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字條是聞人式一與鄭給事中親眼所見公主一筆一畫完成, 絕無弄虛做假的可能。孰對孰錯,已分明了。
風水輪流轉,輪到鄭給事中暢然大笑:“你我親眼所見, 再不可能有假。少将軍只聽你的話, 就請聞人将軍到人前宣布結果吧!”他終于明白剛才聞人式一惺惺作态是為何,看敵人怄氣實在是件快樂的事情。
聞人式一審視着公主, 試圖從她身上看出些什麽。
公主自寫完字後便算完成任務,一聲不吭地面向屏風坐着, 只留給他一個圓滾滾的後腦勺,以及一道可愛的背影。
鄭給事中一步橫在二人中央,叫聞人式一再觀察不成公主。他聲音洪亮的:“願賭服輸,聞人将軍就不要在這裏拖延時間了!”
聞人式一看他一眼, 未再有多餘的言論, 自屏風後繞出。鄭給事中向着江好嘉許地一笑, 随人出了屏風。
兩側坐着的臣子們聽過屏風後交談心中已有成算,夏國人揚眉吐氣,燕國人則垂頭喪氣。
聞人椿牙關緊咬,不敢與父親對視, 心知自己讓他失望了!他手攥成拳, 因過度使勁,骨節都白成一寸寸的。
(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
聞人式一很快地接受了輸了的事實, 并在腦中回想在此事中是否還有疏漏之處,以免被算計更多。此事并不會讓他對聞人椿失望,人一輩子絕無事事順心的道理。這件事實論損失,不過是趙雁聲的那把槍, 本不屬于他們,也不算什麽。正好借由此事讓聞人椿知道失去自己喜歡的東西是什麽滋味, 也好不再犯同樣錯誤。
他将下方人人反應收入眼中,暗自估量此事出自誰的手筆,将聞人椿的性格摸得透徹。沒想到夏國之中還藏着這樣的勁敵,為了這個人,議和時的策略也要再斟酌斟酌。
鄭給事中懶得管他在想什麽,只覺得扳回一城很痛快,大力拍人肩膀:“快說吧,大将軍,都等着呢。”
(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
聞人式一口吻平平的:“那婢女确為傳達公主所想,聞人椿輸了。”
夏國席位上爆發出熱烈的叫好聲,輸給燕國、邊城被占、與燕議和要看燕人臉色的憋屈在這一刻盡數得到宣洩。
Advertisement
趙将軍的槍回來了,馬邑遲早有一日也會回來。
聞人式一從上方下來,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謂左右道:“去館驿,将槍取來還給公主。”
聞人椿在聞人式一身邊坐下,沒了鋒芒畢露的銳氣,低聲道:“父親,為何現在就要去取……”他是輸了,卻不心服口服,因此想在歸還一事上做手腳,盡量拖到不能拖時再歸還,急死夏國人。
聞人式一:“你想想那婢女當時是怎麽說的,這般缜密計劃,不要試圖去鑽漏洞。”
聞人椿順着他所言回想,那婢女說的是:“若公主對,請少将軍立刻将趙将軍的槍還給公主。”
一瞬,他終于感受到從頭到尾被算計的恐怖。連這句話都是早有準備,讓他無法在輸掉後耍賴,拖着不給。
聞人椿終于服氣。
沈紹安慰地輕輕拍他手臂,問聞人式一:“将軍,他們是怎麽證明的?”
聞人椿于頹喪中豎起耳朵去聽,同樣好奇。
聞人式一沉默不語,片刻,才道:“公主有蹊跷。”出于謹慎,他并未直說這位夏國公主并不癡傻,因為不能确認這一點。即使親眼見她寫了四個字,但焉知她是不是只會寫這四個字。在燕國,專門去喂一頭狼,它也能學會人類的指令。
“什麽蹊跷?”聞人椿追問。
殿外唱聲打斷他們的對話,皇上到了。
夏國人的熱情稍稍沉澱,燕國人重整旗鼓,一齊用目光迎接這位傳說中的女皇。毋需什麽卓越的政績,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已經足夠矚目。
五層嵌金的博煙爐熏熏地透出輕煙,皇上已然習慣了出沒于各大場合,飒然地拾階而上,在寂靜中端坐于禦座之上。
萬籁俱寂下,蕭正儀宣布開宴。
随着這聲宣告落下,宮中豢養的樂人們手持器樂,奏起宮樂。魚行的宮娥們捧上托盤,盤中是珍馐美馔。
一掃之前的劍拔弩張,至少此刻在表面上是一片其樂融融。
皇上與聞人式一客套地寒暄幾句,皇上作為主人問他一切可好,還能适應嗎,聞人式一答俱是很好。
接着蕭正儀向燕國人娓娓介紹起每一道菜。菜肴充滿夏國特色,燕國人的飲食習慣與夏國大不相同,因此都吃得新鮮,聽得有趣,難得安靜坐着。
席上唯獨聞人椿食不下咽,時不時狠霸霸地看屏風一眼。
沈紹倒有閑情逸致品嘗,從美食中領略夏國文化。留意到聞人椿神思飄忽,他低聲與之交頭接耳:“椿,你很好奇公主嗎?”
聞人椿冷笑:“我只想殺了她們洗雪恥辱。”
沈紹對他的暴言充耳不聞,自顧自小聲說:“我很好奇她。”
聞人椿:“好奇什麽?一個傻子。”
沈紹:“我想知道她哪裏蹊跷。”
聞人椿扯扯嘴角:“問我父親不就是了?”
沈紹笑道:“更想親眼見識。”
聞人椿嗤道:“她是個縮頭烏龜,你見不到。”
沈紹:“想想辦法,總能見到。”
聞人椿:“我不幫你想。”
……
菜過五味,三杯兩盞入腹,氣氛火熱起來,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般,兩國從未有過龃龉,自始至終十分友好。雙方皆閉口不談議和之事,只維持着這樣的氛圍。
這樣熱鬧的時刻,聞人式一好像喝得有些微醺,在活潑的樂曲中開口:“适才從這位女尚書口中,某領略了夏國特色。在我們燕國宴會上也有獨特風俗,不知夏國可願與我燕國同樂?”他問得自然,仿佛真是為了樂一樂。
皇上靜靜地看着聞人式一:“什麽樣的風俗?”
聞人式一輕松答道:“酒酣胸膽尚開張,我們燕人尚武,喝到盡興使便愛比試一通,圖個熱鬧。不過都是點到為止,以免打得上頭,傷了和氣。只不過是随意玩玩,若是夏國不好參加,倒也罷了,游戲而已。”他說得越輕松,夏國就越不好不參加。只不過是一場游戲,但夏國連游戲也要推脫,未免過于懦弱。
皇上又問:“具體要怎麽玩?”
聞人式一不緊不慢道:“雙方各出三人進行比試,不許動用兵器,不許使用武功,不許傷人性命,只靠力量與技藝,點到為止,将人按在地上十息起不來者算勝,三局兩勝。”
(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
夏國官員們在腦海中咂摸着聞人式一這話,聽起來似乎真沒有什麽惡意,只不過是玩一玩而已。若不答應,顯得他們未免謹慎過分,多怕燕人似的。
皇上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下首坐着的崔尚書令,見他微微颔首,才緩緩撤回目光,淡聲應道:“既如此,便見識見識燕國風俗,人又要如何選呢?”
聞人式一和藹地笑了:“不拘那麽多規矩,随意選人即可。”
有時候沒規矩反而比有規矩的限制要更加多。若選人正式,譬如讓郭校尉上了,贏了也有以大欺小勝之不武之嫌,若是對方用陰私手段僥幸勝了,郭校尉日後如何立足。萬一叫個無名之輩在比試中卑劣将人重傷,夏國損失一名重臣,而燕國用卒子抵命實在不要太劃算。但若随意選人,全都輸了,未免難看,也傷士氣。
“請陛下點一炷香,一炷香後确定選人。”聞人式一看了眼屏風便收回目光,不怪夏國多心,他精心設計的這場游戲本沒有這麽簡單,按原計劃是要通過這場玩樂與夏國賭上一把。
但那侍女之前之舉非但使聞人椿賠去了他心愛的槍,還使得他這計劃無法實行,他真想知道這是誰的設計。此人不除,必成燕國大患。
皇上語氣平平:“以香計時若遇到意外還要從頭來過,蕭尚書。”她突發奇想,要矜持地展示出夏國的優越之處。
“是。”蕭尚書會意,差使宮女取了瓷漏過來。
“此物名為瓷漏,如今宮中都在以此計時,若是好用,便要推廣開來。”蕭尚書手持瓷漏向衆人介紹,“漏中标有刻度,不同深淺意味着不同時候,向其中倒入細沙,用細沙填滿瓷漏,打開隔片,就能使用。”
燕國人真沒見過如此機巧之物,從蕭尚書快速的介紹中勉強了解這是做什麽之用,危機感驟生。這只是一樣計時工具,但夏國的技術革新總讓人心中難安。
燕國其餘人還在跟随蕭尚書所言看瓷漏是如何使用的,聞人式一已經敏銳地覺察到這瓷漏的大用。行軍計時多看天色,瓷漏便攜,若能于軍中普及,制定與實行都能更加精确……要将此物拿到手——聞人式一立刻做出判斷。
夏國人一聲不吭,默默聽着,也沒見過這東西。不過怎麽看這都是好東西,他們也不會在燕國人面前自曝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于是一個個擺出高深莫測的神情,讓人看不出什麽端倪。
蕭尚書一面說着一面添沙,又着人請了一柱香來擺在殿中,用以證明瓷漏準确。
添過沙後,宮女作勢點香。蕭尚書道了一聲“點吧”,宮女将香點燃的同時,她将隔片打開。
皇上陡然拿出的新玩意兒使雙方的心都亂了,一時間即将到來的比試都顯得不那麽重要,都很想知道瓷漏到底準否。
過了一會兒才好一些,夏、燕各自“魂不守舍”地議論起要推舉誰去參加比試。
燕國這邊人選早已備好,佯裝議論不過是走個過場。
聞人式一看看對瓷漏只是感興趣的沈紹和完全沒興趣的聞人椿,教導:“看到那個瓷漏了麽?它就是我說的、值得帶回燕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