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還要我嗎

第54章 (3)

周浩也沒勉強，自己點上後吸了幾口，倚在門邊看他，臉色忽然變得有些晦暗不明。

何謙以為他是被剛才的說笑刺激到了，拍了拍他的肩打趣道：“婚禮這種場合總要被秀一把的，大學的時候你也沒少秀他們。”

“何謙。”周浩喊了他一聲，眼裏滿滿都是歉意:“對不住啊。”

何謙愣了愣，下意識皺了皺眉：“說什麽呢...”

“我當時不知道，”周浩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看着他繼續道：“我要是知道就不會答應把它介紹給你，我不知道她是那樣的人。”

“...什麽？”

那晚周浩跟他說對不起，說他當年為林幼稚介紹時并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是後來有一次無意中撞見才知道林幼驚私底下做的工作，可那是何謙已經走了，周浩一直以為何謙提前離校與林幼驚有關，所以一直內疚了很久。

周浩說了很多，何謙喝了酒的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了，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想說跟他沒關系，是他自己的選擇，話都嘴邊想到了什麽，然後問了一句：“那她現在呢？”

“......”周浩猶豫了下，說：“你離校的第二年她就休學了，聽說是因為懷孕了，對方是個已經有了家庭的當官男人。”

66.

何謙坐在花園入口長廊的凳子上，手下意識去摸煙才想起來在車裏，周浩那天說的話他幾乎不敢回想，每次想起來時三年前那晚沈涼川的臉都會跟着出現在眼前，被他冤枉了那麽難過那麽失望，卻還怕他生氣，紅着眼讨好地哄他。何謙現在都不知道當時自己怎麽開得了口的，讓那樣的沈涼川走。

何謙一只手撫在開始隐隐作痛的胃部，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飯莊二樓的談笑聲還在持續，一樓的大門被兩個門童推開，沈涼川從裏面走了出來，朝右側看了一眼，他勾了勾唇，笑意不達眼角，眼裏卻是更加深沉的情感。

直到胃痛悄悄緩解，何謙才感受到來自前方的目光，他整個人都滞了下，剛才因為疼痛冒出來的冷汗從額角滑落下來，“啪”的一下——一如黑暗中心髒跳動的聲音。何謙擡頭，直直地對上沈涼川的目光。

長高了，也成熟了一些。何謙想，沈涼川又一次在沒有他的時間和地方，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沈涼川不知道在哪裏看了多久，本來皺着的眉頭在何謙看過來的瞬間沒了蹤影，對視片刻，他緩緩走了過來，滿不在意地勾唇笑了，“老師也來了？不上去？”

沈涼川踩着月光走在何謙心上，像是一步步踏平過去他們之間所有的坎坷，一如既往地義無反顧地走向他。可終究有什麽還是變了。沈涼川的雙眼清楚地對他說。

何謙以前無意中看到過沈涼川這種笑容，沒什麽笑意，對方對他來說下一秒轉頭即忘。

他确實不應該再打擾他。

何謙呆呆地看着他，也笑了，苦苦的，苦到連原本感覺胸口空洞那一塊都開始發酸，“不了。”

何謙目不轉睛地盯着沈涼川的臉，想要通過這短短數秒把它刻在心上。沈涼川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似乎毫不介意對方近乎無禮的注視。

何謙站起身朝外走，沈涼川的視線随着他移動，待即将擦肩而過時那雙眼睛微微睜大了，只下一瞬就湧上了紅色。沈涼川低頭冷冷地笑，不知在嘲諷自己還是何謙，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而兇狠。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何謙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我可以送你回家嗎？”

何謙說的小心而猶豫，背對他的沈涼川眼裏瞬間凝結的冰卻在他說完這句話的剎那間碎了。

沈涼川回頭看他，眼裏是破碎後的幾分茫然，他愣愣地點了點頭，嘴唇微微張開卻幾乎沒發出聲音。

可他聽到自己分明在說“好”。

————

67.

車裏一時沒人說話，淡淡的木質香水混着一點點酒精的味道、還有兩個人淺淺的呼吸。此時是夜晚最熱鬧的時候，街道兩側的路燈透過車窗照映在臉上，何謙開着車随着車流前進，不快亦不慢。從坐上車起沈涼川的視線就沒從何謙身上挪開過，直白而安靜，又像是什麽都沒有，何謙忍不住側頭看他，“怎麽了？”他溫柔地問。

沈涼川眨了下眼，兩秒後把頭偏向了窗外，看着不打算說話。

何謙便沒再開口，收了視線，直到車子行到一半，他才突然想到——他并不知道現在沈涼川住哪裏。據他所知，沈涼川高中的時候就不怎麽回家了，偶而放假也只是到外婆家去，可他這三年沒回來過，何謙拿不準他現在住哪裏。

何謙猶豫了下，轉頭看向他，沈涼川不知是在休息還是已經睡着了，閉着眼睛，安安靜靜的側臉看起來乖得不像話，讓何謙心都開始軟陷下來，一直以來随着這個人空洞的那一小塊，這瞬間忽然被一種暖烘烘的感覺填滿，它來得太快，如想象中那樣，美好得讓從前經受的委屈都陡然放大，跟着泛起一些苦澀。

何謙不可控制地開始想，或許今晚他應該自我滿足一下心裏那份小小的渴望——于是他裝作不知，帶着一點點小心翼翼的忐忑和期待，帶着這個人回了家。

車在樓下的停車場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安靜，沈涼川似乎真的睡着了，何謙出神一樣看他，直到對方忽然擡手揉了揉眼，然後看過來，何謙的目光才稍微移開了一會兒，才又看過去，等着他開口。

“這是哪？”沈涼川看向窗外，沒來過，不過他自然知道是哪裏。

何謙說送他回家，卻忘了問他住哪裏，他故意沒說，本以為何謙到了最後自然會問，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家。”何謙說，一邊解釋一邊觀察他的臉色：“剛剛你好像睡着了，我不知道你現在住哪裏，所以...”何謙看着沈涼川有些茫然地眼神還有些疑惑，因為酒和熱臉頰染上淺淺的紅暈，他頓了一下，然後忽然就坦白了:“我想跟你多待一會。”

沈涼川一愣，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手指無意識地在車門上一下一下地點着，他抿了抿唇轉了話題：“怎麽搬家了?”

“換了工作所以幹脆買了房，現在在B大上班，這裏位置還可以，也不遠。”何謙把這些一筆帶過，下車來到沈涼川這邊，為他打開車門，笑了笑：“還是老師，所以嚴格來說也不算換了工作。”他低頭看着沈涼川，眼裏盡是溫柔，怕把人吓到一般，在無人的夜色裏，他輕輕地問：“你想進去看看嗎？”

純粹真誠的邀請，他和沈涼川對視的目光不躲不閃，可內心深處已經開始緊張，指尖幾乎要顫抖，只有何謙自己知道，他心裏甚至已經在祈求他了。

進了屋，何謙打開燈後從櫃子裏拿了脫鞋放到沈涼川腳邊，湊近時帶來細微的風，聞到一絲酒味，于是他很自然地在沈涼川面前蹲下來，伸手就要給他脫鞋。沈涼川眼睛漫不經心地查看房子裏的擺設，一如何謙的風格，簡單大氣又不失本質裏的溫柔。察覺到腳下的動作，他低頭去看，喝了酒的腦子有些遲鈍，帶着點疑惑地看着何謙。何謙笑了一下，拍拍他的小腿，沈涼川了然地眨了眨眼，卻也不覺得不妥，順從地擡了擡腳，好方便他為自己換上了鞋。軟軟的，很輕。

“喝了多少酒？頭疼不疼？”何謙起身後問。

“不多。”沈涼川搖了搖頭，微微偏頭像是感受了一下，似乎直到現在才開始感覺到酒後身體發熱帶來的那種暈乎乎的感覺，然後他眉頭就皺了些：“疼的。”

何謙下意識就要去摸他的腦袋，手擡到一半才反應過來，稍滞後若無其事地在身後放下了，“去沙發上休息一下，我給你倒水。”

何謙的身影轉身消失在廚房門口後，沈涼川才挪動了腳。客廳還保留着前一晚主人留下的痕跡，沙發上沒疊的毯子、一件外套，掉在地毯上的抱枕茶幾上喝了半杯的水以及一些小物品......

沈涼川走過去彎腰想把抱枕撿起來，卻見他動作一頓，米色的地毯旁，一張小小的照片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掉落在那裏，一寸大小的藍底照片，四個角和幾處已經泛了白。

沈涼川把它撿了起來，猝不及防跟照片上還明顯青澀地自己打了個照面，他看了好一會兒，沒想起來當初這照片是用來做什麽的，也不知道何謙是從哪裏弄來的。

聽到出廚房裏傳來的動靜，沈涼川看過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在何謙出來時光明正大地把照片随手放到面前的玻璃桌上。

他的動作明顯而刻意，并且一雙眼目不斜視地盯着何謙，帶着幾分證據确鑿的質問

——這三年，何謙是想他的。

68.

何謙被他盯得有些疑惑，走近幾步後才恍然想起——照片！他面上頓時一窘，臉上也不由得開始泛熱，差點返身就要回廚房，可腦子還沒來得及控制腳下的動作，眼睛卻先一步不由自主地去查看沈涼川的反應。

回想起十多分鐘前，他處心積慮地讓沈涼川“進門”，現在這會兒一個大意冒出來的照片，這場面怎麽看也會讓人以為是他為表明心意故意為之。

沈涼川雙手撐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何謙硬着頭皮走了過去，把倒好的水放到他面前，手不動神色地往前移了移，想不動聲色地先去把照片收起來。

可惜沈涼川一雙眼雖然看似滿滿地置在他身上，該看到的卻一樣沒落，他十分及時地出手，下一瞬何謙的手背就傳來了微涼柔軟的觸感——沈涼川伸手蓋在了他的手上。

動作輕卻有力。

何謙像個行竊被當場揭發了的小偷，想抽回手，一個微小的動作卻驚動了被害人，就見“被害人”揚了揚眉，手下一收，把他的手牢牢抓在了手中。

他偷偷瞥了一眼沈涼川的眼色，不知是不是錯覺，該“被害人”剛才似乎是笑了一下？

于是他心也不慌、手也不想動，只希望坦白從寬，但由對方抓着任憑處置了。

“這是什麽？”沈涼川說

“照片。”

“......”

“你的。”何謙掩飾般咳嗽了一聲，小聲補充。

“我知道。”沈涼川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喝了酒的眼睛這會兒又水又亮，連眼角都微微往上挑，然後他真的笑了一下：“可是我的照片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不輕不重地吐出兩個字：“你家。”

“我……”

何謙一個字拖了好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事發突然，他一時想不到辯駁的理由，又怕面前的人等得不耐煩，沉默半晌後只好幹巴巴地把罪行都承認了：“我以前從學校拿過來的，你的學生證上面的照片。”

“為什麽啊？”沈涼川似乎不打算放過他，何謙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沒說出來，這樣的場面接下來的話他是怎麽也說不出口的，尤其是還未确定沈涼川現在的想法之前，他怎麽能全不顧對方的感受，簡單地就把“因為我太想你了”這樣的話說出口？

沈涼川自然也了解何謙是什麽樣的人，等了片刻不見人開口便也算了，對這個人急不得，他心裏清楚。

只見前一秒還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下一秒就自然地轉了話題，沈涼川一手抱着抱枕往後靠在沙發背上，眼皮垂了下來，說：“太晚了，我能借宿一眼嗎？”

他說完身體配合地打了個淺淺地哈欠，擡手揉了揉眼睛，要求都顯得理直氣壯了不少。何謙這才想起沈涼川是喝了酒來的，在車上都睡了過去，看樣子是真的困了，他沒多想幾乎立刻就應了：“好，我去給你……”

沒等他說完，沈涼川聽到一個“好”就閉眼緩緩倒進了沙發裏，像動作慢放似的，軟軟的陷進去一個弧度，露出安靜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像扇子一樣在眼簾掃下一小片陰影，一只手還無意識地搭在抱枕上，這模樣簡直乖巧得過分了。

何謙把燈關了，客廳裏暗了下來，只有茶幾上留着小小一盞睡眠燈發出柔柔的燈光。

他萬般小心地看着眼前的人，用最溫柔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失而複得的寶貝，連呼吸都輕了一些，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翹。

然後上前把撐開毯子，輕輕地蓋到沈涼川身上，在他耳邊低聲道：“晚安。”

他說完卻并沒有走開，而是在沙發邊面對着坐了下來，背對着光，在黑暗裏一眨不眨地默默注視着對方的睡顏，那眼神分明在說——無論如何也看不夠。

他求之不得。

在手邊靜靜躺着的，那張藍底照片上，少年眉頭微蹙，一臉嚴肅地看着前方。

69.

何謙在沙發邊呆了一夜，最後靠在一旁睡了過去，意外的感覺休息得不錯。平時一個人的時候不怎麽講究，只要不上班能睡多久睡多久，上班的話就草草地叼片面包什麽湊合，今天他難得還不急不緩煲了粥在電飯鍋裏，吃了自己那份後沈涼川還沒醒，學校那邊還有工作，于是在桌上留了字條後出了門。

一般在接近期末課結束了都會輕松很多，結課後若是學校沒了別的安排就相當于提前放假，正好他正需要時間解決一下個人情感問題。

不過天不遂人願，處理完手上的工作後已經臨近中午了，給沈涼川發的短信對方還沒回，也不知道醒了沒有，何謙拿着手機正要撥號過去，剛走出門口就看見老教授從對面走過來，看見他時招了招手，看來是特地來找他的。

“暑假結束沒事吧？準備一下過兩天帶那幫崽去科技中心那邊看看。”老教授言簡意赅，以往的假期何謙一向主動到他那裏報到，像是怕閑到他一樣，這次便先來找到了他，倒是看何謙面帶猶豫時感到意外：“怎麽？拼命三郎不拼啦？”老教授誇張地擡手看了看天，哎呦一聲：“今天忘了看太陽打哪邊出來了。”

何謙：“......”

想來老教授應該是特意給自己作了安排，他一時不知怎麽開口拒絕，就見對方一擺手：“不是什麽大事就推了吧，你也跟着去見識一下，有用的。”

“您也去？”

“嗯。”

那應該不光是實踐那麽簡單了，老教授想着他，何謙想了想左右不過三五天，應該也礙不着什麽事，于是點點頭應了。

何謙買了飯菜回到家，第一時間往客廳沙發的方向看過去，沈涼川還在，不過竟然還沒醒。

心裏忽然松了口氣，他放輕了腳步走過去才發現不對，沙發上的人眉頭緊鎖面色蒼白，何謙快步走過去伸手在他額頭上試了下溫度，果然有些發燒了。

他推了推沈涼川把他叫醒，沈涼川好一會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怎麽了？”

開口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何謙把他扶起來坐好，“你有點發燒，頭疼不疼？”

何謙從抽屜裏找出退燒藥，想起什麽又放了回去，換成了水溶的，沈涼川以前生病不喜歡吃藥，一顆膠囊含在嘴巴裏灌了幾次水死活也咽不下去，但他也不說，只面無表情地等人都走了再吐出來，要不是無意中撞見過一次何謙還不知道他這毛病。

沈涼川洗漱出來，聽話地吃了點東西墊肚子後又順從地把沖好的藥喝了，苦的，但這次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何謙心疼又自責地看他，把一旁的糖水遞給他，“吃完飯以後我們去醫院。”

沈涼川沒接，視線從那杯水移到何謙的臉上，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好一會才淡淡地開口問道：“老師沒什麽想跟我說的？”

何謙一怔，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沉默讓兩人之間的氛圍又變得沉重起來，不過和沈涼川獨處了一晚他卻有些得意忘形，以為那些卡在兩人之間的事可以暫時抛到腦後。話題突然被拉扯回來，何謙毫無準備或者說早有準備，可不知如何開口。

沈涼川從他身上撩起眼皮，自帶的那股疏離回到了他身上，他沒什麽感情的笑了一下，“感謝收留。”

何謙眼睜睜地看着他起身往外走，在經過身邊時突然伸手拉住他，“對不起。”

遲到了多年的一句話，說出來的瞬間渾身都松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應該早一點說的。”何謙轉身面對着沈涼川的側臉，感覺到對方的指尖在他手中輕輕顫了一下，他認真說：“是我錯怪你了，對不起，我應該相信你的。”

“就這些？”沈涼川偏過頭和他對視，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你想說的只有對不起？”

何謙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嘴，然後說：“對不起。”

這下沈涼川真的笑了，冷冷的，他看了眼身下兩人交握的手，何謙沒怎麽用力，他輕輕往外一抽就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嗤笑一聲：“我知道了。”

直到身後的關門聲響起，何謙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眼還保留着剛才握着對方姿勢的手心，對方的體溫和觸感仿佛還留戀在指尖，最終卻什麽也沒抓到。

他閉了閉眼，輕輕地嘆了口氣。

70.

接下來的兩天，一直到何謙出差的前一晚兩人都再聯系過。當晚何謙沒忍住給沈涼川發了條短信，問他感冒好了沒有，直到何謙收拾好行李、洗漱完畢對方也沒回消息——意料之中。何謙想了想，把要外出幾天的事發短信告知了對方，他想多說些又怕沈涼川反感，最後只簡單交代了下大概哪天會回，在末尾加了一句“對不起“。

第二天何謙到學校和老教授還有幾個學生回合，然後一起到車站坐車，三個小時以後才到了目的地，到了才知道怪不得教授對這次實踐這麽重視，原來是最近這邊來了好幾個專家，其他大學的也因此來了不少，後期也許還會有講座之類的。

知道以後何謙反而沒了興致，這不是他現在專業的領域，只是老教授或許還執着于當年對何謙的另眼相看，何謙不好再說什麽，只安安分分地做好安排的事。

一天下來就是觀察記錄記錄觀察，雖然沒幹什麽體力活，但大家都感到很累，吃過飯後天一黑就回了房間。他們此行六個人，只訂了四件房間，除去老教授和唯一一個女孩的一間，剩下的只能兩個人湊合了。

何謙洗澡出來時跟他同住的男學生躺在床上打電話，看見他出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何謙回笑了下，然後走到自己床邊躺下，刷了會兒手機沒事幹困意就上來了，旁邊男生小聲的說話聲從被子裏傳出來，電話那頭應該是女朋友，平時挺粗犷一男孩此時聲音都溫柔了許多，何謙也不覺得吵，解悶似的聽了會兒，對方應該是察覺到他這邊沒聲，以為何謙要睡了，對電話那頭說了句等一下，然後沖何謙這邊低低地喊了兩聲，“老師，你睡了嗎？”

“還沒，”何謙轉身看他，“怎麽了？”

“沒事沒事，怕打擾到你，我出去講會電話，等會回。”

“去吧。”何謙應了一聲，男生跳下床，出門前順手給他關了大燈，房間暗下來沒了聲音，何謙困意卻莫名淺了些，他拿過手機打開昨晚給沈涼川發的信息看了一遍，沈涼川一直沒回，何謙猶豫了下，撥了個電話過去，連接的撥號聲在安靜的房間裏不急不緩地連續了一分鐘，然後是機械的女聲，何謙無奈苦笑，打開微信發了條晚安過去，盯着守了幾分鐘沒回應，想來對方還不打算搭理他，只好放下了手機，想着只能回去以後再厚着臉皮湊上去。

而另一邊，B市有名酒店，一場生日趴正是高潮的時候，年輕的男女衣着寸縷在巨大的露天游泳池裏嬉戲，周圍的草坪上也占滿了熱舞的人，沈涼川坐在泳池外圍的卡座裏，看着手機上的未接皺了皺眉，剛要拿起來屏幕卻在下一秒顯示電量耗盡黑了下去，招手喚來經過的服務生，陸明知看見了湊過來：“怎麽了？”

“手機沒電了。”沈涼川把手機遞給服務生，對方雙手接過微微鞠了一躬拿着手機走了。

沈涼川掃了眼周圍，到處都是白花花的肉體，“誰給他出的主意辦這麽俗的生氣派對？”

陸明知倒了杯酒遞給他，笑道：“魏琛自己想的呗，他說要對方比他穿得少才有安全感，你還別高看他，本來就是特俗一人。”

沈涼川揚揚眉不置可否。

“你呢，看你心情不怎麽樣，”陸明知說，“那天不是他帶你走了？看來還沒跪下認錯呢？”

“你懂什麽。”沈涼川垂着眼表情淡然敷衍了一句，看起來不欲多說，陸明知還想問兩句，忽然不知道從哪裏走過來一人，站在他們桌前，陸明知擡頭，看清來人後眯了眯眼，又去看沈涼川的反應。

餘城也在看着沈涼川，沈涼川卻似無感，頭也沒擡一下，他也沒在意，笑了一下，徑直把手裏的酒杯伸過去在沈涼川手上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玻璃杯清脆的一聲響，“又見面了。”

沈涼川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他，語氣不冷不熱：“有事？”

餘城聳聳肩：“好久不見，喝一個。”

“酒量不好，不好意思了。”沈涼川淡淡地說，回頭跟陸明知小聲說了一句什麽，起身越過兩人朝裏屋走了進去。

今晚魏琛二十三歲生日，把酒店整個包了下來，酒店安排的活動花樣百出接連不斷，能玩通宵的便玩通宵，堅持不了的房間已經開好了，只管去睡。

沈涼川回到房間，手機正在客廳的桌上充着電，開機後微信的消息彈了出來，沈涼川盯着那兩個字像是出了神，片刻後門鈴聲驀地響了起來，聲音在夜晚裏顯得格外吵鬧，沈涼川皺了皺眉，片刻後走過去打開門，像是已經猜到來人是誰，他眼裏毫無意外，除了因被打擾到而蹙起的眉頭，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看着門外的餘城，冷漠道：“你來做什麽？”

71.

上次聚會餘城借着酒勁大膽湊了過去，沒搭上幾句話沈涼川就走了，那之後餘城多次找各種各樣的借口約沈涼川見面，沈涼川不答應不說，甚至很少回複他，電話也是幾乎不接，今天好不容易見到他，餘城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剛才見沈涼川離開，不知不覺就跟着他過來了，這會敲開門，沈涼川雖然臉色微變，但可以從他的語氣裏感覺到幾分不快，餘城不由感到局促，但不想示弱，好歹撐住了臉色，笑了笑掩去幾分尴尬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讨好問：“找你喝酒啊，可以嗎？”

沈涼川皺了皺眉：“去找別人。”

他說完就要關門，餘城眼明手快及時伸手抵住，“啊”地一聲，手臂重重地卡在門裏，餘城吃痛低呼，沈涼川愣了下，“你有病？”

餘城捂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看着竟有幾分可憐：“沒有，我就是......”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不太好意思卻勇敢地直視對方的眼睛，聲音小小的：“我就是挺喜歡你的...”

“......”

餘城只比他大一歲，平時提到他時都說是成熟懂事的一個人，偶爾會有些孩子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能把“喜歡你”這種話挂在嘴邊，沈涼川沉默着看了他半晌，轉身自顧走了進去，身後的門卻沒關。

餘城驚喜地睜大眼，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原地反應了幾秒才跟了進去。

“随便坐吧。”沈涼川拿出一瓶紅酒，倒了一杯遞給他後雙手撐在胸口看着他不語，餘城幾乎要受寵若驚了，接過來立刻就喝了一口，然後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謝謝。”

沈涼川沒說話，餘城這才看到沈涼川只拿了一個杯子過來，“你不喝嗎涼川？”

沈涼川瞥了他一眼：“不是你要喝？”

“......”

兩人不算熟悉，幾乎沒有單獨在一起帶過幾次，餘城憑着一腔熱鬧就跟了過來，真的坐在一起了卻一時找不到話說，他在這邊絞盡腦汁想沈涼川可能會感興趣地話題，那邊沈涼川卻陡地先出了聲：“你喜歡我什麽？”

他問得平靜，像是真的疑惑卻也不好奇答案，倒是餘城被他突然一問給問住了——其實連他也說不上來，只記得幾年前無意中在一次聚會中撞見了這個人，平靜冷漠和周圍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地他就開始時不時出現在腦子裏，想接近他了解他。

“......”餘城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見鐘情吧。”

沈涼川聞言難得勾唇笑了笑，眼睛盯着眼前巨大的落地窗，不知道在想什麽。餘城頓了下：“你不相信？”

“不是。”沈涼川站了起來，一副“你該走了”的表情：“我要休息了。”

餘城點了點頭，有些失落不過還是溫溫和和地沖他笑：“好吧，我走了。”

他走了幾步，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沈涼川的纖瘦的背影顯出幾分疏離的孤獨，“涼川。”餘城開口叫了他一聲，沈涼川偏頭看了他一眼：“說。”

“我聽說你有喜歡的人，男的。”餘城問：“我還有機會嗎？”

“嗯。”沈涼川滿不在意地應了一聲，絲毫不顧忌對方的情緒，毫無感情道：“沒有。出去的時候帶上門。”

關門的聲在身後響起，沈涼川一個人在客廳坐了好一會兒才進了浴室，出來看了眼窗外，已經深夜外邊卻人數不減，氛圍也還熱鬧，今晚空房應該不少。

沈涼川打開微信消息，盯着第一個會話框看了好一會兒才把手機放了回去。本來想着生他兩天起刺激一下對方，結果，出差？沈涼川收到短信的時候幾乎都要氣笑了。

何謙自然知道他想聽的是什麽，也知道他在等，他才不管什麽過去——沈涼川清楚地知道，只要何謙一句話，他就可以馬上回到他身邊，其他的都不重要，他想要的從來只有何謙。

72.

第二天一早，何謙睜開眼第一件事就下意識地去摸手機——沒有未接。盡管是意料之中的但還是有些失望，不過他沒料到的是沈涼川竟然難得發了條朋友圈，一個巨大精致的生日蛋糕，簡單地配上“生日快樂”幾個字，何謙感到意外，沈涼川從來不發朋友圈，不知道是誰的生日，看來應該關系不錯。

何謙躺在床上盯着照片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看到發送時間淩晨三點，何謙皺了皺眉，沒忍住發消息問他感冒好了沒，對面依然安安靜靜地沒回應，何謙發愣似的看着天花板，忽然有些後悔，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了還在乎那些做什麽，何謙嘆了口氣，直到男學生喊了他一聲才連忙應了一聲，趕緊洗漱出門和老教授他們會和。

照例跟着逛了一天，科技園新展出不少東西，大家都有些興奮，晚上結束時何謙裝作順口提了一句，問大概還要待幾天，老教授聞言挑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有事要回去？”

“......”何謙猶豫着點了點頭：“是有點事。”

老教授松了口：“再推兩天吧。”

好不容易熬過兩天，一切結束以後天已經黑了下來，大家也累，決定休息一晚明早再走，何謙看着兩天來手機裏那個空蕩蕩的問號，終于坐不住了，跟教授打了聲招呼就往車站趕，等了半個多小時才坐上了回B市的火車，何謙心裏忽然有些着急，帶着幾分緊張，迫切地想見到那個人。

下車時已經将近十一點了，何謙先叫了車，出了大門後就給沈涼川撥了電話過去，沒接，這次他沒作罷，一連打了好幾個直到坐上車才暫時停了。

幾天不見B市并沒有什麽不同，出租車在夜晚燈火通明的街道飛馳，燈光下昏黃的樹影掠過車窗，何謙卻在這瞬間驀地感到了心慌，像回到幾年前知道沈涼川離開的那個夜晚，他突然害怕又像那天一樣，什麽都抓不住。

酒吧。

餘城坐在沈涼川對面，面前的手機斷斷續續響了十多分鐘了，沈涼川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默不作聲地盯着透過玻璃杯的燈過，他臉色沉沉的，周身的氣壓很低。

餘城坐在旁白不動聲色地觀察他，有些疑惑，今晚他在外面吃飯，碰運氣地給沈涼川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對方赴了約，然後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跟着他進了這家酒吧。沈涼川坐下後像是忘了有他這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地自顧在那裏喝酒，讓他一頭霧水。

桌上沈涼川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餘城偷瞥了一眼，還是那個人，他猶豫了下伸手想把手機推過去，手剛要碰到沈涼川涼飕飕地看了過來，餘城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小聲疑惑：“不接嗎？響了好久了。”

沈涼川低頭看了眼，恰巧鈴聲結束屏幕暗了下來，他盯着看了兩秒然後又轉頭去喝酒，餘城卻覺得他心情好像更不好了。

鈴聲停了十來分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