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聲
心聲
鄭宛如怒氣沖沖回了家, 即使過了這麽久,她臉上還滿是被人看了笑話的臊紅,一想到那個卑賤的侍女那些錢跟她清算的樣子, 她就……
鄭宛如直接沖到母親房間, 抱着她紅了眼眶。
“阿母, 你為我做主!”
“怎麽了怎麽了?”鄭夫人看着寶貝女兒傷心委屈的模樣, 連連道:“我的女兒被人欺負了?”
“是,我被人欺負了, 沈蘭棠欺負我!”
鄭夫人表情一僵, 又軟着語氣道:“你怎好直呼少夫人名諱。”
鄭宛如嗓音拔高:“她欺負我還不能說麽?!”
“好好,那你告訴娘她是怎麽欺負你了?”
鄭宛如便将沈蘭棠砸了自己簪子的事說了出來, 只是言語之間,完全将沈蘭棠塑造成了一個仗勢欺人的惡人,自己卻是柔弱無辜的小可憐。
鄭夫人蹙了蹙眉, 又抱着女兒道:“不過一件簪子的事,事實不也證明了你是被人騙了麽?少夫人做事或許偏激了些,但她也沒有特意針對你啊?”
“這還叫沒有針對我麽?!”
鄭宛如拔高音量:“她要是顧及我的面子可以私下跟我說, 又或者可以先說我的是真的……”
“聽你們的話,這件簪子價值不菲, 要是那位姑娘的是真的,卻誤以為是假的扔了或者毀了, 不就損失巨大了麽?”
“母親你到底站在哪邊的啊?!”鄭宛如氣得直跺腳。
鄭夫人又是一陣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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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當然是和阿女一道的, 乖乖別生氣了……”
鄭夫人抱着她像小時候一樣哄, 鄭宛如眼眶紅紅的, 慢慢平靜了下來。
“那個沈蘭棠, 就是跟我有仇!”
“行,行。”鄭夫人也不再勸誡她了, 只順着她的話說。
鄭宛如又說了一番賭氣話,才道:“那阿母,我要買金玉樓的正品。”
鄭宛如回來前仔細了解了金玉樓,也知道自己是被人騙了,她去金玉樓轉了轉,發現那家店的首飾比市面上普通頭面店要貴上好幾倍,動辄百兩,那只漸變色蝴蝶發簪竟然要上千兩,且這個價都買不到。
她這才知,兆京果然不一樣,若是父親還在兆京任官就好了。
“好。”寶貝女兒的要求,鄭夫人自然答應。
“要多少錢啊?”
鄭宛如:“五百兩。”
鄭夫人臉色稍頓。
五百兩不是個小數目,這一府人吃穿一個月都夠用了,她倒也不是沒有,只是來京之後她的零花錢都用在謝弘文身上了,若是要取,恐怕還得特意從錢莊去取。
“宛如啊,什麽首飾要五百兩,不是被人騙了吧?”
鄭宛如如今最恨聽到“騙”,“假”這幾個字,她猛地一推鄭夫人,大聲道:
“我就知道,如今你心裏只有謝弘文,哪裏還有我?我被人欺淩了笑話了你渾然不在意,我……我讨厭你!”
說罷,她就哭着跑了出去。
“宛如,宛如!”
鄭夫人起身急急追了幾步,見追不上她,才無奈地搖搖頭。
“夫人……”一旁她陪嫁侍女走近。
“秀娘,你去拿我的章來,去錢莊取五百兩銀子。”
“是,夫人。”
……
……
鄭宛如從母親那邊跑出來,坐在花園的亭子裏生悶氣。
麗夫人經過,一眼就看到了她。
“小姐,怎麽一個人坐在這?”
鄭宛如撇了她一眼,因為上回她給自己送了不少禮物,鄭宛如也不好對她态度太壞,只悶悶道:“沒什麽?”
麗夫人凝思片刻,道:“小姐那只發簪呢?昨日不是還說買到了一支很好看的發簪,怎麽今個兒不見了?”
說到這事,鄭宛如就生氣,她一股腦将在外面發生的事,還有回家後向母親吐訴委屈反被批評的事都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夫人也真是的,你才是她女兒,她怎麽好幫着外人。”
這話是真說到鄭宛如心眼子裏去了,她抱怨着說:“誰知道呢?”
麗夫人微微一笑。
“我也幫不上小姐什麽忙,不過我手頭銀子還是有的,小姐只是一時被人蒙騙買了假貨而已,又不是買不起。”
鄭宛如眼睛一亮:“你願意給我買?”
麗夫人撫着心口說:“我左右沒有女兒,兒子不如女兒要花錢,這私房錢攢着也沒處花,能讓小姐開心就好。”
因為上回已經被送過禮物,鄭宛如也沒有多想,高興地站了起來:“那我們走吧!”
麗夫人寵溺一笑:“好。”
……
……
鄭宛如和麗夫人在外面轉了一圈,買了不少東西回來,但最最主要的還是她頭上戴着的一支點翠嵌紅寶石孔雀步搖,走起步來,鴿子蛋大的紅寶石吸人眼球,端的是明豔照人。
除金玉樓的步搖外,麗夫人還給她買了許多其他好東西,鄭宛如滿載而歸,早已忘了白日不滿,臉上喜色洋洋。
兩人進到正廳,正好遇到回來的鄭淵卿,鄭淵卿見自己女兒和姨娘在一起,很是驚訝。
“你們兩個怎麽一塊回來了?”
“阿父!”鄭宛如抱着父親的手臂,撒嬌着說:
“阿父你回來了啊,你最近都不在家,都沒有和我吃飯,今晚要陪我一塊吃飯了吧?”
“好,好,咱們一家人一塊吃晚飯。”
麗夫人比鄭宛如穩重,一邊将鄭淵卿的外衣脫下,一邊道:“今個兒和宛如小姐一起去逛了街,買了點女孩子家的首飾。”
“你們兩個一起逛街?!”
麗夫人睨他:“怎麽了,不行麽?”
剛“兇”完了他,她又笑:“宛如是大人的千金,家裏頭最最珍貴的寶貝兒,我和她好好相處,大人這日子才過得安心不是?”
“是,是。”鄭淵卿是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家裏頭這些個夫人能和睦相處就是好事,麗夫人這話說到了他心裏頭,他握着麗夫人的手掌,感動地說:
“麗兒向來最是體貼我。”
麗夫人這話和貼鄭宛如的猜測,她也就當了真,小妾讨好正房女兒在她心裏是理所當然,她毫無心理負擔地應了她的情,撒嬌着對父親:
“那我呢?”
鄭淵卿:“宛如也是!”
……
……
晚上鄭家人一家吃飯,鄭夫人也注意到女兒頭上的新頭飾,問了後知道是麗夫人買的,她哼聲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倒是悶頭吃飯的鄭清宇,眼中劃過一抹含着諷刺的笑。
——
又過了兩日,沈蘭棠再次整裝待發,跟随謝夫人一道去鄭家。
車子裏頭裝滿了冬裝的布料,還有鞋墊之類的,這是要從頭到腳都包括了啊,可憐的謝弘文,就要成為奇跡弘弘的主角任人搓扁揉圓了。
一如上回,鄭夫人親自出門迎接。
謝夫人做怪罪狀:“我早說過了,不用親自來迎。”
“就這幾步路,難不成還能累着我不成?夫人又帶了這麽多布來,當真讓我過意不去。”
“說得什麽話,幾塊布的事情。”
“來來,我們進去吧。”
幾個下人幫着搬東西,一行人往府裏面走去。
這一回她們是筆直朝着花園的亭子走去。
幾人坐下不久,下人就帶着謝弘文過來了,謝弘文穿了一套月牙白長袖衫,外面套一件大紅色半臂,領口挂着兩條紅布,下面也是一式的搭配,脖頸挂着兩個項圈,上面還有鈴铛,頭發用紅布綁着,就像是過年時的年娃娃。
謝夫人看了笑得直合不攏嘴,誇鄭夫人別出心裁。
還別說,愛與不愛真的是一看就知曉。這愛的,就是願意花心思花錢財。
幾人正有說有笑,鄭宛如姍姍來遲,她穿着一條水墨潑畫的百褶裙,蓮步輕挪仿佛江南水鄉就纏綿在她身上。
沖着謝夫人福了福身,道:“夫人日安,少夫人日安。”
說罷,她起身,仿佛不經意地晃了晃她頭上的步搖。
沈蘭棠:這我家的步搖麽?還挺貴的呢,感謝惠顧。
沈蘭棠是一個很務實的生意人,從來不會挑客人,除非有血海深仇或者不可調節的矛盾,一般人買她家東西她都很樂意的。
她這個動作很明顯,偏生沈蘭棠不搭話,氣氛稍顯尴尬,幸而謝夫人很快接上:“這步搖真好看,和宛如很搭配。”
“是麽,多謝夫人誇贊!”
謝夫人微微一笑不說話了,連鄭夫人也笑容淡淡,轉向鄭宛如道:
“我和謝夫人要商量給弘文做冬天的衣裳,你要不也留下來學習?”
鄭宛如忙道:“母親,饒了我吧,你知道的,我最是害怕女紅了。”
鄭夫人笑笑,道:“既如此,你便去玩吧。”
鄭宛如不甘心自己的步搖只獲得如此淺淡的反應,但她又真心不想做衣裳,只好道:“好,母親,夫人,少夫人,我先行告退。”
鄭宛如的來和去都沒有任何影響,幾人開始籌備做衣裳。
尺寸是昨天就量好了的,就直接從服裝設計開始了。
別說古代沒有服裝設計師,布料的選擇,袖口的長度,寬窄,毛領設計,甚至需不需要帽兜,這一切的一切,怎麽不叫設計呢?
要說織布過程,那沈蘭棠是毫無興趣的,她覺得織布機更有性價比,但是服裝設計,她還是挺好奇的,畢竟她也算是設計師的一員吧。
沈蘭棠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時而也插入幾句,建設性不強,卻足以讓兩位夫人感到欣喜。
偶爾遇到不能決定的,就讓謝弘文自己挑選,一夥人從上到下都是幹勁滿滿。
一上午很快過去,到了吃午飯時間,衆人便移步到餐廳旁的客廳裏,今日恰好是休沐,鄭淵卿也在,聽聞謝夫人過來了,他和麗夫人一同走了出來。
這兩人一起出現,也就意味着他們一上午都在一起,鄭夫人神色淡淡,倒是麗夫人恭恭敬敬地向鄭夫人還有謝沈等人行禮。
沈蘭棠目光在鄭夫人和麗夫人之間來回了兩遍,啧啧感嘆:
還是謝家好啊。
人既然坐下了,總歸要聊幾句,謝夫人問了鄭淵卿回來兆京以後的情況,鄭淵卿回答得體,兩人來來回回,都是些寒暄的官話。
鄭淵卿:“宛如呢?”
鄭夫人:“差人去叫了,這丫頭來到兆京後就整日往外跑,沒歇下來過。”
麗夫人笑笑道:“女子愛俏,兆京遠比梁州繁華,逛的地方也多,宛如小姐難得回一趟兆京,姐姐消消氣,別跟她計較。”
鄭夫人臉上還是保持着淡淡笑容,沒接她的話。
麗夫人也沒在意,不一會兒後,鄭宛如到了,她顯得心情頗佳,坐在鄭夫人身邊抱着她的胳膊撒嬌,也沒人在意她到底去哪了的事。
又過了少許,鄭清宇也回來了。他顯然是從外邊回來的,手上還抱着兩本書,見有客在,連忙将書交給下人,拱手行禮。
鄭淵卿對唯一的兒子也是疼愛有加,加上他是出去看書,自然不會責怪,只是道:
“清宇回來了,正好,家裏有客人在,中午一起吃飯。”
“孩兒知道了。”
“你這孩子,出去玩了一趟,将衣服都弄髒了。”麗夫人笑吟吟下來,替鄭清宇整理衣裳,看着一副慈母模樣。
只在衆人看不到的地方,她臉色一沉,冷冷道:“去把衣服換了,穿舊衣服迎客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鄭清宇眸光忽然一黯,等麗夫人退開,他臉上笑意仿佛淺了幾分。
“父親,我先去換件衣服。”
“好好,去吧,快點回來啊。”
“孩兒知道了。”
兩人動作隐秘,沈蘭棠只看到麗夫人跟他低聲說了什麽,下一秒鄭清宇整個氣場都黯淡了下來。
幾人坐着又聊了會天,鄭清宇就回來了,他換了一件衣裳,剛才那件還是上回沈蘭棠在書齋看到他穿的,這回堪稱煥然一新,貴氣十足,穿着這件衣裳和鄭家其他人站在一起,總算有了一家人的樣子,而不是之前的“書生”模樣。
沈蘭棠若有所思。
眼見着時間差不多了,衆人正要移步餐廳,管家忽然從外邊小跑進來,恭順地道:“老爺,夫人,來客人了。”
“哦,快請進來。”
鄭淵卿轉向謝夫人道:“夫人不介意我招待一會客人吧。”
“不介意不介意。”
很快,管家就領着人進來了,是鄭家從前的親戚,聽說他們回來了,就趁着休沐前來看望。
鄭家的親戚也在京中任官,只是職位早就低了,不屬勳貴行列。見謝夫人也在,也同謝夫人好一陣寒暄。
“這就是宛如吧,好多年不見了,如今長成一個大姑娘了。”随同的夫人拉着鄭宛如說話。
鄭宛如在外人面前倒也裝得似模似樣,否則也不會騙過謝夫人。
那位夫人将鄭宛如誇出了一朵花,詞彙之豐富讓沈蘭棠望塵莫及,既然鄭家有新客要招待,沈蘭棠就和謝夫人一起坐在下面慢悠悠喝茶。
“哎呀你這步搖真漂亮!”
“那是。”方才謝沈二人對她步搖只粗略一句贊美,她本就不悅,如今再被提到,立刻朝着沈蘭棠方向看了一眼,一副傲慢姿态:
“這可是京裏最好的頭面店鋪金玉樓做的。”
“金玉樓?我知道我知道,這可是兆京最好的頭面店,聽聞裏面每樣首飾都價值連城,非富貴人家都用不起。”那夫人沖鄭夫人笑道:
“夫人可真舍得花錢。”
鄭夫人笑了笑:“夫人誤會了,這是麗夫人買來送給小女的。”
“麗夫人?”夫人驚訝地看向一旁站着服侍鄭淵卿的麗夫人,失聲道:
“沒想到……”
麗夫人笑了笑,沒在意她的失态,她将茶碗遞給鄭淵卿後,溫聲細語地說:
“宛如是家裏唯一的姑娘,女孩子能在家待多久,家裏長輩能寵的地方就都寵着。”
“是,是。”那夫人也自知失言,連忙高聲贊美鄭家家庭美滿,妻妾和諧。
沈蘭棠看着上方宛若戲劇表演般的家庭,暗自搖了搖頭。
這麗夫人也真是有趣,給人家的女兒花錢這般舍得,對兒子卻如何苛刻。
她是看出來了,方才麗夫人對鄭清宇說的話就是讓他回去換衣服,把那一身“補丁”衣裳給換了,免得在客人和自己夫君面前失禮,你看看,這像不像是家中虐待孩子的父母,在外人面前刻意裝出疼愛孩子?
對待兩個孩子的态度這般天差地別,不知道的還以為鄭宛如是她女兒呢。
小說裏不是經常這麽寫的麽?妾室的孩子為了提高地位就養在正妻下面,雖然地位不如真正的嫡子嫡女,但也比尋常淑子女高,真是複雜多變的嫡庶關系啊。
要這麽說,鄭宛如和麗夫人也真挺像的,個子都小小的,膚色也白皙,臉蛋兩個都是圓圓的,耳垂肉肉的往裏縮,哎,還都踏梁鼻……
沈蘭棠:“…………”
這像的有點多了吧!
沈蘭棠心中猛地閃過一個念頭,《姻緣錯》那本書裏男主是不知道自己有個孩子流落在外,所以不管那個孩子怎麽像他,他都沒有産生過那方面的想法,這就是先入為主。
可事實上,如果你抛開固有思維,用最簡單的目光看待這個世界,說不定能找到新的發現。
沈蘭棠強忍下心中顫抖,擡起頭來,上方五個人,鄭清宇和鄭淵卿長相極為相似,但凡來個人都會說兩父子長得真像,所以兩人父子關系應該是穩的。
但母子關系......
沈蘭棠目光在鄭清宇和鄭夫人之間來回了幾遍,一些被她無視的細節恍恍惚惚地在腦中浮現,亭子裏左手握着剪刀的鄭夫人,書齋裏用左手拿書,左手喝茶的鄭清宇。
等一下,左撇子跟遺傳有關麽?
來的客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坐上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雖然鄭夫人和鄭清宇都只是禮節性的微笑,但依舊能夠看到兩人嘴角邊小小的酒窩。
不是,酒窩是顯性遺傳還是隐性遺傳啊還是基因突變啊,不是,古代都沒有生物學可以參考的麽?
沈蘭棠慌亂了起來,她原本也就是随便那麽一猜,心中不乏有看不慣鄭宛如的惡意,可越是想要查證就越覺得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很大,這可比什麽小姨子喜歡姐夫重量級多了,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那實在是太,太......
【不會吧,不可能的吧,這也太離譜了吧!】
【鄭宛如是麗夫人的女兒,而鄭清宇才是鄭夫人的孩子?!!】
沈蘭棠被自己的猜測吓到了,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耳邊突然響起茶杯和茶蓋持續撞擊的聲音。
她恍惚地擡起頭,看到謝夫人手上捧着一盞茶,右手握着茶蓋,她的右手輕輕顫動,以至于蓋子與杯子邊緣發生了微弱的碰撞聲。
沈蘭棠不由關切道:“母親,你怎麽了?”
謝夫人死死地咽下一口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沒什麽,茶水太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