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與公主道別并不是皇上此行的終點, 明光殿任意一未曾啓用的宮室在皇上與公主交談時被迅速地收拾出來。無需收理得多麽華美,這裏只做暫時的密談之所。
皇上沒有按照禮儀約束自己的一舉一動,而是随意地坐在房中央, 盤起兩膝, 一手拿過桌上新擺放的渾然飛墨的碑帖翻看。
為皇上沏好茶後蕭尚書便從房中離開,宮室中只餘下皇上一人。
蕭尚書退出房門, 看了眼在門外惴惴等待的江好,和氣地安慰她:“去吧, 陛下只是找人随意談談,不必緊張。”
江好應聲是,緊張地推門入內。
室內昏燈點點,燭影晃在皇上的臉上, 以及她微垂着頭的姿勢, 使得旁人很難看清她的神色。
空蕩的宮殿中, 皇上的聲音被傳揚得空泛:“你來了,随便坐吧。”
帷幌使得廳室如一盞織就起的燈籠,桌案上供放的明燭則是皇上的威儀。
即使皇上說了随便坐的話,江好依舊顯得局促而拘謹, 不敢與陛下對坐。
皇上擱下手中碑帖, 一指不遠不近處的坐墊,吩咐:“就坐在那裏吧。”
江好依言坐下, 對皇上今日因何傳召差不多有所猜測。昨日宴上公主行事不曾遮掩,皇上坐在上方定然将一切收入眼中,只是不知是什麽态度。
從她入內以來的所有動作和反應,皇上已經對她有大致的判斷, 沒有主見但聽話乖順。或許這并不是什麽優秀的性格特征,但的确是最适合受公主差遣的。公主不需要有自己想法的人來踐行她的命令, 只要悉數照做。
雖然知道江好對公主的忠心與順從,皇上開口依舊是嚴厲的語氣:“公主之事,你可曾與旁人提過?”不必有多餘的形容,凡知情者,公主之事四字已然足夠說明是什麽事。
江好立刻由坐變跪,俯首帖耳:“陛下明鑒,我知事關重大,未敢與任何人言。”
皇上面色稍霁,強硬道:“日後更不得洩密,若有違逆……”她并未提及具體的懲罰,卻比直接提及帶來的威懾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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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背叛公主,天打雷劈。”江好一字一句賭咒,沒給自己留任何退路。
皇上得到滿意的答案,微微放松,同她說起善後之事:“你在宴席上挽救了夏國的顏面,給予燕國重創,是夏國功臣。”
江好頓時赧然,連連低聲:“您知道的,不是我……”潛意識就要推拒各種贊揚。
皇上神色一厲:“就是你,記住,你是夏國的功臣,毋庸置疑。”
江好瞬間明白過來皇上的意思,認下:“是。”
皇上緩和語氣,叫她起來:“起來吧。你此舉有功,卻也下了燕國人的面子。燕人睚眦必報,必要伺機報複。不過只要你在宮中,他們便尋不着機會。何況燕人雖恨你,卻更恨你背後的那位大人。”
江好張了張嘴,沒再說什麽沒有背後的大人這樣的話。從今往後,她背後站着一位大人。這位大人隐于幕後運籌帷幄,殺伐果斷,讓燕國人聞風喪膽。大人行事隐蔽,不留任何痕跡。
“若有人向你旁敲側擊、威逼利誘甚至以你性命做威脅,要你說出大人身份,你怎麽做?”皇上詢問。
江好思考,而後道:“便是我死,也不會說出大人是誰。”
皇上颔首,正是要這樣,一口咬死“大人”,旁人才會相信确有其人。至于毫無證據,他們只會覺得是自己手段不夠,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到孩子身上。
江好這邊算是很好解決的,她本身與公主從馬邑相依為命過來,對公主十分忠誠,稍一威吓點撥就知道該怎麽做。
不好解決的是面前站着的兩位女伴讀,皇上默默想着,感到一定的苦惱,但面上還是毫不顯山露水,溫和地請她們坐下。
王仙露與鄭凜相視一眼,帶着緊張與仰慕踞坐,雙手放在膝上,靜候皇上下文。
她們是世家的女兒或是孫女,有着高貴的身份,是不懼被威脅的。而世家女自小便被教育以家族為重,甚至被灌輸為家族犧牲的思想。如公主這樣的事情不讓她們告訴家中,是否會被視作一種背叛家族呢?
要如何才能讓她們站在公主這邊,全心全意地為公主着想?皇上不認為她們入宮伴讀這段短暫時間就能夠與公主相處出足以背叛家族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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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的是來不了硬的就來軟的,向她們說公主有多可憐,像這樣年紀還小的高門貴女沒有許多閱歷,很容易動恻隐之心。暫時将她們穩住,慢慢培養感情,到日後便也不好意思洩密了。
皇上有些算計小女孩的羞愧,做皇上以後她學會的第一個道理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她至今還不能很好地踐行這一點。
若是先帝,在伴讀們下一個休沐到來前兩個女伴讀就會身染重疾,不久後暴病而亡。只有死人才不會洩密。
皇上無法為着尚未發生之事狠下心傷害兩條無辜性命,何況她們即便告訴家中一切是公主操縱,大人們也不見得會信她們說辭。
還是太荒謬了,誰會信聞人式一輸給公主。
有了大致方向,皇上心中稍定,笑問:“要喝茶嗎?”在大臣面前她時常會心虛氣短,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但在這些年紀還小的女孩面前就很游刃有餘,完全掌握節奏了。
兩人一齊搖頭,相視一眼,下定了什麽決心的,由王仙露先開口:“陛下,您是要同我們說公主的事情嗎?”
皇上愣了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抛出一個新的問題:“你們想說什麽?”很顯而易見,兩個人已經站在同一戰線達成某種共識。
“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好公主。”兩人齊聲道,像在陣前宣誓。
皇上怎麽也沒想到會等到這麽一句,根本無需她用什麽懷柔政策勸慰,兩人先一步向她表明保護公主的決心。她慎重地觀察着兩人的神情,她們的目光無比真摯,只差向她剖心展露誠意。
不是怕她動用手段而先下手為強的緩兵之計,是真心實意地要保護公主。女孩子熱情洋溢,真誠幾乎能将人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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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上之事我們絕對不會外傳。”王仙露道。(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
“我們絕不會洩露公主的任何消息,包括向我們家裏人。”鄭凜道。
車到山前必有路,問題迎刃而解,一切容易得像在做夢。
皇上還來不及松一口氣,無法理解她們這份莫名其妙的情感,不由發問:“為什麽?”這一刻她倒是擁有大部分皇帝所共有的多疑。
女孩子們也懵,不明白皇上在問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保護公主,她對你們很好麽?”皇上第一反應想的就是真心換真心,公主在短暫的時間內向她們掏心掏肺,使得她們要回饋公主的好。
這話令兩個伴讀錯愕一瞬後幾乎失笑,她們當然不是因為公主對她們好才要保護她。公主對她們算不上多好,不過也不能說公主對她們不好,正是介于好與不好二者之間的獨特讓她們在公主身邊從沒有感到過尴尬或是別扭,不知不覺間總會忘記端起貴女的架子。
與她相處總讓人感到寧靜而放松,明明她年紀最小,可在她身邊總讓人覺得安心,好像天下間沒有什麽事情能夠讓她皺眉。
而她在宴席上的表現也印證了她不止有不為外物皺眉的脾氣,也有不為外物皺眉的本事。盡管這份本事遠遠超出她們的預想,甚至到了驚悚的地步。
昨夜兩人擠在一張床上,驚怕得怎麽也睡不着,今日起來眼下青黑用粉也遮不住。她們既擔心自己知道公主機變如神的秘密會被意外死亡,這是對人的層面的擔憂;又擔心一閉上眼因為得知公主的秘密而被公主施法再也不會醒來,這是把公主當妖精了。畢竟一個人能過目不忘衆人會贊一聲天才,但一個人在公主這個年紀壓制住燕國大将就不止是天才了。
輾轉一夜,公主在清晨如沒事人般按部就班地去含章殿上學,昨日夜宴對她來說連插曲也算不上,誰都不能打亂公主的計劃。是她們大驚小怪,庸人自擾。
這種安心感使她們忽然福至心靈地想通了。
“公主現在就能讓聞人式一吃癟,待她長大後呢?”王仙露說出很樸實無華的原因之一。
鄭凜接話:“無論公主是神仙還是妖怪,她現在都是夏國的公主。公主待夏國好,我們是公主的子民,自然要保護公主。”
“公主未來一定有大成就,将來有朝一日将公主所有成就公之于衆,一定能讓世人驚掉下巴!”這就含了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味,但怎麽偏偏還讓人怪期待的。
“而且公主是女孩。”
“屆時受她福澤恩惠又看不起女孩的人是會怒而不受,還是會為了便利承認女子也很厲害?”
皇上靜靜聽着,沒有打擊她們的熱情,這世上有一種人是既要受恩惠也不願說句好的。
她看向王仙露和鄭凜的目光十分柔和,覺得她們既可愛又美好。世人若都是這種想法,她也不必為公主善後。
“朕相信你們。”皇上被她們打動。一時覺得公主好運,知道秘密的要麽對她忠誠,要麽将她當作指望。一時又不由多想,公主之所以不避諱她們,是否早已料到她們不會背叛她?
皇上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但越想越覺得後者更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