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盟約的簽訂意味着暫時的和平, 人們的憂慮得以解決。一日日春深深了,天氣愈暖,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似乎為了彌補前些日子閉門不出的憋悶, 洛陽城比往昔要更加熱鬧。尋春賞花, 宴飲會友,舉城沸騰, 熱鬧非凡。
暮春時歲,纖雲輕巧, 日光和緩。辰光穿過輕雲、冠葉、窗紗照在人身上,別有一番令人舒适的煦暖。
燕國人的來與走自始至終沒有對公主産生任何影響,倒是因為公主筆與公主漏在議和中發揮的重大作用,朝廷對公主與點秋又大肆賞賜一通。不過僅限于賞賜, 并沒有對點秋的品級進一步擢升。然而只是賞賜, 點秋已經很不願受, 總覺得大家将她的作用放得太大。
到最後不知公主寫了什麽給她看,她滿面嚴肅地謝恩。大約是為了使她安心,公主又命她去做什麽新鮮的玩意兒了,這些日子總不見她的身影。
天朗氣清, 惠風和暢。明光殿新辟的池子裏除了有被片冬悉心挑選的荷葉, 還有幾只浮在水面上的木鴨。
女孩子們聚在一處談天射鴨,可以現見的是公主并沒有參與其中, 而是安靜地坐在樹蔭下緩慢地眨動着眼睛做中,裁定勝負。她的膝蓋上擺着張弓,雙手搭在弓上。
并非公主不願參與,而是她的力氣連最小的竹弓也張不開。
人群之中, 只有一直射中的圓春與江好在做最後的比試。
圓春一箭未中,笑着嘆氣:“我要輸了。”
江好最後一箭穩穩射中, 卻沒有什麽勝利的喜悅。她于心有愧地看向圓春,遲疑着要用怎樣的話安慰她才不顯得自己仗着武藝勝利那麽可惡。
圓春卻并不介意勝負,笑着看向她手裏的弓問:“江女郎,我能試試你的弓嗎?”
江好見她沒因為輸掉游戲而氣餒,放下心來,毫不猶豫地将弓遞過去。
圓春接過弓,王仙露等人蜂擁而來,也要試試。江好習武,是這裏面力氣最大的,拉的也是最重的弓。這些射鴨玩樂的竹弓為取樂而做,對她來說拉起來毫不費勁。但對未習過武,沒什麽力氣的人來說,要張開這張最重的弓可不容易。
圓春做過不少粗活,已經算是有些力氣的人,此時試着拉動江好用的那張弓卻也不易。她将雙臂試着張到最大,也只限盡全力将弓拉開,很快就要将手撤回以免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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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後怕地松口氣:“還好沒搭箭上去,不然不知道要射到哪裏。你們試的時候可千萬別上箭。”即使射木鴨的箭箭頭并不尖銳,貿然射出也有傷人的可能。
圓春将弓交給鄭凜她們玩,很敬佩地和江好說起話來:“江女郎,你真厲害。縱然我能勉強拉開這弓,可是再瞄準卻是不能的了。”
江好嗫嚅着:“我在軍中習武,拉弓射箭本就占了力大的優勢,和你們比試并不公平。”她說出這句話後像是卸下壓在心口已久的大石,一下子感到輕松許多。
同時這句話的說出也使她意識到一件事,她本就不屬于這裏,戰場才是她懷有一身武藝該去的去向。
冒出這個想法後江好立刻轉頭看向公主,而公主正寧靜地望着她。被這樣能夠看穿一切的目光望着,她驚得馬上心虛回頭,一顆心狂跳。
她怎麽能背叛公主,離開公主呢?(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
圓春并未發現她的異常,含笑看着試圖将弓拉開而咬牙切齒的女郎們,為她們變得日益活潑而感到可愛有趣。她重新看向江好道:“這張弓是供男子射鴨用的,所以最重。”
江好勉強接話,不吝言辭誇獎:“射鴨不太講究弓的威力大小,要看準頭。你手很穩,很有射箭天賦。”
被說到手穩,圓春面色一窒,轉而笑道:“所以說江女郎又用重弓射得又準,是當之無愧的贏家啊。”
江好登時不好意思,忙道:“我是在欺負你們呢。”
那邊女伴讀們甩着兩條沒力氣的胳膊來了,笑着開口:“原以為做弓兵只要準頭,原來還要有力氣。”
說到這裏,江好就很了解,與她們講道:“軍中的弓兵都很強壯,因為弓都重極,要将弓拿起并拉開很需要力氣。他們都是這樣的。”她雙手比劃,兩手虛虛圈起,比出一個強壯的胳膊形狀。
“哇。”女孩子們驚嘆。
江好笑着,卻被自己這番話勾着想起軍中時光,心裏一下子堆滿酸澀。大家如今都正開心,她絕不能做掃興的那一個。因此她強忍着淚意,面向衆人笑着。
公主低着頭擺弄自己腿上放着的那張弓,這時候她又和尋常小孩子別無二致,破壞性很強。竹弓本就是取樂造物,比起用作武器的弓箭輕簡許多,公主很快就給拆零散了。
女孩們發現時紛紛驚呼,生怕她被弓弦割破手或是受到其它傷害,直到确認公主只是把弓拆了自己卻沒受到什麽傷害,才稍微放下心。
果然小孩子一會兒沒看住就會出大事,公主再聰明也還只是孩子。
對于一衆的噓寒問暖,公主歪頭以對。她轉而看向江好,用手勢問:“你贏了,想要什麽?”
明光殿時常玩樂,簸錢、鬥草、雙陸、藏鈎、投壺等等均有涉獵,第一也常常不同。公主賞賜頭名是慣例之事,只是這時江好不免對號入座,想着公主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才這麽問的嗎,那她該怎麽回答?
江好抿了抿嘴,做出取舍。她答應将軍保護公主,就該時刻守護公主左右,不該有多餘的想法。因而她答:“公主,現在已經很好了,我沒有什麽想要的。”
她不敢看公主的眼,生怕自己的心事洩露。但也确實是實話,如今待在公主身邊錦衣玉食,什麽也不缺,沒有什麽想要的了。
公主未再追問什麽,似乎是平靜地接受了。她從沒有逼誰做過什麽,也就不會硬要誰說出自己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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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使者的離開未能使皇上稍微清閑,議和過後事宜反而暴增,皇上一日只睡兩個時辰,其餘時間要麽是在議事,要麽是在處理公文。
早在燕國人到來便被派出去的密探音信傳入顯陽殿時,皇上正在快速展開展開一封新的奏章。
密信與随信證物被呈上,皇上顫抖着手将這封承載着幾乎被她塵封記憶答案的信件拆開,卻又不敢看了。
她扪心自問,答案對她來說真的重要嗎?當然重要,可是她現在似乎還沒有做好查看答案的準備。
但——
皇上目光毫無焦距地落在室內某處,右手徑直探入信封之中。答案的重要性已經勝過她的膽怯、躊躇、慌張等一切負面情緒。然而入手卻不是紙張的觸感,而是柔軟的布制品。
她心中的激動因為疑惑而暫時淡去,将布抽出。
桌上适才還未來得及展開的奏章因為皇上的失态而被撞落在地,展就開來。
還未看信中內容,皇上已經找到答案。她将褪色的襁褓抱在懷中,眼淚像雨,滴滴答答地落在襁褓上。
蕭尚書親自為皇上守門,不許任何人在此時驚擾陛下。只是殿中一直沒有動靜,即使是她也不免擔憂。
不知多久,殿中傳出皇上與平日沒有多大差別的聲音,讓她入內。
進去之前蕭尚書刻意叮囑守門宮人若有人來不許入內通報,只在殿外禀報即可。确定人記住了,她這才急匆匆入內。她同樣迫切想要知道答案,比皇上稍好一些的是她不是直接當事人。
蕭尚書踏入皇上批閱奏章的內室時先是看到落在地上的奏折,于是順手撿起輕輕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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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擡眼之際她才看清皇上抱着的襁褓,一瞬失聲。她的耳朵像是被什麽堵上,一剎那失去聽到任何聲音的能力。在空白的鼓噪中,她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
實際上只有是與不是兩種答案,如果抛卻感性只從事實出發,那麽無論如何也不該是的。因為當日她們親眼見的,她出生時已經沒了呼吸,怎麽打也沒有聲響,兩個穩婆确認過的夭折。
那是為什麽?
蕭尚書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喚了聲:“陛下。”
她沒出聲時皇上只是出神地坐在椅子裏,隐隐約約能看出哭過的痕跡。她一開口,兩行淚直直從皇上眼中落下,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哭法。
皇上一哭,蕭尚書眼眶頓時紅了,跟着無聲地哭起來。
皇上的聲音帶着莫大的痛苦:“我當時怎麽就以為她死了,我……”
她掩面痛哭:“我怎麽還有臉去見她!”
蕭尚書顫聲安慰:“不是您的錯,當日所有人都确認過她早産夭亡的。若要說錯,我也有錯。何況當時情況緊急,根本來不及多留,這才未能多等、細看。”
并非蕭尚書刻意為皇上開脫,當時皇上還是先皇子女中不起眼的一位公主,稱病在府上閉門不出,實則未嫁有孕靜待臨盆。這樣大膽的事因為皇上平日裏便不起眼,以及腹中孩子的父親趙雁聲心腹靠譜安排得當竟然生生瞞下。
原本只消繼續這麽瞞下去,直到孩子出生。然而先皇突然駕崩,突如其來的宮變使得夏國皇室同室操戈自相殘殺,謀反的法血沿着護城河沖洗。皇上因府上有趙雁聲留人保護而未被屠殺者立即攻入,卻也因為受到驚吓早産。
混亂之中皇上誕下只在腹中七個月的女兒,公主出生沒了聲息,剛被确認為夭亡,府門外叛軍即被清掃。皇室血脈只剩下皇上一人,四位輔政大臣親自來接皇上入宮商議後續事宜。
根本沒有任何喘息之機,皇上只得将被确認身亡的公主悄悄交給趙雁聲的親信由其好生安葬,而後尚在月子期間的皇上根本顧不上為早夭的女兒哭上一哭,撐着身體随人入宮。索性她本就推說病重,倒也勉強蒙混。實際上她當時模樣以及拒讓禦醫診斷只用府上醫侍的行為應當也讓幾位大臣看出些什麽的,只不過那種情形下,唯有推舉她去登基,就更不可能再跳出來指責她私行有虧。
後來她登基、學着做皇帝。她以為女兒死了,趙雁聲又因為邊關戰事未能在她最需要他時出現,便要一心為國做個好皇上,于是給趙雁聲送去了斷絕關系的信箋。
這些年她果真努力地在做皇上,幾位大臣也曾十分委婉地旁敲側擊過當年孩子之事。後來或許是自己查過,或許是她冷淡的态度說明一切,他們開始催生。
可誰知她的女兒竟還活着。
皇上用第三張手帕擦臉:“我也太愚蠢了,當時竟然沒看出她還活着!她該受了多大的罪?”
蕭尚書從旁勸解:“不管怎麽說如今公主還是公主,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皇上哭聲稍止,又忍不住重新哭起來:“我真難過啊,我對不住她。”
蕭尚書不知說什麽好,心疼地輕輕拍拍皇上的後背。
“一會兒先去看看她吧,我現在很想見到她。”皇上将襁褓攥在手中道。
蕭尚書正要附和,卻又被皇上打斷:“罷了,我現在這副樣子去見她只怕會吓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