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起
幸運的是解剖臺上的屍體死狀不是特別難看,面容安詳,屍僵還沒有完全軟化,看上去應該是一具比較新鮮的屍體;周未也因為發揮出了自己縫合的正常水平而沒有被霍珏歸到了廢物那一挂。
周未心裏明鏡似的,他知道如果他硬和霍珏對着幹那麽後面漫長的實習期難過的肯定是他自己,于是他拿出了上學時期對付科任老師的那一套,擺出了一個七分嬌嗔三分慚愧的笑容主動對霍珏服軟:“師父,我知道我完成得不好,不過我以後一定會多加練習,絕對不給師父丢臉!”
霍珏檢查了一下周未的“傑作”,雖說縫得不是特別漂亮但至少沒醜到讓屍體詐屍。他嗯了一聲以作應答,随即又抛給周未一道考題:“你覺得他的死因是什麽?”
周未沒有參與屍檢,他只是趁着縫合的這段時間觀察了一下屍體表面和屍斑的顏色,只能猜測着回答:“我覺得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因為屍體征象和教材上說的基本一致。不過師父我知道這樣直接下定論肯定是不嚴謹的。”
“嗯。”霍珏着實意外周未的專業素養,幹法醫最忌諱也最容易犯的就是照本宣科定式思維,霍珏聽周未這麽說還以為周未是個什麽值得栽培的好苗子,誰知等到後來周未裝不下去原形畢露的時候霍珏才知道他這個助理是有多愛演戲,“周……”
剛才秦重給霍珏介紹的時候霍珏根本沒走心,只隐約記得這個實習生大概是姓周。
“周未!”周未嘿嘿笑着,“師父我叫周未!未是未來的未。以後的日子還要麻煩師父多多指教!”
“嗯,周未,你過關了。”霍珏盯着周未把儀器都收好之後才轉過身踏出解剖室的大門,“跟我過來吧。”
“謝謝師父!”周未嘴上回答得爽快,身體卻不是那麽的誠實。
他仗着霍珏看不見他,跟在霍珏身後鬼鬼祟祟地做了好幾個鬼臉,一邊做一邊小聲吐槽霍珏,什麽冰塊臉大魔頭各種千奇百怪的詞都被他用了個遍。
他是罵爽了,但不代表霍珏沒有察覺。霍珏聽到一半不得不把吊在一邊的口罩重新撈回臉上掩飾嘴角的笑意,而且他非常給面子地把周未的叽叽咕咕全部聽完才回過頭警告性地瞥了周未一眼,好巧不巧将周未異常猙獰的表情盡收眼底。
周未非常尴尬地将自己的面部表情重新整理成了剛才在解剖室時那副讨巧的樣子:“師父您還有什麽指示?”
周未的辦公桌就在霍珏對面。兩個人同處一個屋檐下,周未為了自己後面實習的日子能好過些不免要和霍珏套套近乎拍拍馬屁什麽的。只是無論周未問什麽問題,專業相關還是沒話找話的閑聊,霍珏都是一副我站在冰箱上我比誰都高冷的樣子把周未的疑惑解釋清楚後便不說其他,随手抽出剛才那具屍體的屍檢報告丢給周未讓他熟悉案情,自己也捧起一本專業書籍看得入神。
周未這下是徹底沒了開口說話的欲望。他只能裝成一個聽話的乖寶寶仔仔細細地浏覽屍檢報告上的每一個字。
屍體表面無明顯外傷,屍體背部、後枕部和四肢下部有大量櫻紅色屍斑,初步判斷為一氧化碳中毒。屍體屍僵明顯,推測死亡時間大約為2018年9月12日淩晨3點左右。屍體器官未發現特征性病變,胃內容物發現大量未完全溶解白色片狀藥物,經檢測确定其成分為苯二氮類化合物……
周未把屍檢報告一個字一個字啃完又把右下角霍珏的簽名用手指描了好幾遍才花了不過半個小時。他閑極無聊地嘆了口氣,心想反正霍珏現在也沒心思管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趴在桌面上盯着霍珏捧着書脊的右手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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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将霍珏修長的手指以及因為常年浸泡藥物頻繁洗手而異常發白的皮膚上凸起的青色血管用視線描摹了幾遍——突然想到他的網調主人HJ似乎也有那麽一雙漂亮的大手。
周未和HJ的相識還要從和他們有相同愛好的人群專用的交友軟件新推出的随機匹配的功能說起。
科技在慢慢發展,時代也在漸漸開放。現在已不同于20年前,諸如BDSM、戀物、異裝等小衆性癖早已不用搞得像特務接頭一般見不得人。他們不但有很多像之前周未去的那個叫做‘朝醉’的會所,還有專供他們這一類人的社交科普的軟件。
其實周未早在這個APP最初發布的時候就下載了,但是他始終沒有注冊賬號,一直用游客的身份去浏覽廣場動态和專業性比較強的科普貼。他見證了這個APP一路的發展壯大,終于在APP推出随機匹配功能的時候鼓起勇氣的開通了自己的賬號。
雖然這個功能字面意思是随機匹配,但畢竟池塘大了魚龍混雜什麽蝦兵蟹将都有。為了保證功能的正常運行和所有注冊用戶的人身、信息安全,随機匹配是通過一套比較詳盡的問卷,裏面包羅個人基本信息,性別、屬性、性向以及各種項目能夠接受或不能接受的程度,再用系統算法從衆多問卷篩選出契合度相對較高的兩份,将對方的個人主頁推送到問卷填寫者那裏。
之後剩下的事情就不是系統能夠控制的了。
這兩個人是否會主動添加好友,屬性是否真的像問卷顯示的那般契合、會不會發生除去線上交流之外的其他關系……這些全部都憑用戶自己的意願。
周未看着屏幕上顯示的HJ的個人主頁猶豫了很久。
昵稱:HJ
年齡:27
性別:男
屬性:Dom
性取向:男
個性簽名:無
從周未成功注冊賬號以來他遇到了不止一個以約炮為目的下流坯子。周未在不熟悉的長輩上司面前可能還會裝慫裝一陣子,但對待現實中完全不可能見面的陌生人他可就沒那麽好的脾氣了。
一向是把罵人技能開到最大,怎麽狠怎麽怼。
-小浪貨,先叫聲爸爸來聽聽~
-好的,乖兒子。你這是自己生不出來所以才滿世界認兒子嗎,怎麽還認到自己爸爸頭上來了呢?
-資料上看你是A市的?我也是A市的。明天有沒有時間出來見個面,賓館費用咱倆平攤怎麽樣?
-行啊。不過明天我下班挺晚的,你可以來接我嗎?
-當然可以。你公司在什麽地方,我看看公交能不能直達。
-在無名路火葬場,我明天要燒10個人呢。晚上十點下班,你來了記得給我發消息。
-喜歡男的還是M?你就這麽下賤喜歡跪舔男人的腳?那口活肯定不錯?賤狗還不趕緊過來給主人含含!
-啧,我口活确實不錯。我上禮拜才剛咬斷了一個人,現在牙又癢了。你确定要試試嗎?
除卻以上提到的這些以為S、Dom就是說着滿嘴讓人惡心的騷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的傻X以外,周未甚至還遇到過不明白Sub什麽意思的門外漢。
周未給自己标的屬性是Sub,而那個門外漢的屬性是M。
-你是S吧?我是M……那個,我可以語音或者視頻,但是不接受面基……我們要不要試試?
周未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心裏真的是哔了犬科動物了。
朋友,不是有個大寫字母S的單詞就是Sadism啊!拜托你去某度查查BDSM的詞條把基本知識了解了再來好不好啊!
因為這些不可言說的前車之鑒,周未是真的有點草木皆兵了。他不是害怕,就算對方真是那樣的人渣,周未也照樣可以正常發揮罵得他産生PTSD,順帶提升一下自己的罵人技術。不過怼人帶來的爽根本不能彌補遇到這種人渣引起的心理性反胃。
不管過多長時間再想起來也還是會隐隐作嘔。
況且周未是打心裏希望能遇到一個和自己契合的partner的,最好還是能發展成APP熱門帖子裏說的那種‘男友主’。如果一次兩次N次遇到的全是人渣,周未恐怕真的要就此隐退再也不踏入SM圈一步。從只能做一個靠狗糧飽腹的小白菜了。
周未還在猶豫,HJ卻先一步給他發來了好友請求。請求的理由只有一句系統默認的希望和你交個朋友。
周未看着HJ那個系統默認的頭像心想他不會是點背到極致遇到了一個僵屍號吧,雖有諸多猶豫他最後選擇了同意。
HJ沒有像之前那些人渣似的上來就發騷話,而是中規中矩地打了招呼做了自我介紹,這使得周未一開始對HJ的印象分就很高。而且後來HJ呈現在屏幕上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也都合乎禮節,既不生疏尴尬也不過分的親昵。沒聊幾句周未就被HJ帶着放下了包袱,像是遇到了熟人一般耍起了寶。
閑聊的過程中周未了解到HJ也是在A市工作生活,但是對方卻從來沒有提出見面之類過分的請求。
再後來周未就和HJ締結了網調關系。
兩個人互相聊了很長時間,從最初的純文字調教到語音再到相約不露臉的視頻,周未對HJ的好感度也越來越高。網調不像面對面調教可以借助道具并且親眼觀察到自己的partner的狀态。
網調基本靠的是調教者的語言藝術和兩個人的默契程度。因為隔着屏幕,如果一方死都不能進入情境那另一個就是把話說出花兒來也是平白做無用功。
但是HJ就很不一樣。
周未和他締結關系之後的每一次調教,周未都能覺得滿足。當然,少有的那幾次長時間罰跪就不能包含在裏面了。
就算不在調教狀态下,兩個人平常閑聊的時候也能像熟識的老友一般相處得非常和諧。
每一次網調時出現在電腦屏幕上那雙屬于HJ的手竟然和霍珏的詭異地重合在了一起。
周未聽HJ說過他是個給人做手術的,不出意外應該是個外科醫生;霍珏是法醫,拿解剖刀的;自己父親就職于市第一中心醫院腦外科……
是不是所有拿手術刀的手都那麽好看啊?
周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嗯,如果忽略他上學的時候喜歡掰手指耍帥聽響導致的骨節有點異常腫脹之外,好像也挺好看的……啧,這算不算一個新的研究方向,要是能發表論文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諾貝爾獎獲得者了!
周未正胡思亂想着,猛然被幾下特別大的悶響拖回了現實。他一擡頭便看到自己的帶教老師霍珏那張快要和糊了的鍋底一樣黑的臉。
“師、師父!”周未迅速回神,起身的時候還差點撞上霍珏的鼻子。
“實習就是讓你來這看着自己的手傻笑的?”霍珏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我敲了你桌子那麽多下都沒聽見,你是沒長耳朵嗎?”
“對不起師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市中心有案子。拿上勘查箱跟我走。”霍珏說,“車上等你。麻利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