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妄天堂 20
在錢一山沉默的五分鐘後,程柯淮無奈地拿起手機來:“你不想說就算了,那我們說說歐陽钰吧,她的車禍你是親眼所見嗎?你為什麽這麽恨鄭立文?”
錢一山依舊扣着桌沿不說話。
程柯淮也不逼錢一山:“行,那我先給你聽聽鄭立文這邊的說法吧。”
程柯淮語氣生硬且冰冷地為錢一山念道:“鄭立文是在西餐廳出門透氣的時候正好碰見的歐陽钰,見她漂亮就想要搭讪,只是歐陽钰不同意,鄭立文這人又要面子,于是他就稍微……糾纏了一下,一不小心讓歐陽钰抗拒得往後一倒,這才被車撞到了。”
錢一山擡起頭來時眼睛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咬牙切齒地重複着程柯淮方才的幾個重音:“正好……不同意……要面子……稍微糾纏了一下……一不小心……”
錢一山越說越想笑,說完更是忍不住笑了幾聲:“程警官是吧?您轉述的這話,自己都不會覺得好笑的麽?”
錢一山越笑臉色越難看,程柯淮耐心等他笑完了才輕聲開口:“可是你不願意跟我們說出真相,我們就只得按照鄭立文說的這樣認為了。”
“那你們就這樣認為好了!”錢一山雙目赤紅地瞪向他:“反正钰兒也回不來了,世上的人要都這麽認為,也算是為她保留了死後最後一絲顏面,不算虧!”
程柯淮不理解地正打算和錢一山講講道理,鹿森就趕緊把手搭在了程柯淮臂上制止了,附耳過去說道:“你給他念念鄭立文寫的東西吧?就是他的那個處女作。”
程柯淮輕蹙眉:“可是……”他原先是想照顧錢一山的情緒,但只和鹿森一個對視,他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錢一山和鄭立文一樣都是油鹽不進的性子,只多了個歐陽钰的缺點,狠是狠了點,但這确實也是攻克錢一山的唯一方法了。
程柯淮嘆息着想到,自己攻心嫌犯這麽多年來,好不容易心軟了這麽一次,還被這小崽子給叫了回去。
他收拾好了表情,很迅速地就在手機裏翻到了鄭立文當年寫的文章。
“那是個叫上官的小姑娘,剛上高一,自小在身邊人的鮮花與贊揚聲中長大,她指尖的鋼琴聲是誰看了都要贊嘆的。”程柯淮剛将故事開了個頭,錢一山就擡眼看了過來。
“故事是以第一人稱視角描寫的,‘我’每天下午放學後都會在學校的鋼琴房的獨自練習,夕陽的斜光照在‘我’的發上,像是為‘我’鍍了層金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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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該是一個如往常一般平平無奇的傍晚,落日映紅了半邊天,雲朵都似乎要燒起來。
我從教學樓往鋼琴房走去,音樂樓的旁邊便是個小型籃球場,場上肆意奔跑着不少正值青春、揮灑汗水的少年們。
我背着書包看了幾眼,但确實提不起興趣來,便只好上樓回到了我最熟悉的地方——校長特許我使用的日本雅馬哈鋼琴旁。
我最喜歡彈奏的,便是巴達捷夫斯卡的《少女的祈禱》。
這首曲子婉轉柔美,他們都說這是與我最為匹配的一首鋼琴曲目。
在曲子彈奏到第二個變奏時,一聲巨響打斷了這清麗悠揚的曲聲,我驚訝地擡起頭來,竟是個容貌英俊的男生,從年級服上看,應該是大我兩屆的高三學長。
籃球穿過窗戶在地上滾到了盡頭,與牆體相撞發出了聲響,我和那個學長這才回過神來。
“不好意思!”“我沒事!”
我與他同時開了口,說完忍不住相視一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學長,這也是我與他故事的開頭。
在那之後,每天的傍晚他都會給我帶點零食或者飲料,他打球打累了便會倚在窗前聽我彈琴,我彈琴彈累了也會偷偷透過窗子看他打球。
那麽多人穿着一樣的衣服,我卻能一眼就認出他來。
……
我覺得我好像是喜歡上那個學長了。
可是學長看上去對我似乎并沒有那個意思,他也高三了,打球的時間越來越少,也很少能陪我了。
就在這時,我們班裏的一個男生開始了對我的追求,他說他在軍訓的時候就對我一見鐘情,我很動人,因為其實我長得并沒有那麽好看,容易曬黑的我在軍訓時曬得幾乎就是個小黑炭,他竟然能在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
反正我和學長也沒可能了,那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他吧,只要別讓學長知道就好。
……
我這個男朋友是從濱雲鄉下來的,在學習上确實有點小聰明,來這裏上高中之後還因為這裏的作息要求沒有他家那邊嚴格還有些不适應呢。
不過也沒關系,他雖然沒有學長那樣見多識廣,但也能給我的閑暇時間當個消遣,還算不錯。
我經常背着他去給辛苦學習的學長送水送吃的,就像他當初對在琴房裏的我一樣,他們班的人都快要認得我了,經常嫂子弟妹的叫我,還好是兩個不同的年級樓,高一的我們都聽不到這種風言風語,我自信是不會被揭穿的。
……
與學長認識快半年了,很快就到了高一下學期期中考試後的班級聚餐,是在學校附近的一個西餐廳。
我和那小子談戀愛的事情除了幾個人之外沒人知道,但幾個班委還是安排了我和他坐在一起,高二文理分科之後我也不知道還要不要和他繼續在一起了,學長也快畢業了……
聽老師說了我才知道,今天來這家西餐廳聚餐的不止我們班,還有高三二班,我驚訝極了,那不正是學長所在的那個班嗎?!
我心中焦急得緊,真想趕緊去看看學長,我和他都許久未見了。
可是轉念一想,要是被學長和學長班裏的人看到了我,說不定會說漏些什麽呢,我暫時還不想把我和學長的事情鬧大,更何況那小子還在這呢……
權衡之下,我想着要見學長也不急于這一時,便以獨自透風的名義出到了餐廳外面避避風頭。
卻不料我一轉頭,學長就站在我身後。
“上官,我就快要畢業了。”
他低垂着眉眼看向我,眸中有我未曾察覺的滔天情意。
“你願意……等等我嗎?”學長眼神裏的溫柔幾乎要把我溺死在裏邊:“我剩下的三個多月就得封閉學習準備高考了,但我怕這期間太久見不着你,我就想着早點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等我畢業以後,我會留在濱雲,到時候我會每天陪你上下學,陪你彈琴,陪你藝考。”
我沒法不答應學長。
我從小就希望自己的能好好練琴,未來能認識一些高貴的上層人士,嫁一個好人家,每天彈彈琴、混混日子便是美好安逸的一生,而學長就是這樣一個理想的對象。
我笑着點了點頭,可就在下一秒,我看到學長身後站着的人是如此眼熟。
“你……你怎麽來了?”
原來那小子一直在旁邊偷聽,臂彎裏還挂着怕我着涼特意帶出來的外套。
在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是個聾子,這樣就沒法聽清那小子是如何氣憤地向我心愛的學長痛斥着我不堪的行徑。
我哭鬧着撲向學長,抱着他求他聽我解釋。
可學長氣到渾身都顫抖,在我第無數次抓住他的手臂懇求他時,他終于忍不住揚起手來掙脫,我向後倒在了地上。
可他們誰都沒有再正眼瞧過我,也沒人願意扶起我,原來男人都這樣。
我啜泣着準備爬起來,卻不料兩束刺眼的燈光晃了晃我的眼睛,随着刺耳的笛聲,我被一輛車撞倒,右前輪碾過了我最引以為傲的雙手。
我的人生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
那輛車的肇事車主是酒後駕車,被罰得很重,但我的損失卻誰也沒能彌補得了。
我的手指徹底彈不了鋼琴了,我在離我的夢想最近的一天失去了所有,學長、鋼琴,甚至是那個對我關懷備至的傻小子。
我選了把最漂亮的刀劃破了手腕細嫩的肌膚。
我曾以為死亡離我很遠,我可是天之驕女,我該擁有世間美好的一切,就像小說裏的女主角那樣。
原來小說裏全是騙人的。
我只是個平庸如大街上任何人一樣的女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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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的書名就叫《少女的祈禱》,只是此時再看就頗有些諷刺的意味。
故事就這樣平淡的結束了,最新的書評裏還有人在為女主的命運所嘆惋,教育她不要貪斂財富和權勢、不要腳踏兩只船,應該要安守本分才對。
而對面的錢一山早已泣不成聲。
他原本只是在念書聲中握緊了雙拳隐忍着落淚,可聽到女主死亡之後終于忍不住渾身的顫抖:“……荒唐,簡直荒唐……”
被氣到極點的錢一山只能說出這樣蒼白的話語了。
“他筆下就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從見到錢一山起,程柯淮和鹿森就沒見過他露出過真正明顯的情緒,直到現在,錢一山才算是真正把自己打開來。
他氣極反笑:“這個故事,通篇不過是鄭立文的妄想罷了,我看他比被他殺的那幾個妄想症患者的病情還要嚴重!”
錢一山哭着把自己縮成了一團,手铐聲叮當作響,聽起來卻憑添悲涼。
“只是有一點沒錯……我确實是個從鄉下來的傻小子。”
“在權勢之下連自己心愛的姑娘都保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