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焚屍案
霍珏一雙大長腿在前面走得步步生風,周未小可憐兒拎着死沉死沉的勘查箱一路小跑跟在後面,打遠處看就跟古時候嚣張跋扈的富家少爺和寄人籬下的貼身小厮似的。周未都準備清清嗓子給自己高歌一曲小白菜了,沒想到霍珏這個‘富家少爺’還有點良知,到了車前主動把勘查箱從他手裏接過去放到了後備箱,而後不等他反應就把他推進了後座。
周未甚至都沒來得及感覺他和霍珏指尖相觸時由靜電帶起的那一瞬間顫栗,就被突然啓動的車子慣到了後座摔了個眼冒金星。反觀他身旁的霍珏,似乎早就習慣了這種快節奏的工作,看到他這副樣子竟然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嗤笑:“幹法醫這一行手、眼、腿、腦子都得勤快點。一秒鐘都不應該耽誤。”
周未心裏不服氣,面上也自然流露出了三分不屑。他撇了撇嘴,心想需要他們的案子必定是死了人的。那人死都死了,他們早點晚點又有什麽區別。
“早一秒到案發現場就可能發現更多有用的線索。”霍珏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輕哼了一聲,接着剛才的話說了下去,“我們節省的時間越多,兇手用來逃跑的時間就越少。越快抓住兇手就越可能地保護其他無辜的生命不受傷害。”
霍珏說看了周未一眼,這個眼神還是自周未見到霍珏之後對方露出的第一個既不是輕蔑也不是嫌棄,而是很正常很平靜甚至還帶着一絲對周未以後的期許:“你要學的不止是法醫學的知識,還有你作為一個法醫如何對死者、對案子以及對普通百姓負責。你既然叫我一聲‘師父’,那我一定會盡到我的責任,在有限的時間裏把所有我會的教給你,而不是讓你在我眼皮底下混日子蹭學分。”
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霍珏話音落了許久周未都還呆愣在後座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出生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二老伉俪情深了一輩子,母親雖頗有些強勢但從不過多約束他的選擇;父親更是講究無為而治,兒孫自有兒孫福。二老只給他劃了一個不可以觸碰的區域,在區域內他可以自由闖蕩,小到穿什麽衣服用什麽顏色的文具,大到中高考選擇文科理科上哪所學校,就連他青春期萌動第一次夢遺,二老也毫不避諱地和他溝通了許多。
在他的記憶裏,父母第一次拌嘴還是在他選擇專業的時候母親開玩笑讓他跟着自己學法,将來當律師,自己開事務所當老板;父親便故意跟母親擡杠說讓他學醫,白衣天使救死扶傷,偉大而神聖。周未那時正愁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二老說的法律和醫學他說不上多喜歡也絕對不讨厭,他為了同時滿足二老的願望,索性一邊取了一個字,學了法醫。
在大學蹲了四年周未都沒有想過這麽深,現在聽了霍珏這段話他才第一次真正了解到網絡上形容法醫‘鬼手佛心’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法醫為含冤的死者而生,為罪大惡極的罪犯而生,更是為這個社會、這個國家的安定和平而生。
“霍老師又開始教學生了!”周未正恍惚着,忽然聽到前面開車的司機打趣了一句,“小朋友,你跟着霍老師就是跟對了,能學着不少東西呢!”
周未暫時停下複雜的心裏活動,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點頭說了一句:“……謝謝師父。”
案發現場是市中心一條交通要道路邊的停車位,周未他們到的時候警戒線外已經圍了好幾層看熱鬧的吃瓜群衆。
他穿好鞋套之後跟着霍珏從人群中間裏鑽進去的時候不小心被吃瓜群衆的自行車絆了一腳,踉跄着要摔倒的一瞬間走在他前面的霍珏适時幫他穩住了重心:“看着點路,你這一跤要是摔警戒線裏面責任可就大了。到時候五千字檢讨都沒用。”
周未:“……”
霍珏批他批得在理,而且又是當着這麽多有關無關的人,周未只能埋着腦袋裝慫。待到他救命恩人秦重過來和霍珏說初步偵查結果的時候他才得了空躲在霍珏背後咬牙切齒地将霍珏批他那一頓照本宣科般還了回去。
“小孩子第一次出現場經驗不足很正常。”秦重顯然是看到了剛才那一幕,跟霍珏說完正事還不忘替他求情,“誰都不可能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你看我那個,那邊吐去了。還是見的太少,後面慢慢習慣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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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順着秦重的視線看過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面色蒼白扶着樹狂咳的短發女生。他心中登時警鈴大作,這屍體得是多精彩啊能吐成這個樣子……
“目擊者說是車子突然爆炸自然,火撲滅了就這樣了?”霍珏問。
秦重點頭:“嗯,從起火到撲滅總共不到20分鐘。”
“20分鐘不到能燒成這樣肯定有助燃劑。”霍珏擡手在鼻子前面輕輕揮了幾下,“火藥味很明顯。”
接着迅速俯身鑽到燒得只剩下焦黑的鐵架的車廂裏查看屍體最初的狀況:“那個誰……周末!你說說焚屍案第一步要看什麽?”
周未長到現在早都已經習慣了別人有意或無意把他的名字叫錯了。他曾經還一度求着家裏二老去改名。所以周未一聽到那個熟悉的稱呼下意識就湊到了霍珏身邊,看了一眼車裏面炭化的屍體,回答道:“分辨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
“那個……師父,我叫周未,未是未來的未。”周未回答完問題之後又悄聲補了一句。這個外號周未的同學死黨開玩笑叫了那麽長時間他早都已經習慣了,可霍珏是他的帶教老師,冷着臉一本正經地叫他周末……那個樣子他做夢都能吓出一身冷汗。
然而他補這一句根本沒用,霍珏像是沒聽見一樣看都沒看他,手上擺弄着屍體繼續出題考他:“那你覺得這是生前還是死後?”
周未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從另一邊鑽進車廂,随着霍珏翻動屍體的動作把屍體表面的情形看了個大概。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全身呈焦黑色,屍體攣縮明顯,整體呈鬥拳狀,從表面看無明顯外傷和掙紮痕跡……周未回答道:“死後吧。”
“吧?”霍珏從車裏鑽出來,“那我就在屍檢報告上寫此案系他殺,吧。行嗎?”
“不行。”霍珏還故意加重了‘吧’的語氣,吓得周未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那你再說說,判斷生前和死後第一點要看什麽?”霍珏本來就鮮少有什麽表情,此時更是臉拉得比驢臉還長,難看得瘆人。
周未吞了吞口水,心虛地回答:“……熱、熱呼吸道綜合征。”
好在他這個問題回答到了點上,霍珏臉色變得比裏面的屍體白了幾度。
霍珏點了點頭肯定道:“那你看這具屍體的呼吸道了嗎?”
周未:“……”
沒有。
既然沒辦法判斷你問我幹嘛!
霍珏看他那吃癟的樣子就知道這倒黴孩子肯定是知道他的用意了,他蜷起食指敲了周未額頭一下:“就是欠練,以後動動腦子再說話。”
“哎呀!師父你敲那麽狠不是越敲越傻了!”周未下意識出聲抱怨,全然忘記了他要在霍珏面前裝乖寶寶的事。
霍珏似是故意跟他對着幹,擡手又敲周未一記:“傻了也不給你算工傷。把屍體放解剖袋,收隊了。”
此時秦重那邊現場勘查也進行得差不多了,他站在霍珏旁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聞這個味突然想吃燒烤了。下班一起去?”
此話一出,正在裝屍體的周未以及秦重的那位在本子上記東西的女實習生兩個人同時停了下來,周未還應景地聳了幾下鼻子聞了聞現場這混雜着汽油和火藥的焦糊味。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有誰在看了焦黑的屍體還聞了這個味之後還想吃燒烤……正常人會有一陣子不再想吃燒烤倒是真的。
“行。”霍珏點了點頭,“開你車,今兒我限號。”
周未:“……”
果然是正常人無法理解的世界。
“周未跟着一起嗎?”秦重喊了一聲。
“不不不……”周未努力壓下快要湧上喉頭的惡心回答,“恩人你們自己去吧,我晚上還有事。你們吃好喝好!”
“小屁孩兒,要都像他們這麽脆弱,法醫幹不了一個月就都餓死了。”霍珏冷笑了一下吐槽道。
秦重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毫不客氣地拆臺:“這倒是。也不知道哪個法醫剛來實習的時候因為一具巨人觀三天沒吃下去飯。要不是我那包泡面估計早都餓死了。”
霍珏:“……”
回到市局之後周未颠颠跟着霍珏進了解剖室,霍珏這位記仇小能手顯然是沒忘記周未剛才犯下的錯誤,剖開屍體氣管之後特意讓周未把死者呼吸道從裏面到外看了個清清楚楚,尤其是表面附着的煙灰沉積,以及黏液混合形成黑色線條狀黏痰這種生前燒死的特征表象。
有這一次周未恐怕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判斷屍體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的第一步驟是什麽了。
他是真的要謝謝霍珏的八輩祖宗。
屍體經過解剖得出結論,死者為30歲左右的成年男性,死因系火場中灼熱的煙霧以及有害氣體進入呼吸道引起的窒息。死者後枕部發現一處鈍挫傷,有生活反應,系生前導致。大致可以判斷死者先是被鈍器擊打昏厥後被兇手用繩索捆住四肢送到案發地後被活活燒死。
因為車廂不是第一案發現場,調取監控排查有關嫌疑人一系列的事情就不屬于霍珏能插手的範圍了。他從解剖室出來之後就把周未揪回了辦公室,把周未按坐在電腦面前,霍珏半坐在他桌上,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上敲屍檢報告。
光看還不夠,在周未第三次寫錯的時候霍珏從桌上随手抽出一本雜志,咔咔幾下卷成紙筒,擰着眉毛扯着嘴角,就跟古時候盯着奴隸幹活的監工似的,周未寫錯一次霍珏抽他一下,寫錯一次抽一下……
不是怕被敲傻嗎,那這次就不敲腦袋。
光面硬紙筒轉抽周未的小臂,等到整份屍檢報告寫完,周未左小臂上已經被霍珏抽紅了一大片。周未委屈巴巴地敢怒不敢言,等到秦重過來和霍珏對案子的時候他才終于找到了給他撐腰的人,把胳膊舉到秦重面前告黑狀。
這場師父恨恩人疼的鬧劇最後自然是以周未差點被霍珏趕到秦重那邊當實習生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