滿了無助。
他只得不住地安慰她:“沒關系……我一直陪着你……”
當時滿街喧嚣,就只有傘下的他們安靜相擁。
不過在那之後,那把傘意外地壞了,他們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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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兒就這樣心灰意冷地自殺了,在知道那天并沒有監控錄像能拍到鄭立文之後。”錢一山臉上的淚水早已幹涸,眼中卻依舊布滿了紅血絲。
“鋼琴是支撐她活下去最重要的支柱,其實這個結局我早就預料到了,只是當時的我什麽也做不了,就連想去看她也會被伯父伯母關在門外。”
“沒有證據,他又有人撐腰,我也沒有辦法。”錢一山的語氣幽冷:“最可悲的也最可怕的是,钰兒之前是報過警的。”
“那個男警察卻對她說‘鄭立文明明認識那麽多比你漂亮的女孩子,他怎麽糾纏調戲的是你,不是別人呢?而且你又為什麽不早早留下證據呢?’”
“真是好笑,也不知道他在說那話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想到過自己穿的可是警服。”
“程警官、鹿法醫,你們真的算是很負責任的警察了,冒着生命危險也非要把我逮回來就為了給之前被殺的那些人伸冤。可是不是所有警察都像你們這樣的。”錢一山嘲諷地笑笑:“那些人深谙‘蕩/婦羞辱’就能逼退不少小姑娘,自己就會少些不想幹的活要幹、少些看不起的材料要寫。”
“我平日裏捧在手心上……親都不敢多親的女孩子……卻被他們說成這個樣子……”
錢一山深吸一口氣:“不過也多虧這警界敗類的提醒,後來的我回憶起來才意識到了證據到底有多重要,拼了條命我也要錄下鄭立文的罪行。”
這話題太敏感,程柯淮這個身份并沒有立場加以評判什麽,只得在心裏怒罵了幾聲自己這個未曾謀面的同僚,然後由鹿森繼續追問道:“那在歐陽钰死去之後,你和鄭立文又是怎麽重新認識的?”
“就是在十三年前的那個西餐廳。當時是钰兒的生日,我在祭奠完她之後就來到了那吃飯,畢竟是咱倆最後一次見面的地方,我也想着通過這個方式盡早走出來。”
錢一山說着就忍不住滿腔怒意:“只是我沒想到鄭立文也在那吃飯,自從他畢業之後我就再也沒了他的消息,沒想到竟然這個時候遇見他,他竟然還有臉來那吃飯!”
“所以你就打了他?”程柯淮問道。
錢一山的眼中寒芒閃動:“對。雖然我知道打一架解決不了任何事情,但我還是想先出哪怕一口氣,這麽多年了,我也該為自己活一次。”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的那些年,鄭立文就沒再走出過我的視線。他依舊是那個人模狗樣、本性不改的家夥,同時追求過不少女生,只不過他現在收斂了不少,始終維持着自己外表的風度翩翩,沒再強求過任何女生,當然大部分女生還是會上趕着靠近他,很少有拒絕的。”
“漸漸的我發現鄭立文這個人的行跡有些詭異,他好像在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跟蹤他一看,這才意識到鄭立文是在殺人……”錢一山現在想起來都會倒吸一口涼氣,“剩下的事情,我就都跟你們說過了。”
現在重新回憶起來,錢一山也還是忍不住起一身的雞皮疙瘩,開始發現這一切的他吓得回到宿舍之後還是渾身發抖,吐了好幾回,還發了幾天燒。
直到看見多了才慢慢習慣過來,錢一山才變成了現在這個看見屍體也能鎮靜自若的模樣。
程柯淮疑惑道:“那鄭立文就一次都沒有發現你?”
“發現了,就在他接近雷學智的時候。”錢一山淡定道:“我最開始以為他會把我殺了,沒想到鄭立文一看見我裝出來的害怕模樣便笑了,他以為我是個慫包,就決定花錢并拿钰兒的墓威脅我讓我替他抛屍。”
“我故意抛屍到你們警局門口的原因估計你們也猜到了,我就是恨你們警察不作為,我就是要把屍體丢在你們面前看你們抓不抓他!”
“至于曾如夢的頭顱……我埋在了海邊山腳那顆綁了紅絲帶的樹下,應該很好找。”
錢一山說的和鄭立文說的基本都能對得上,程柯淮阖上手邊的資料準備站起身來:“那差不多的話我們就先到這裏……”
“等等。”鹿森卻倏然開了口。
在程柯淮和錢一山疑惑的目光中,他靜靜看向錢一山:“我能問你個問題麽?既然你用針孔攝像頭記錄下了鄭立文殺人的一系列過程,為什麽唯獨漏掉了他真正實施殺戮的那一小段呢?”
衆人皆是一怔,程柯淮快速回過神來:“對啊,你為什麽唯獨沒保存這一段視頻?明明這一段是最重要的。”
“有這麽重要嗎?我只是遺漏了這段沒備份誤删了而已。”錢一山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音量:“既然已經确定了鄭立文誘拐并分屍的事實,就算是漏了這一段也沒什麽吧?當時的屋裏可就他一個人——”
“——誰說一定只有他一個人了?”鹿森和程柯淮異口同聲道。
兩人均一愣,短暫對視之後程柯淮示意鹿森來說:“你作為替他抛屍的那一個人,不應該随時侯在門外麽?更何況你既然能混進裝修隊裏來安裝針孔攝像頭,那為什麽不能做到偷偷溜進來呢?”
錢一山勃然大怒:“你們這是污蔑!”
鹿森蹙眉道:“你對鄭立文的恨意這麽強烈,你又是這麽嚴謹的一個人,你也說了你深谙證據的重要性,那為什麽會獨獨漏了視頻中最重要的一段?”
錢一山被怼的啞口無言,思忖了片刻之後正打算開口辯解,程柯淮就悠悠然轉了轉筆:“忘記告訴你了,可能是你最後一次作案實在是太過得意忘形了吧,我們在鄭立文地下室的兩個玻璃杯壁上都發現了殘存的迷藥。”
“一個杯子是給受害者喝的,那另一個呢?鄭立文自己也要迷暈自己再殺人嗎?!”
程柯淮的語氣淩厲,面色陰沉,這麽一提高音量便将錢一山又吓回了那個膽小的少年模樣。
躊躇了許久之後,他還是松了口:“是……是我殺的那些人……”
既然是自己漏掉了證據,那錢一山只得聲淚俱下如是道:“我也是人,忍氣吞聲這麽久也是需要發洩的……所以我給鄭立文下了更大劑量的迷藥,在他和受害人一起被迷暈之後就是我來下手捂死了他們,原本我是想要割腕的,但這樣用時太久了,我怕鄭立文醒過來露餡。”
“前兩次是鄭立文自己分的屍,最後一次是我,因為鄭立文那次醒來得晚了一些。”
錢一山自嘲地笑了笑:“原先我不過算是個共犯,現在估計是要進去陪他了,只希望他能再撐得住我一頓好打。”
“看來我還是太沒用了,竟然這麽重要的證據都清理未全面……”
可同樣是奔赴牢獄的罪犯,錢一山看起來卻遠比鄭立文灑脫自在得多,好像從今往後,就再沒什麽可以被他稱之為痛苦的東西了。
他不像是要赴死,反倒像是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