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
補回去。
莫名的,從那一刻起,雨中的那個陌生人,成為是他最想親近的人。
何謙成為沈涼川的家教是偶然。何謙來的那天,沈涼川無意在陽臺瞥見了,雖然已經過去了将近兩年,但沈涼川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曾經在雨中遞了一把傘給他的人。
那把黑傘正完好無損地挂在房間裏的壁櫃旁。
第二天沈涼川很早就下樓了,等了好久才等到來人,見面的時候沈涼川主動把手伸了過去, “你好,我叫沈涼川。”他面上看着不動聲色,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指卻微不可見地顫抖。對方看起來似乎對他的反應有些意外,這讓他更多了幾分緊張,直到被握住了手,“你好,我是何謙。”那人這樣說。
何謙。
他不記得他了。沈涼川隐隐失落,不過很快就被沖淡了——畢竟以後相處的日子還很長。
意料之中的,何謙是個很好的人,特別心軟,很多事情只要他稍微低聲讨好一下,何謙堅持不了幾分鐘就會妥協,無奈地笑,然後說“好”,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發自內心地笑。
他本來不喜歡笑的。
沈涼川越來越喜歡跟何謙待在一起,他開始期待每次的周末,有時候周五晚上會興奮得睡不着,一大早就起來等他。那段時間連一向不太注意到這種小事的媽媽都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後來沈涼川便借機請她繼續請何謙作家教。
那是懂事以後沈涼川第一次地跟徐徽提要求,眼裏的期待讓她微微驚訝,能看到兒子的笑臉,作為媽媽她當然欣然答應。
于是便有了後來。
沈涼川一開始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何謙情感的不同,直到初三剛開學的時候,前一晚兩人約好了明天開始補課,第二天沈涼川如常地一早開始等他,可是到下午何謙給他打電話說,來不了了。當時沈涼川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很久,他想問為什麽不能來了,可是他不想讓何謙為難,也不想他不高興,于是壓下了心裏的失望,只是說,‘好的,我知道了。’擔心他忘了,又說‘下周見。’
他真的很想見他。
于是他沒跟何謙說,悄悄去了一趟B大,沒想打擾他,只是想離他近一點。要是能偶然碰到那就最好不過了。
沒想到,真的能碰到何謙。不過他身邊站着一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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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涼川站在對面街道的樹下,遠遠的看着何謙和那個女生一起走近,又一起進了校門,女生捧着奶茶,時不時轉頭跟何謙說話,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沈涼川的心情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冷漠得有些兇狠。
但是藏不住深深的失望與心傷。
于是他開始想,何謙只能是他的。
61.
沈涼川問何謙是不是和林幼驚交往的那天,當時他們站在商場大樓外人來人往的人群中,他還記得當時何謙的表情,冷靜疏離,面無表情的望過來,無聲宣告着有些事已經塵埃落地。沈涼川控制不住紅了眼,他眼裏藏着深深的心意,下一秒就要到嘴邊,可是終究沒說出來,他怕,不怕何謙不接受,只怕再不能待在他身邊。
既然是何謙喜歡的,沈涼川也不會和她過不去,至少在何謙眼前。
每次看見林幼驚看何謙的眼神,那些親昵的小動作,沈涼川都覺得快要忍不了了,他容不得除了自己以外的別人在何謙身邊,誰都不行。
直到母親去世之前。徐徽和沈朝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兩個人僅有的在家的日子裏都在不停地争吵,家裏被他們弄得昏天暗地,最後以一方摔門而去告終。徐徽那麽要強的女人,突然變得那麽愛哭,時常默不作聲地在沈涼川面前掉眼淚,沈涼川也因此有所懷疑。
那段時間他變很忙,白天要上學,晚上得到沈朝生的消息以後就立刻跟出門,不出意外的,沈朝生出軌了。
沈朝生和幾個男人坐在包廂裏,摟着女人,男人中還有兩個是見過的面孔,他們的手在女人身上摸索的同時談笑風生。
直到親眼所見,沈涼川心裏僅存的那點幻想轟然倒塌,随之毀滅的還有父親的形象。
他們之間親情的聯系實在太少,沈涼川憤怒的同時更多的是覺得惡心,再不想看一眼,他轉身想走,門忽然開了,裏面被擋住的女人起身往外走了出來,剎那間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愣。
是林幼驚。
沈涼川眼裏閃過一瞬驚訝,随後目光冰冷地注視着她。
“你...你怎麽會在這?”林幼驚先開了口,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慌亂。
沈涼川看了看她身後,一眼不發地盯着她。
沉默半晌,林幼驚上前一步似乎想拉住他,沈涼川皺了皺眉躲開了。
“離何謙遠一點。”他說。
林幼驚一愣,明白過來什麽,“你喜歡何謙是不是?”她忽然笑了:“我說呢,早就感覺你對我有敵意,還一直以為是錯覺,原來是真的,他知道嗎?”
沈涼川低着頭,表情在昏暗的燈光中顯得越發陰沉,他說:“他不知道你是陪酒的吧?”
“陪酒”兩個字從他口中輕飄飄地吐出來,林幼驚當下變了臉色:“你胡說!”
“是嗎?”沈涼川不屑地勾了勾唇,像是怕髒了眼,轉身不再看她:“跟何謙分手,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不然你會知道後果的。”他走了出去。
他心裏竟然為此感到慶幸——那個女人終于要離開何謙了。
一段時間後放了寒假,沈涼川一直在家陪着徐徽沒出門,何謙也沒再來,不知不覺兩人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了。
徐徽狀态不太好,沈朝生很久沒有再回家來,沈涼川看着她日漸消瘦下去,話也不怎麽說了,他才知道,原來徐徽一直是愛着沈朝生的。
愛。他幾乎沒怎麽從他們那裏體會過,原來這個家還是有這種東西的。
後來徐徽生病住院,出院前一晚,沈涼川在醫院陪了她一整晚,徐徽醒了過來,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看見沈涼川笑了笑,跟他道歉,說對不起啊兒子,一直以來都沒好好陪你...沈涼川只是握着她的手,靜靜地聽,心裏平靜到連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徐徽說到最後,忽然問他是不是很喜歡家教那個老師,沈涼川擡眼看她,稍愣,然後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徐徽笑了,眼淚從眼角無聲流出來,她說:“何老師說下學期不能過來了,真對不起啊兒子,媽媽連這個也沒為你做好。”
沈涼川怔了下,像是沒反應過來,好久都沒出聲。
等徐徽睡着以後,沈涼川出門徑直坐車來到B大,到何謙寝室樓下後才給他撥了電話過去。
手機裏鈴聲響了好幾下才被對方接了起來。
“我是沈涼川。”沈涼川站在燈柱下,仰着頭緊盯着其中一扇窗,屋內還亮着燈,幸好。
他太想何謙了。
對面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下來,沈涼川靜靜地聽着聽筒裏傳出的對方淺淺的呼吸,沒敢開口。
下一秒天空忽然下起了雪,映着昏黃的燈關從頭頂飄落下來,手機裏何謙輕輕地“啊”了一聲,“是你啊。”他說,“有什麽事嗎?”
為什麽不能繼續補課了。
“我想見你。”
好一會兒,何謙懶懶地笑聲才傳過來:“可能不行。”
你是不是不願意見到我了。
像是感知到兩人之間無形地存在着什麽,沈涼川皺緊眉頭把猛然湧上來地酸澀狠狠咽了下去,然後輕輕地說:“你現在來見我,好不好?”
“不行。”何謙說:“我回家了,現在沒在B市。”
他不願見我了。
“怎麽了?”
“沒啊,就是一個人在家好無聊哦。”沈涼川笑了笑,說:“那再見?”
62.
陸明知陪着沈涼川悶頭喝了幾瓶酒,頭腦有些發昏,忽然想起什麽,問:“對了,我聽我爸說,你爸讓你出國念書?怎麽回事?”
沈涼川眼神還清明,聞言勾了勾嘴角,扯出個沒什麽笑意的笑容:“是有這回事,怕我耽誤他重新成家吧。”
陸明知愣了下,微不可見地皺眉:“那你怎麽打算?”
沈涼川從爺爺家回來那天,沒提前跟何謙說,本來打算給他一個驚喜,結果剛下車便被他爸爸叫了回去,沈朝生難得用如此盛重的語氣,說家中來了客人,一起吃頓飯。
回到家才知道,要讓他見的,是沈朝生在外不知道養了多久的女人。
沈涼川态度不冷不熱,早在母親去世後,對于這個父親他早沒了最後一絲期待,倒是難為沈朝生忍了這麽些年才把女人帶回來。
飯桌剛開,沈朝生突然提出讓沈涼川出國留學,沈涼川剛拿起碗筷的手當即放了下來,沒說什麽,起身就要走。沈朝生氣極,當場怒罵,那女人幫着勸慰,話間不知有心還是無意,說漏了嘴,原來那女人懷孕了。
沈涼川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回頭看着沈朝生,好一會才開口:“我媽媽在的時候,這個女人就在了嗎?”
他語氣平靜的不像話,仿佛單純的疑惑和質問,沈朝生一口氣堵在胸口,不知是氣憤極了還是被戳破,一言為發,沉默地看着他走出了門。
沈涼川出門後漫無目的地走,最後擡頭卻到了何謙家附近,想到電話裏對他回來一直期待的人,不由自主地眉眼都溫柔了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想何謙了,等不及調整好糟糕的心情就要去見他。
誰知等來的卻是一場争吵。
“我怎麽打算?”沈涼川趴在桌上,一手舉着酒杯透過燈光不知看向何處,又似乎什麽也沒落入他眼裏,他像是思考了下,忽然擡頭望向陸明知:“你說,我走了,他會不會後悔?”
何謙知道沈涼川離開是在一個月之後。
九月初旬,各個學校都開了學,何謙因為任有高三班級的課,所以比上學期要忙,費的心思也多。不過現在他也情願做這些,至少不會讓那些事時時刻刻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難得周末放假,何謙便約了王世磊和林靜漪吃飯,把那天沒吃成的飯補上,最後選在B大附近。
何謙到的時候王世磊他們已經提前點好了菜,只等他一到就叫了服務員盛上來。
“怎麽了?臉色這麽憔悴。”王世磊一看見何謙便愣了下,不過一個多月未見,何謙明顯瘦了不少,臉都瘦了一圈。
何謙坐下後喝了倒了半杯水喝,聞言笑了笑:“還好吧,估計是太熱了沒吃好。”
一頓飯吃完,何謙點了甜點和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羅靜漪忽然問:“哎對了,你們學校報了B大那個狀元,昨天開會的時候聽說沒來報到,出國了,好像姓沈的,你認識嗎?”
何謙舉着水杯的手一頓,愣愣地擡頭:“什麽?”
“沈涼川,崇德出來的。”王世磊在一旁接話:“聽說B大願意出重金留他都沒留住,好像這孩子還挺有背景...”
“沈涼川...”王世磊說着忽然反複念了這個名字兩遍,片刻後拍了拍大腿,“哎”了一聲:“你以前家教是不是帶過一個學生,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叫這個名字?”
何謙沒出聲,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出神地盯着桌上的水杯看了好一會兒,回過神時見對面兩人正疑惑地盯着他,捏了捏杯子愣愣道:“啊,是嗎,我不記得了。”
回到家,何謙洗了個澡便直接躺上了床,閉着眼躺了好半天也沒有激起絲毫的睡意。
今年高考考生志願填報相關的事,學校開會時着重提過好幾次,沈涼川是今年的理科狀元,關于他的更是被拿出來單獨商讨過,所以何謙是知道他報了B大的。兩人一個多月沒見,何謙面上看不出什麽,心裏是什麽滋味自己是知道的,所以今天的飯局也是下意識約在了B大,他清楚——早在許多年前,他就為了沈涼川失去了自己的原則。
他認了。
在床上硬躺了一個多小時,何謙後知後覺地爬起來把關了一個多星期的手機翻了出來,點掉幾通工作的未接和短信後,才看到了兩天前沈涼川發過來的短信。
看到短信的瞬間,何謙感覺胸口一緊,心髒不受控制地猛跳起來。
幾分鐘後,何謙把手機随手扔了回去,無力地躺回去,想起那晚他質問沈涼川時說的話——“你是不是被寵壞了?”
他苦澀地笑,沈涼川甚至沒有給他打一通電話,只留一條幾乎讓人心碎的短信
——“沒有人寵我的,除了你,但現在連你也不寵我了。”
他傷心了,他是執意要走了的。
63.
三年後。
盛夏。陽光明媚灑在地面上,機場人來人往間,帶着揮之不去的暑氣。陸明知把車停在出口處,一支煙燃了一半,等的人才姍姍來遲——不遠處,年輕男人着簡單的白色T恤,下身是淺藍色的牛仔褲,幹淨清爽。
陸明知按了按喇叭,青年聞聲擡頭往這邊望過來,随即拖上箱子,長腿一邁走了過來。
高溫把他白淨的臉頰染上粉紅,因此少了幾分想象中的疏遠,陸明知遞了瓶水給他,随後發動車子,笑道:“幾年不見你倒是變了不少。”
“總要變的。”沈涼川灌了口水,面無表情道,把瓶子随手扔在一邊,“哪變了?”
陸明知側頭看他,拖着長音“嗯”了一聲,似笑非笑:“越來越好看了。”
“......”沈涼川靠在椅背上,半晌後偏頭瞥了他一眼,語氣不冷不熱:“是嗎。”
陸明知收到含威脅的警告,笑了笑,見他有些疲倦,也沒再開口,把溫度調低了幾度,放了首舒緩的歌,讓他休息。沈涼川雖然三年沒回來,但兩人經常聯系,彼此的情況大概都是清楚的,所以此時見面沒有什麽要緊說的。
半小時後車子抵達目的地,沈涼川下車後,陸明知搖下車窗:“晚上過來接你?”
沈涼川點點頭:“嗯。”剛走了兩步又回頭,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徑直朝大門走了進去。
臨江小區是B是繁華地段之一,房價寸土寸金,去年沈涼川和陸明知合夥投資了一個項目,盈利後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在國內買了房——屬于自己的房子。單棟的二層複式,裝修簡潔大方。
整理好行李,沈涼川沖了澡之後睡了一覺,醒來時陸明知的電話剛好打了過來,說十分鐘以後接他吃飯。
兩人剛進餐廳,魏琛立即遠遠地揮了揮手,等他們走近後不客氣地在沈涼川肩膀捶了一拳頭:“我靠,兄弟你還知道回來啊,我們還以為你被國外的辣妞纏住了,樂不思蜀呢。”
“還回去不?”
服務員上了菜,沈涼川拿着刀和叉子切了一塊半熟的牛排,說:“還不知道。”
陸明知挑眉看他,戳穿道:“你不是修滿學分了嗎?還回去...”向來沈涼川一知半解的話陸明知都是最先明白過來,這次也不例外,說到一半他忽然反應過來什麽,笑意深了些——看來這是要看別人的态度了。
一頓飯吃完,魏琛便領着兩人到了常去的酒吧,他們到的時候開的包間裏已經坐了不少人,沈涼川大致掃了一遍,只有幾個他不認識,估計是魏琛或者陸明知在他不在國內的這些年認識的。
沈涼川走在最後進了包間,一進門,包廂瞬間哄了起來,問候了一番說不到幾句就是喝酒,好不容易挨過一波,趁亂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躲着時,頭腦都昏沉了起來。
沈涼川獨自在光打不到的黑暗中坐了會兒,忽然身邊的沙發一沉,一個人影靠了過來:“涼川。”
來人是魏琛的堂哥,叫餘城。高中時因為魏琛的原因聚會時見過幾面,沈涼川不是很喜歡他,因為這人有意無意靠近他時總會産生幾分壓迫感——就像現在。
餘城漫不經心地靠在沙發上,偏頭稍微湊到沈涼川耳邊,話間帶着若有似無的啤酒味,沈涼川皺了皺眉,不動神色偏頭與他離了些距離,才淡淡道:“怎麽了?”
“你回來了。”餘城在笑,像是自言自語,眼裏倒影着點點燈關,閃亮亮的:“過得好不好?”
“嗯。”沈涼川不欲多少,應了一聲後起身準備朝外走:“去趟洗手間。”
沈涼川附身在水龍頭前,用涼水沖了把臉,清醒不少,擡頭時瞥見鏡子裏的自己,不知為何忽然發起了呆,直至身後響起開門聲才回過神來。
“怎麽了?”陸明知推門走進來:“剛才看見你和餘城坐一起,說什麽了?”
“打個招呼。”沈涼川淡然道。
“他找你?”陸明知看着他,眼裏的疑慮沒刻意隐藏,臉色也嚴肅了幾分:“他是個gay。”陸明知頓了下,“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吧?”
“嗯。”沈涼川扯了紙巾擦手,陸明知的意思不過是餘城喜歡男的,搞不好會喜歡他:“晚了。”
“什麽晚了?”陸明知問。
沈涼川看起來沒怎麽在意:“三年前他就跟我表明過,去年還發郵件問我什麽時候回,他喜歡我。”
“…...”
沉默片刻,沈涼川轉身看着陸明知,好一會後移開視線,說:“他呢?”
他語氣輕輕的,眼裏微不可見的帶着閃躲。
陸明知嘆了口氣:“他知道了。”
“你說的?”
“不是。”陸明知說,“我原本按你說過一段時間以後再讓他知道真相,不過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自己先知道了。”
沈涼川聞言垂着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低低地:“他知道了,可是他沒有找我。”
64.
“你已經盯着手機看了快十分鐘了,看什麽呢。”王世磊約何謙今天一起吃飯,兩人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本來還想說說話,哪知道何謙坐下後手機響了一聲,就見他跟神游了一樣,盯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回神。
王世磊點完菜,啧了一聲,“女朋友照片啊?這麽入迷。”
何謙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想理他,仍舊盯着手機發愣,表情有些茫然,眼睛裏卻像是着了火,好一會後把手機放回桌上,視線仿佛粘在了上面,緊盯着不放:“沒什麽,菜點好了?”
“點了,剛才問你好半天也不見你應一聲,我随便點了些。”王世磊說着一邊不動聲色地往旁邊亮着的手機屏幕瞥,一個聊天會話群的界面而已。王世磊眯了眯眼,看清楚了上頭的字,“高三一班,學生組織聚餐?”王世磊好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讓你跟了丢了魂一樣。”
何謙盯着群裏的那句話看了數秒,擡手把手機屏摁滅了,沒說話。
沈涼川回來了。
吃完飯後何謙直接回了家,本來王世磊還打算一起去打球的,但看何謙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便作罷了。
沈涼川回來了——一晚上何謙上瘾般在心裏不停地反複默念着這句話,腦袋裏全空了出來,忽然間不明白這短短六個字是什麽意思,意味着什麽。
客廳裏沒開燈,安靜的黑暗中,何謙坐在沙發上,從敞開的窗戶拂進來的風把指尖燃着的煙快要燃到了頭,何謙被燙了一下才像是有了意識,把它扔到了煙灰缸裏。
何起看了眼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不知怎的想起帶的學生平日裏用各種辦法逗他時,見他毫無反應時都挫敗道:‘老師,你沒有情緒。’他今天确實難得失态了。
何謙笑了笑,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臉上卻透着傷感與無奈。
他的情緒早就被那個人偷偷帶走了。
他從茶幾上拿起那張放着的照片,用之間一下一下、輕輕地擦過,借着探進窗來的那一點點月光,盯着照片上的臉,一如這些年盯着它的數夜裏,眼裏是一如既往快要滿溢的溫柔。
第二天。何謙是被一通電話叫醒的,教授在電話裏說新做的實驗出了結果,讓他趕過去盯着那幫學生。何謙應了,站起來時感覺頭腦有些發昏,他這兩年抵抗力莫名差的不行,昨晚在沙發上睡了一夜,窗戶也沒關,摸了摸額頭果然感冒了。
洗完澡後換好衣服,就着溫水吞了片藥就出了門。
何謙兩年前在崇德帶完了那屆高三後就辭了職,後來被大學時期的一位老教授找來幫忙,教授大學時就很看好何謙,幾年來年紀越發上來難免有些力不從心,聽說何謙辭了職就直接招了他過來,又憑一己之力舉薦他,好在何謙也争取,不到一年就轉了正,現在除了授課不時也幫教授帶着學生做實驗。
何謙住的地方離B大不遠,不過十來分鐘就到了學校。
實驗室等着幾名學生,見他來都湧了上了。何謙先看了實驗結果,又給他們做了标記,本以為今天只是簡單的驗收過後,再指導下次實驗就行,哪知教授臨時又打了電話過來,通知讓他們把暑假之前的實驗先做了,怕來不及。
老教授平時很嚴格,不真正費些心血達不到他的要求,學生們哀怨了幾聲,眼巴巴地央求何謙留下來輔導。這不是什麽大事,何謙跟他們年齡差距不大,能力卻差得不是一點半點,而且他雖然平時看着對什麽事都是淡淡的,不大在意的樣子,但其實卻是很容易心軟的一個人,需要指導的地方都會很耐心,找他幫忙也很少被拒絕。
不過今天出乎他們意料,何謙聽後頓了下,然後拒絕了:“不了,我今天不在狀态,估計在這只能給你們幫倒忙了。”
“老師生病了嗎?”一女生見他臉色有些蒼白,有些擔心道:“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不小心着涼了。”何謙說,收了東西往門外走:“你們忙吧。”
他沒回家,像是漫無目的地在開着車,不過等停下來時,眼前赫然是群裏聚餐時的地址。
何謙默不作聲地盯着眼前,他知道自己不該來。
他只是給他們帶過短短一個月的課,算不得真的這班真正的老師,不合适。
再說前兩年的邀請他都拒絕了,三年後才出來,算什麽。
……
說到底這些都不算什麽,何謙在心裏苦笑——只是怕沈涼川不願見他。
晚上七點。
位于江邊花園的閑致飯莊,平時到了營業時間,必定是座無虛席,今晚上門的顧客都被一一婉拒了,是被人包了場。
來客聽了不由失望而歸,轉身離開時臉上都帶着幾分詫異——要知道,雖然只是一處吃飯的地,但閑致如其名,每晚只開一定數的桌,并且從不允許客人包場。
誰能有這麽大的面子?
自然是飯莊老板。
魏琛在聚會約定時間前一小時就早早到了,畢竟是自己的地,雖然閑致業務能力不至于讓人操心,但今年的聚會跟往幾年不一樣,得給許久未見的兄弟表表心意。
難得他們那屆的高三有心,每年至少都聚餐過一次,不過随着時間的推移,一年來的人也比一年少了些,去年更是只到場了全班人數的一半,也有人從未到場過——沈涼川是唯一一個。
所以昨天陸明知在群裏發了聚會邀請以後,一句“沈涼川回來了”把不少潛水者都炸了出來——當年的理科狀元,B大說不上就不上了,加之沈涼川中學時就是人群中央的人,而在班上除了與陸明知交好以外,對其他人都保持着不冷不熱的疏離态度,加重了神秘感,讓人愈發想探究。
不出所料,今年的聚會幾乎全班都到了場,或是興奮或是好奇,大多數竟然都提前到了。
不過直到飯上了桌主角卻還沒到。
“到哪了?就等你們倆了啊。”魏琛沖身後喊話的人笑着擺了擺手,走到窗邊菜才聽清電話那頭陸明知的聲音:“快了快了,剛堵車了。”
“涼川呢?跟你在一起的吧?”他不太放心,之前在群裏提了沈涼川,老同學到場後都要有意無意問上一句,要是不來面上過不太去。
“在旁邊啊。”陸明知被他明顯憂慮的語氣逗得一樂,不由想起他以前被沈涼川鴿怕了的表情,笑了一聲:“你怕不是被鴿出陰影了。”
魏琛也笑,“啧啧”兩聲沒來得及再說話就人被拉去喝酒,只好匆匆道:“快來吧。”
挂了電話,陸明知看了眼副駕上面無表情的沈涼川,笑道:“怕你又跑了。”
沈涼川眼睛直視前方,沒做聲。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些,陸明知在心裏嘆了口氣,說:“我們班幾乎每年都聚會,也邀請了老師,不過他們應該怕自己影響到我們,所以幾乎到過一次以後就沒再來。”
陸明知頓了頓,繼續道:“不過何謙一次也沒來過。”
沈涼川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問:“所以呢?”
“今晚他也不一定會來。”陸明知說。
半小時後。
“哎!這邊!”陸明知和沈涼川一上樓,眼尖的人看到頓時喊了一聲,好幾桌人聞聲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齊齊轉向了樓梯口走進來的兩人。
數秒沉默。
“頭發都白了啊,三杯,先來走一個。”魏琛起身沖兩人喊道。
衆人回了神,鬧哄哄地一通喊,視線跟在兩人身上直至看熱鬧似的,盯着他們那桌男生來回看。
沈涼川跟魏琛簡單擁抱了下,幹脆利落的仰頭灌下三杯白酒才坐下,周圍人又是一通哄。
“今天難得一聚,”酒過三巡,班長視線看向正有說有笑的衆人,聽大家說着往事一時有些眼熱,給自己倒流了滿滿一杯酒,站了起來,大家也适時安靜下來,聽見他道:“懷念的話不用多少,這杯敬年少!”
說完一口悶了,大家也都起立,舉就碰杯:“敬年少!”
酒喝了壯膽,話匣子也都打開了,高中時沒敢說的話借着酒勁也都湊了上去。
沈涼川坐在位置上,目光若有似無地停在不知何時都圍了過來的一圈人身上,因為酒精而泛起紅暈的臉顯得平易近人,眼裏若是一潭死水般沉靜,仿佛置身事外。
陸明知留意了他半晌,正要開口時卻見他把手裏的酒杯一放,起身走了出去。陸明知盯着他的背影,幾秒後跟了出去。
像是知道陸明知會跟出來,沈涼川倚在走廊盡頭的窗邊,燃了支煙夾在指尖卻沒吸,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你不是說他已經知道了嗎?”陸明知剛走近就聽見沈涼川低聲說,像是疑問又似自言自語:“那他為什麽不來見我。”
——————
65.
“你...”陸明知走到窗邊,視線往外掃了一圈,不經意間瞥到樓下花園旁拐角處的停放在陰影處的白色轎車,他愣了下,然後回頭看了沈涼川一眼:“他來了。”
何謙在車上坐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天色都暗下來才聽見人說話的聲音,他把車隐蔽地停在拐角的位置,擋住了自己,看着那些在這短短三年就有了明顯變化的年輕面孔從他面前走過,他像中毒一樣地從他們的談話中捕捉“沈涼川”三個字眼。
沈涼川還沒來。二樓時不時傳來人群大聲的歡笑,何謙一個人坐在車子裏一動不動,腦子清醒了告訴自己不應該繼續待在這,但他像是被點了穴,一只手也擡不起來,只有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裏面是這些年深深隐藏着的期望——他想見他。
這份期望埋藏得太深了,把心口都罩住了一塊,空蕩蕩的,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了,像呼吸一樣,卻又每一刻都存在。
沈涼川在門口出現的那一刻,何謙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那麽狠,下一秒就要從胸口裏蹦出來,疼,太疼了,讓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他貪婪地緊緊鎖着那個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見。
何謙閉上雙眼,心口驀地傳來一陣疼痛,他臉色蒼白,眼睛卻發紅,僵住的指尖微微顫抖着打開了車門,下車後猛吸了口氣才逐漸緩過來。他擡頭盯着燈火通明的二樓, 聲音從每一扇敞開的窗戶裏傳出來,那三個字直直地擊在他的胸口上——
然後他笑了,輕輕地說:“我好想你啊。”
一年前王世磊的婚禮上,大學的室友在那一天難得聚在了一起。何謙是伴郎,陪着新郎一桌一桌地敬酒,最後坐上飯桌時幾乎快要坐不住。幾年未見大家都變了樣,好多人如今都已經結了婚,甚至有幾個孩子都生了。
一桌熟人只有他和周浩還單着,于是大家不約而同把炮火都轉到他們倆身上,幾杯過後何謙怎麽也喝不下了,找了個借口就往衛生間躲。在衛生間沖了把臉之後好受不少,便也不打算回去繼續喝。
在衛生間待了幾分鐘後周浩跟了進來,周浩向來酒量最好,看起來跟沒喝區別不大,何謙笑他:“怎麽?你也來躲啊?”
“哪能啊,”周浩也笑,從兜裏摸出煙抽了一支遞過來,“過來看看你,怕你昏過去沒人管。”
何謙伸手接了,但沒讓他點:“不抽了,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