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妄天堂 10
下午,市局解剖室內大功率的抽風機嗡嗡響着。
盧争渡這是第二次跟着鹿森解剖了,但即便是這樣,看着他身着一次性解剖服緩緩拉開屍袋時,心頭還是有些奇妙的感覺。
原本看上去是溫柔到仿佛永遠不會生氣的淡如水墨的男子,站在解剖臺前卻感覺換了一個人,戴着口罩也難掩鹿森神情的嚴肅與眼底的麻木,這一刻的他似乎是漠然旁觀的局外人,周身圍繞着冷清的氣質,與平常見到的鹿森判若兩人。
“小盧,別愣着了。”鹿森淡定地瞥了盧争渡一眼:“遠姐平時都是怎麽教你的?”
盧争渡被鹿森眼神中透出來的嚴寒狠狠凍了一下,連忙看向面前的屍體。
那是具剛剛被送來的屍體,被烈火焚燒得身體蜷曲,樣貌醜陋可怖。
“屍體成鬥拳狀,表面的皮膚被嚴重燒毀,也沒有明顯刺入傷,暫時無法确認損傷狀況。”盧争渡在鹿森的幫忙下慢慢将蜷縮的屍體掰直:“不過蜷縮的程度有些過,不像是大火燒灼就能導致的,我覺得可能是人為束縛。”
“沒錯,”鹿森贊許地點了點頭,但雙眸仍是木然的:“但他的眼部呈鵝爪狀變化,外眼角褶皺明顯,可見死者确實是遭受了煙霧刺激。”
解剖室的燈光下,摘去眼鏡框的鹿森看上去精致如雕塑,只是他的行動就沒那麽賞心悅目了,解剖刀徐徐劃過被燒焦了的皮肉,露出了內裏帶紅的物質,但鹿森見慣不慣,只專注地看向自己需要注意的地方。
時間逐漸流逝,鹿森脫下手套與解剖服緩緩走出解剖室,脫下口罩後重新看向盧争渡的他看起來才像是從前那個溫潤的鹿森。
“消化道、呼吸道,還有口、鼻腔內均有炭塵、煙灰沉積,熱作用呼吸道綜合征明顯,說明确實是生前燒傷。”鹿森沉着道:“但确實有束縛過的痕跡,不排除兇手使用了可被火焰焚燒滅跡的捆綁物對死者進行束縛,然後再縱火将他燒死。”
“那……”
盧争渡的話音還只開了一個頭,鹿森放在一旁的手機便突兀地振動了幾下:“稍等一下。”
鹿森拿起手機一看,頓時皺了眉頭:“……怎麽這個時候,這麽突然……”
“什麽?”盧争渡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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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沒事。”鹿森擡起頭,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我臨時有點事,晚飯大概還有十分鐘這樣到樓下,你把我的那份随便給誰沒吃的吧,我先走了。”
盧争渡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哦……”
“……那飯的錢?”盧争渡突然想起來這回事,擡頭問道,卻見鹿森已然下了樓。
“不用給了,請你們的。”過了幾秒後,盧争渡才聽見遠處幽幽傳來鹿森的回應。
認識兩三天,這還是第一次見鹿森這麽大聲說話呢,盧争渡原地撓了撓頭。
師父的學弟就是豪爽,還蠻貴的呢……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笑開了花。
·
倒是個挺漂亮的小區。
導航結束的聲音響起,程柯淮扭過頭一看,留下了個不錯的第一印象。
出租的那棟離小區大門并不遠,但去的路上有些繞,住這邊的人并不多,倒是也符合程柯淮這種不嫌麻煩只嫌累和不安全的性子。
冬日傍晚的太陽還算溫暖,程柯淮散步似的在鵝卵石路上挪着步,一路上還拿外套口袋裏剩來下的半袋早餐面包喂了兩只流浪貓才走到目的地。
他掀起門口的大理石紋地墊,果然看見了一把進門的鑰匙,程柯淮拿起來晃了兩晃,不由得有些懷疑這個房東或者另一位租客的安全意識到底夠不夠強。
等到門被打開,程柯淮的這種感覺便更加強烈了,裝修得如此精美的小洋房裏安靜得落針可聞、空無一人,他們竟然真的放心自己一個陌生人獨自拿鑰匙進家門?!
“二樓左邊的房間是另一位租客的,你別進錯了,右邊的房間才是你的。”
薄自末的叮囑聲仿佛仍在耳畔,程柯淮在一樓逛了一圈還在露臺抽了根煙之後終于晃蕩到了二樓,他剛打開右邊的房間,就聽見身後同樣發出了房門被打開的聲響。
“???”
程柯淮僵硬地回過頭,滿臉寫着不可置信。
“小美人,我知道這個詞不适合你,我也沒有絲毫冒犯的意思……”
“但我剛才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個詞确實是陰魂不散。”
鹿森無辜地挑起眉來,一臉的人畜無害:“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其實也不知道住進來的會是你,一切都是你那下屬的安排?”
程柯淮剛想開口為自己或自己的下屬辯駁些什麽,空氣中就傳來了一個奇妙的聲音。
哦,是自己的肚子響了。
草(一種植物)。
鹿森輕笑一聲:“冰箱裏有我今天中午腌制好還沒來得及煮的魚,應該還算新鮮,你不挑食吧?”
程柯淮立馬搖了搖頭,跟着鹿森後頭走到了廚房。
這廚房給程柯淮的第一印象就是幹淨,但他看了眼調料置物架上的調料用過的痕跡卻不少:“你經常做飯?”
“嗯。”鹿森應了一聲,将鲫魚放到了砧板上便圍上了圍裙開始動作。
程柯淮啧啧贊嘆:“那你還能打理得這麽幹淨,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還會噴消毒水了。”
“稀釋過的會噴。沒有刻意打理很幹淨,不過是職業習慣罷了。”
程柯淮有些訝然地看向鹿森,确實能看出他是職業習慣,畢竟這人拿起菜刀來大有一種要解剖這條魚的架勢。
“要……要不還是我來吧。”程柯淮忍不住上前嘀咕道:“我暫時對這條魚的死因和生理構成并不是很感興趣。”
被奪走菜刀的鹿森有些小委屈:“……你是嫌棄我剛剛解剖完屍體回來?我洗過澡的。”
“怎麽可能會嫌棄你?我追你還來不及呢。”程柯淮被激得有些口不擇言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之後連忙找補:“我也是研究了一天案子回來的,沒有誰比誰高貴,我還怕你嫌我刀工沒你好呢。”
鹿森輕輕眨了眨眼,誠實道:“很少有人刀工比我好的,你想吃文思豆腐嗎?我可以做給你吃。”
文思豆腐,淮揚名菜,把嫩豆腐切細如絲還要根根粗細一致,變态至極。
“那還是不用了,你平時用解剖刀工作就算了,下了班還是少用點刀吧。”
程柯淮三下兩除二就把魚切段放入了鍋中,腦海中想到的不太好的畫面被他趕緊搖搖頭強制删除:“……我知道你刀工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切到手了可怎麽辦。”
可別把我心疼死。
程柯淮最後的聲音細如蚊蠅,要不是鹿森耳力夠好,在吸油煙機的轟鳴聲下還真的差點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但聽清楚之後鹿森還是忍不住一怔,似是沒想到程柯淮會往這個方向去想。
“不會切到手……”
知道程柯淮此時在鍋旁煎魚聽不到,但鹿森還是忍不住在餐桌前低聲呢喃道,眼底流露出了自己都沒能意識到的溫柔。
“哎對了,這房子的房東是誰啊?”鲫魚被煎至微微金黃後撈起,程柯淮一邊往砂鍋裏倒入玉米和白蘿蔔絲煲湯,一邊提高音量問鹿森,“你這麽一個大少爺、小鹿總,怎麽還想到在外面租房子?你手上的錢都夠買好幾套房了吧。”
鹿森思忖了一下,還是說道:“我名下确實還有幾套房,但是都是在首都,沒有濱雲的,只有我姐有,所以我就租了她的房子。”
“這套房子是你姐的?”這倒是程柯淮沒想到的:“那你姐為什麽不直接把房子過給你?既然她也不住的話。親姐姐還要每個月交租金,真麻煩。”
“房産證上是我爸寫的我姐名字,沒必要過戶,反正都是自家的錢,我也不缺賬上每個月自動轉走的租金,至少還能讓家裏記着濱雲還有個人。”鹿森神色平常,仿佛在講述的不是自己家的事情。
程柯淮在心裏算了算,自己是每個月一萬五,就算只是五五分的話原本鹿森一個人住也要每個月三萬塊的租金,但這個條件的房子租價不可能只有這麽一點,最起碼也得四萬一個月。
然而從鹿森的口氣看,這筆錢好像對他來說只是一筆飯錢罷了。
有錢人的生活他還真是理解不了。
“聽你這話,家裏情況還蠻複雜?”程柯淮無意打探別人的家務事,只是看向鹿森的神色有些擔憂。
鹿森倒是面無所謂:“還行吧,而且也不是親姐姐,我繼母是我爸的初戀,那時候生的我姐,我媽去世之後他倆才結的婚,但是我姐對我挺好,反正公司最後也是要歸她的。”
程柯淮頓時着急了,路見不平一聲吼:“那你怎麽辦?公司就沒你份了?什麽道理!”
鹿森反倒笑着寬慰程柯淮來:“沒事,我不是一直有個聯合總裁的挂名職位嗎?我姐繼承之後我的工資只會只增不減。再說了,本身我也不靠公司那點月工資過活,我姐逢年過節就會給我打點大數額的紅包,我自己也有工作,餓不死。”
“那你不是畢業之後有段時間沒找工作嗎?那要是遠姐不出點情況,你就真的一直不去上班了?”程柯淮好奇問道。
“也許?”鹿森滿不在乎:“法醫對我來說僅僅只是個夢想,夢想這種東西實不實現其實對我來說沒那麽重要,我碩博連讀的學費也都是靠自己本科時期兼職來的工資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