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明光殿的一衆身影消失在殿內, 留殿中其餘人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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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見一面,公主真就只露一面,再多一面都沒有。
沈紹站在座位前凝視着江好的背影, 公主就是在這時候輕盈地冒出了頭, 蜻蜓點水般定格了一瞬,隔着數步距離與他對視。他只是眨了下眼睛, 公主便又消失了,甚至會叫人懷疑她剛才的出現是否都是一種錯覺。
沈紹向衆人道了一聲:“不好意思, 擾了大家興致,請繼續吧。”說着他面色平靜地坐回坐墊上。
聞人椿湊過身子與他說話:“她這一面,怎麽配用燕國馬匹來換。你究竟為什麽一定要見她?虎崽說好是要送給楹,你剛剛竟然要送給她!”
沈紹含笑看他:“我想知道她究竟有什麽蹊跷。何況虎崽不是沒送出去麽?回去以後我會親手交給楹。”
聞人椿問:“那你看出什麽了嗎?”
沈紹搖頭, 如實回答:“沒有, 時間太短了。”
聞人椿笑起來, 暫時忘卻晚間丢人的事:“我看出來了一樣。”
“什麽?”
“她和趙雁聲長得不像,應當是長得像她母親。”聞人椿見過趙雁聲的屍體,在此刻宣布他的判斷。
這真是個無聊的答案,誰會在意公主長得像父親還是長得像母親。
饒是沈紹修養良好, 也對這個答案感到一陣無言。他靜默了一下對聞人椿說:“我想看看她是不是真如傳言中說的那樣是個癡傻之人。”他并沒有想看公主像父親還是像母親。
聞人椿本要十分刻薄地嘲諷公主當然是傻子, 但一想到果真是她讓宮女說的什麽“與你何幹”的話,就嘲諷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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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傻子, 有什麽要緊?”聞人椿今日的确受到巨大打擊,自出生以來他從沒丢過這麽大人,被算計得這麽慘過。
沈紹想了想他這話,深以為然地點頭:“你說得對, 是我鑽牛角尖兒了。我原本想的是從公主癡傻與否判斷宴前之事是夏國順勢而為還是早有安排。如果她果真癡傻,說明一定是早有安排, 她學習向那宮女發號施令要不少時間。還有,如果她真是癡傻,便說明你一開始就是對的。但你說得沒錯,這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那個宮女種種行為已經證明她背後有一位強大的人物在出謀劃策,當務之急是找出這位大人。”
聞人椿這才明白沈紹為什麽執着于見那公主一面,沖着三王子為了證明他是對的這一點,就足夠讓他感動了。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又用了幾道點心,蕭尚書借此向燕國人講起些夏國習俗,皇上詢問聞人式一燕國有什麽不同,聽他講述了些燕國習俗,宴會便到了尾聲。
兩國齊齊表示對和平的向往,為促成議和之事做進一步鋪墊。
而後聞人式一表示不勝酒力,要回去歇息了。
皇上特意令郭校尉将人護送回去,務必确保安全。聞人式一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看得夏國人直起雞皮疙瘩。
與宴者漸漸散去,皇上并不能直接回去歇息,甚至了沐浴更衣的機會也沒有,往顯陽殿去接着議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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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燭火通明,四位輔政大臣已經在下方坐好。蕭尚書使人送上熱帕子擦臉與濃茶提神,自己到一旁做記錄準備。
皇上擦過臉後清醒了些,一場宴會下來實在讓人心力交瘁。她坐得不大端正,執起茶盞發問:“江好說的槍是怎麽回事?”
鄭給事中剛牛飲完三碗茶,有了談興,眉飛色舞地同皇上說起江好是如何一步步将聞人椿誘入陷阱、逼入絕境、痛快拿下的。
皇上聽得來了精神,蕭尚書旁聽也在心中贊了聲“精彩”。沒想到刺殺不成之事非但沒有打垮江好,反而使她在憤怒中變得越發強大。在議和前将趙将軍的長槍贏回,議和時就能少談一樣條件。
鄭給事中将事情講完,直接發問:“所以江好是你們誰的人?”
話一問完就是一片緘默。
皇上心頭一顫,抓着茶盞的手一緊。無他,旁人或許一無所知,她卻是親眼見着公主是如何寫了一張張紙條,江好又是如何将字條上的字一字一句念出的。
她幾乎可以斷定江好所謂的背後之人并不是哪一位大人,而是公主。
但她第一反應就是要将此事壓下,絕不能讓第二人知曉。其他人怎麽能接受公主通曉人性,聰慧至此,連燕國的聞人将軍也在今日輸給她,這或許有輕敵的緣由,但總之一旦公之于衆,人們怕是會将她當作什麽神鬼精怪。
過去皇上一直試圖讓大臣們知道公主并不是傻子,只是大臣們一直不肯信,現在她卻要因此松一口氣。
不過即使他們知道公主不是傻子,大約也不會往江好受她指使這方面猜,她的年紀不會讓任何人懷疑到她頭上。
鄭給事中不意外沒人回答,他也只是突發奇想這麽一問。即使江好真是這其中某位的人,誰也不會就這麽大大咧咧直接認了。況且誰知道鄭給事中這麽問是不是在混淆視聽?或許江好就是他的人,他刻意這麽問。要知道他可遠不像他的長相這麽憨厚,當年他在戰場上與聞人式一交手時,是聞人式一輸得多些。能做将領的人,沒有哪個真是有勇無謀的。
衆人只當他沒說過這句,就此揭過。總之這位大人今日的安排已經足夠讓人看出她一心為了夏國,是誰對他們夏國來說反而不要緊,現在燕國應當更想知道她是誰,夏國反而要保護她的身份。
崔尚書令不說話則已,一開口問的就是關鍵:“陛下,不知這瓷漏是……”
其餘三位大臣紛紛正色,等皇上講這東西。
皇上早已打好腹稿,不疾不徐地講道:“朕有意将瓷漏命名為公主漏。”
倒沒想到皇上第一句會是這個,衆人除了稱是以外也沒其它話好接。皇上愛将它起什麽名字就起什麽名字,重要的是它是否真的好用。
宴席之上,蕭尚書展示時他們只能看個大概,對于瓷漏具體如何操作、究竟準确與否、制作過程是否複雜、成本幾何都一概不知。
而這些才是重中之重。
皇上見諸人都沒意見,繼續說道:“朕也不是偏心公主,而是因為這公主漏又是明光殿做公主筆的那個宮女做出來的,宮女叫點秋。公主每日每時有不同事情要做,為了方便她分時段做事,點秋為她做了這個計時。”
大人們見多識廣,這時候也不由疑惑地輕“咦”了聲,道了句:“又是她?”對“點秋”這個名字不由有些印象。
皇上點了點頭,令宮人拿了四只空的公主漏來,交給四位大人仔細查看。
四人将公主漏拿在手中審查,每一處都看得細致無比。雖說他們是官員,但看門道也能看出設計精巧。
皇上擡了擡手,四名宮人手持裝了細沙的罐子各自到四位大臣跟前,伴着皇上的講解,蹲着向他們演示如何使用公主漏。
“公主漏顧名思義,用瓷制成。點秋說了,也可用木頭制作,所需成本更加低廉。只是不比公主筆制作容易,公主漏的制作要繁複些,其中隔片是最要緊也是最難處理的。若是木漏,家家戶戶不知能不能用起。”皇上不知不覺在四位大人跟前能言之有物地滔滔不絕,只是不清楚百姓如今的生活水平究竟是什麽樣,便也不确定是否人人用得起此物。
四位輔政大臣聽着皇上所言,心中想的卻不是公主漏,而是皇上。似乎從公主被接回來以後,皇上漸漸向一位真正的皇上方向靠近。她開始努力為百姓做事,甚至有一定成效,盡管手段尚且顯得稚嫩。但絕不是像過去那樣撐着心神,裝出皇上的樣子。有一個孩子難道真會讓人蛻變,盡管公主只是皇家的養女。
大臣們一面留心房中刻漏,一面觀察已經灌入細沙開始計時的公主漏,比對時間,來确認公主漏的準确性。
留意之間,他們還有餘裕聊一聊今日燕國之事。
“看今日燕國種種,大約是有議和之意。只不過他們今日一直想壓我夏國一頭,看來于議和時要下狠口。”王侍中不緊不慢地分析,帶了零星笑意,“但今日燕國偷雞未成反蝕把米,氣焰是要滅上一滅的。在議和時,咱們也不必退讓太多。”
鄭給事中贊同颔首:“從今日之事可以看出燕國有多狗改不了吃屎……”
崔尚書令警告地瞥他一眼,禁止他在皇上面前說污言穢語。
鄭給事中改口:“死性不改,咱們一定要加倍小心,免得着了他們的道。還有,聞人式一來洛陽一定不止為了議和,具體為着什麽尚不知曉,但他一定包藏禍心。陛下,您該派人時時刻刻監視着他。”
皇上點頭:“朕已經令郭校尉派人對他們貼身保護。”保護意味着監視。
又談了些議和前準備,總之是不必今日開宴,明日就議的。議的時候也可以慢慢周旋,中間談不攏了歇一歇再繼續談也是有的。這是場恒久的拉鋸戰,比的是多方面。
夏國上一次議和還要追溯到幾十年前,那時候皇上還沒出生。四位大臣向皇上惡補了些議和的要領,皇上被這種填鴨式教學弄得頭昏腦脹。
但要點其實用一句話就能概括:話不說死。無論是同意還是拒絕,在條款正式簽訂以前都要留有餘地,好随時更改。昨日談好的事今日再提,說不定又要重談。
講這些用了差不多一柱香時間,公主漏中的細沙正好全部流入下層。又測了一盞茶、一刻鐘等時間的準确性,與刻漏分毫不差。
公主漏的準确程度讓四位大臣略微正色,在心中估量起公主漏的價值。
刻漏存在已久,公主漏變水為沙,縮小尺寸,增添隔片加以改良。說來刻漏與公主漏的原理大差不差,但直到今日才有便于攜帶的公主漏,可見思維上的突破在創新研究中是最難的。只要講公主漏的設計講給每一個工匠聽,稍微成熟的工匠都能複刻出公主漏來,最寶貴的還是智慧。
“陛下,燕國人離開夏國之前,還請不要外傳公主漏之秘。”崔尚書令嚴肅道。
“朕明白。”
盧中書監開口:“今日宴上,聞人将軍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鄭給事中冷哼:“軍中有了能随身攜帶的計時之物,你可知對作戰能有多大影響。”
“有這東西,如今的夏國能勝過燕國嗎?”盧中書監笑眯眯地問。
鄭給事中鄙夷地看他:“你在想什麽?這東西是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王侍中适時出言打斷兩人,聽懂盧中書監想說的究竟是什麽:“這東西,能落到燕國手裏嗎?”
鄭給事中直接拒絕:“當然不能!難道要讓燕國如虎添翼?”
盧中書監好聲好氣地反駁他的觀點:“鄭大人以為說不給這東西就落不到燕國人手裏嗎?除非公主漏不大肆推廣,只用于軍中,不然它怎麽都會落入燕國人手裏。”他說得直接,但都是實話。
鄭給事中:“那就只用于軍中。”
盧中書監反問:“有梁乃文之事在先,只用于軍中怕也不安全。”
鄭給事中聽出他言外之意,冷笑:“你的意思是無論怎麽燕國人最後都能拿到這東西。”
盧中書監沒有直接回答,說了一句:“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崔尚書令精神有些不濟,勒令他直言:“有話直說。”
盧中書監很給崔尚書令面子,便直說了:“此物不難仿制,燕國既然最終總能得到,不過是看時間長短。不若發揮它的最大效用,為夏國帶來更大的利益。”
“你的意思就是直接給聞人式一吧。”鄭給事中一針見血。
“怎麽能說是給?聞人将軍想要,自然也要付出代價。至于要付出什麽,那就要在議和的時候見招拆招了。當然,能換給他們,只能是建立在議和成功、和平達成的基礎上。這樣他們有了公主漏也不能立刻用來對付我們。”盧中書監和和氣氣,“況且送給他們的公主漏與他們親眼看到的不一定要是一樣的東西,即使漏上不好做手腳,還有沙子。”
他輕飄飄地說出在公主漏上動手腳的事情,仍舊是往常平易近人的模樣,卻叫人沒來由地感到膽寒。
正因如此,盧中書監平日裏總是笑容可掬的樣子,卻從沒有人敢輕視他分毫。(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