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十二珍珠長簾後, 皇上與四位大臣坐而議政。
隔着一道白簾,刻意放輕的敲門聲聽起來不太分明,卻還是使談論聲暫歇。記錄者蕭尚書輕手輕腳地繞出, 到門前輕輕開了一道小縫, 接過從門外遞進來的文書。
她快步走回,徑直将文書呈予皇上, 便回去繼續行記錄之責。
皇上将到手的文書拆封,細細看清其上文字, 而後帶了兩分笑意向人:“魚咬鈎了。”
大臣們原本嚴肅的面龐松緩了些,這意味着布局的第一步已經實現,至少那支屬于林尚書的公主筆此時此刻應當已經擺在聞人式一的面前。而他們有極大把握,聞人式一看見這支筆後一定會在議和時大力争取。
将這支筆擺出來時, 夏國大臣們也據此物密議過一回, 究竟要不要用它與燕國做交換。權衡再三, 還是要的。
公主筆已在群臣之間流傳開來,傳入民間只是早晚。皇上的旨意以及公主筆的制作方子已經交由掌工役與經濟的右民尚書,端看他如何推進普及之事,總之絕不能為了提防燕國便将所有筆收回, 當作這東西從沒出現。這世上還沒為了戒備敵人而使自己倒退的道理。既然夏國總要普及, 燕國日後總能拿到方子,不如借着議和多要些好處。
夏、燕之間文化差距絕非十幾二十年就能彌補, 哪怕有了這筆也不能一蹴而就。就像當時沒有阻攔公主筆在夏國民間普及時那樣,他們也不打算阻止它在燕國普及開來。
而聞人式一與何夫子的思考方式更像,即使有那麽一星半點的機會能使舉國文明稍有進步他們也不願放過。
夏國願意以公主筆交換利益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狠坑燕國一把。要知道公主筆除了便攜以外的另一個重大優點就是成本低廉, 柳樹枝做原料,相當于不要錢。用不要錢的東西去交換燕國的好東西, 就是白賺一筆。
何況此舉還附帶攻心的效果,一旦聞人式一知道自己用好東西換了不要錢的炭烤柳樹枝,修心修得再好也要破戒。
當運用“拖”字訣将燕國大勝的氣勢拖得漸漸沒了,以江好為本國造的聲勢到達頂峰,就到了夏國心目中議和的時間。
于是原本據說走水的徽音殿頓時搖身一變煥然一新,可以立刻進行和談。
燕國人在洛陽已經待了快一個月,終于等到議和這一天,也沒拿喬,雙方立刻定了時間。
議和當日晴了半月的天重新讓人猝不及防地悶悶落雨,徽音殿外潺潺的雨順着水道流淌,将萬物沖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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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清晨起,早朝過後,夏國百官與燕國來使俱到徽音殿中,議和開始。
從早上到太陽落山,徽音殿殿門一直緊閉,就連午膳也是送入其中用的,裏面時不時就要爆發出十分激烈的吵架聲間或摔桌聲,還有夾雜着各地方言的罵聲。若不是入內都要卸甲搜身,不許帶利器進入,只怕血濺當場也是有的。
議和雖然落在一個“議”上,但談不攏打起來也很正常,只要不鬧出人命都還在議和的範疇之內。
直到天色轉暗,徽音殿大門才再度打開,一群人步履匆匆地從裏面離開,半刻也不想多待的樣子。夏、燕兩國一行在左,一行在右,俨然井水不犯河水,都将對方當成瘟疫避過。
還有被人攙出來,躺着擡出來的,這是在裏面跟人打架了。
徽音殿雖不在後宮之中,但前朝後宮相去不遠,有人站着進去,躺着出來很快被當作一樁逸事傳開,聽的人不免咂舌。
這還是第一日。第一日談不攏很正常,第一日直接談攏了反倒讓人心慌。
不過入朝為官稍微久些的人對談着談着打起來的事毫不意外,要知道朝議之時還沒外國人在場,都能因為政見不合吵得臉紅脖子粗,捋起袖子要打架的。
作為打架派中的一員,聞人椿參加議和的作用不是提出某些建設性的意見,而是在雙方打起來時出一份力,讓燕國不落下風。
回到館驿,聞人椿頂着一張破相的臉由下人上藥,疼得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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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人在戰場上不行,以多打少倒是得心應手。”他眉骨那裏缺了塊肉,不知道是哪個夏國人用指甲挖下來的。不過被他揍過的夏國人要更慘,那幾個被擡出來的就是。
沈紹一整日下來感觸良多,他以為的議和與真正的議和實在相去甚遠。更令他震撼的是第一日即使鬧成這樣,第二日還要繼續再議。
聞人式一看着沉思的沈紹,笑問:“三王子,您感覺如何?”(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
沈紹沉吟道:“很……神奇,明明已經吵得很兇,卻還是有商量的餘地。”難怪他父皇要他長途跋涉不顧風險一路随行,這趟旅程他所見所得良多,遠比只在燕國讀書收獲的要多得多。
聞人式一笑着跟他講解:“正是因為有的吵,才說明議和有的議。若是連争吵都不願,說明磋商的心思都沒有了,和也就議不下去了。”
沈紹恍然大悟。
“第一日是必要吵的,就算夏國能接受咱們的要求,他們也要擺出不能接受的态度和我們吵上一日,防止被咱們看出端倪,索要更多。”聞人式一點撥。
沈紹了然,虛心請教:“那要如何知道夏國的底線在哪裏,在此基礎上争取更大的利益呢?”
聞人式一道:“錯了,議和時不要試圖摸清對方的底線,那會被對方牽着鼻子走。首先要确定你自己要什麽,在此基礎上加碼,就可以拿去和對方談了。如果想要占更多的便宜從而去一直摸索對方的底線在何處,會被對方看出并被迷惑,得到一個假的底線,收獲反而更少。即使僥幸探出了對方的真底兒,也不比你确定自己的底線得到的要多。我們是勝者,該讓對方來探索我們,遷就我們。”
沈紹聽明白了,受益匪淺。
第二日議和便開始了,針對首日未議完的繼續争吵,依舊沒吵出個名堂。
第三日,接着吵。
……
吵了雙周,好多人吵得嗓子冒煙,說不出話來,抱着茶盞坐在座位上幹瞪眼,才終于消停下來。
雙方各退一步,終于答應締結盟約,為兄弟國,互不侵犯。在此基礎上,夏國向燕國賠償十萬兩白銀作為軍費。
這些日子夏、燕兩國正是在就戰争的開端争吵,誰發起的決定了另一方的正當性,師出有名從古至今都非常重要。
燕國厚顏無恥地将發兵理由推到夏國人身上,表示是夏國士兵先進犯燕境向燕動手,燕國不過防衛反擊,還拿出了所謂“人證”。即梁乃文的手下們目光閃躲地表示當日是梁乃文令他們先進犯燕國邊境的。
這種話立刻令夏國臣子們憤怒了,世人皆知梁乃文背叛夏國才使夏國于此役中傷亡慘重,現在燕國竟然用梁乃文的手下證明他們發動戰争的正當性,實在令人不齒。
夏國以梁乃文叛國反駁燕國,指出是他們裏應外合,梁乃文受燕國指使。夏國這邊還有梁乃文的屍首,正是他要帶走公主作為人質威脅趙将軍卻被發覺後被誅殺。
燕國抵死不認梁乃文受他們指使,夏國也不願承擔挑起戰火之責,最終雙方勉強找到一個兩國姑且都能接受的說法。
挑起戰火的責任全被推到梁乃文頭上,是他對夏國懷恨在心刻意挑起兩國戰火,破壞兩國關系,夏國和燕國在此次戰争中皆十分無辜。(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
這個結果自然對夏國太不公平,但如今是拳頭說話,夏國不是燕國的對手,就只能屈辱地接受這個解釋。這已經是大臣們盡力争取後的最好結果,至少沒真叫燕國指鹿為馬,将罪名扣在夏國頭上。
而罪名沒被扣在夏國頭上,夏國就有立場向燕國要回馬邑。
賠償的軍費也是美化過後的說法,實際上就是燕國戰勝索要的銀錢,只不過名義上說得好聽些,說是梁乃文作為夏國人挑起戰火,夏國應賠的賠款。
除卻要付軍費,還定了一項內容,即兩國互市,邊境放開,開展貿易。
大致內容敲定,就商議到議和中最關鍵的一點,馬邑的歸屬。
這件事一被提及,雙方齊齊沉默。
崔尚書令直接表示出夏國态度:“馬邑向來屬于夏國,誤會既然解開,自然也該還給夏國。”
夏國這邊已經表态,燕國這邊也該拿出态度。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燕國再占着馬邑都名不正言不順。
不過燕國若能直接交出馬邑也就不是燕國了。
聞人式一在夏國臣子們戒備的目光中忽然笑了,悠然地斟了杯茶才道:“馬邑之事麽,是該商量,不過我與崔大人想法有些不同。燕國靠本事擁有的馬邑,如今已經派了官員去治理,還遷了我燕國百姓入城,再将人撤走未免動靜太大。”話裏話外都是不願将馬邑還回的意思。
夏國臣子們臉色立刻變了。
“你不想還?”鄭給事中很不客氣地問出來。
聞人式一将茶盞放下,正了神色:“我燕國已遣官員入駐馬邑,更有百姓遷入其中,如今已經适應馬邑生活,怎能無端端将人送離?若連百姓都護不住,燕國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他說得冠冕堂皇,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憤慨模樣,很自然地偷換概念。
“是你的城嗎?你就把人遷進去!”鄭給事中一針見血。
夏國理直氣壯,燕國冠冕堂皇,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