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四月。
沈涼川最近被魏琛他們幾個鬧的心煩,原因無他——他生日就要到了。臨近高考自然是不可能有假期的,雖然沈涼川生日那天不是周末,不過這幫人被一天到晚的學習憋壞了,魏琛老早就開始計劃那天晚上下自習後一起出去嗨一把,他那邊計劃得如火如荼,沈涼川作為當事人不僅不領情,倒是越發不耐煩。
“涼川,你是不是嫌棄我啊?”魏琛有些委屈。
陸明知聞言在一旁嗤笑,沈涼川擡了擡眼皮看他:“......你有病?”
“看吧!就是嫌棄!”魏琛指着态度敷衍的沈涼川向陸明知控訴:“你說我一片好心給他放着高考不理,整天不務正業地給他計劃來計劃去,圖的什麽啊?人還不領情。”
陸明知其實也有幾分疑惑沈涼川這臉色一天比一天看起來煩惱,頓了下看向他道:“那你怎麽回事?不想過生日啊?”
未等沈涼川開口,魏琛雙眼驀地瞪大了,懊惱道:“哎!為什麽啊?”
沈涼川閉着眼揉了揉眉心,淡淡地說:“沒。”指了指魏琛:“他怎麽安排就怎麽來吧。”
要說沈涼川在煩什麽,不外乎是幾年前的生日對何謙做的某件事?何謙當時一氣之下一走就是三年,導致沈涼川後來每次一想到生日都莫名有些焦躁,也不敢再何謙提起,更不要說跟他一起過了。
兩人自那夜對話後便沒再碰過面,一個多月了。沈涼川是怕見面後何謙忽然想起那事來,怕他心裏還有氣,不理人,沒敢去找他。而何謙這邊則是怕打擾他學習,對沈涼川的顧慮倒是一無所知。
不過既然打算釋懷過去,便不能不有所表示。沈涼川生日的前一天,何謙特意空了時間出了,找了家評風比較好的蛋糕店訂了蛋糕,講清楚設計後讓人明天晚上送至學校來。
第二天晚自習下課後,魏琛火急缭繞地跑到一班,見陸明知還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過去拍了拍桌子,興奮道:“快點吧,等下在校外集合,飯店訂好都——哎”他頓了下:“涼川人呢?”
沈涼川正站在何謙公寓門外。
叮咚——
門鈴響了兩聲,何謙從屋裏把門打開來,挑了挑眉:“這麽早?下課鈴才剛響,翹課了?”
“……”半小時前收到何謙的短信沈涼川就坐不住了,當時就想直接過來,不過想到何謙皺眉才作罷。好不容易熬到最後十分鐘,估摸時間差不多了忍不住提前溜了出來,不至于算翹課。不過沈涼川沒來得及否認——一進門餐桌上入眼的蛋糕讓他愣住了,剛才的滿心期待忽然就實現了,這些天來的複雜情感和思慮,此時從心裏一圈圈冒出來的,酸澀的,又帶着甜味。
Advertisement
“哎……”何謙回頭看見沈涼川盯着蛋糕出聲,眼圈有些紅,沒忍住逗他:“還沒罵人呢就要哭了?還講不講理了?”
“……”沈涼川沒理他的戲谑,聲音低低的,說:“你還記得我生日。”
何謙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後走過去把蛋糕盒打開,拿出來後點上蠟燭後朝沈涼川招招手:“把燈關了,過來。”
啪。
“1和9” ——兩團跳動的火焰照亮不大的範圍,鋪滿草莓的蛋糕上是簡簡單單的一句“生日快樂”。沈涼川盯着看了好一會兒,半晌後擡眼看向何謙,何謙笑了笑:“怎麽了?不滿意?”
何謙以為對方會當即否認而然後等了好一會兒人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他,沒打算說“滿意”。何謙不由挑了挑眉,正要開口卻聽沈涼川小聲說:“我想你抱抱我。”
“……”
“不行。”何謙啧了一聲,把他桌前的東西騰開,笑了笑:“要許願嗎?還是直接切蛋糕了?”
沈涼川不答,但閉上了眼睛:“我——”
“說出來就不靈了哦。”何謙慢悠悠地笑道,沒忍住取了支煙出來,在蠟燭上引燃後咬在嘴裏,沒吸,煙頭在眼前一點一點燃燒,沈涼川坐在對面的黑暗中,臉上映着幽幽的火光,聽到他的話稍頓片刻,抿了抿嘴沒再出聲。
19歲了,初見時眉眼間的稚嫩痕跡再尋不到,長大後的男孩依然賞心悅目。
何謙隔着一層朦胧的煙霧看他,嘴裏漫不經心地哼着生日歌,一首簡單的歌被他沒調地瞎哼,短短一曲結束後沈涼川還未睜眼,何謙把嘴裏的煙取下來熄滅,目光未移動似出神盯着沈涼川的臉,片刻後他低低地說:“以後別惹我生氣了。”
沈涼川驀地睜開眼,何謙看着他笑了笑,輕聲說:“生日快樂,沈涼川。”
54.
六月高考轉眼即過,最後一科考試結束鈴聲響起時,何謙莫名松了口氣。難得有興致,做一頓精致的飯菜犒勞一下某位考生,結果花了幾個小時做好以後,才得知考試跟着班級去聚餐了。
何謙看着滿桌的飯菜無言,電話裏,沈涼川似是察覺到他的情緒,沉默了片刻無辜道:“怎麽了?”
“沒事,”何謙咬了咬牙,他倒是把高考後一貫的聚餐給忘了,也因為自作多情了幾分,以為粘人精會直接過來。
“那你好好玩,我也正要吃飯。”
一桌飯自然是吃不完的,好些菜動都未動就直接放進了冰箱。
就沈涼川來說,以何謙對他的了解,本以為考試結束後這人該更加毫無顧忌地粘上來了,雖然有時候會有點頭疼,不過大多時候還挺享受。
但這次卻出乎他的意料,小孩不緊沒粘過來,反而還要離遠了——考試結束的第二天,下午何謙下課後沈涼川打了電話過來,悶悶的,說假期要先去看爺爺,得在那邊待一段時間,不能跟他見面了。
何謙有些發愣,心裏那點期待瞬間沉到了心底,堵得他心慌。
不過沈涼川的語氣已經夠失落了,而且說了是去看望爺爺,何謙自然是什麽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也不忍心再讓小孩情緒更低落,于是盡量放松了口吻,輕笑着口是心非地說:“多待幾天才好,我現在可沒空理你,忙死了。”
對面一下就沒聲了,何謙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低聲地說:“好好放松一下,等你回來,回來就可以見面了。”
挂斷電話後何謙嘆了口氣,細細一想已經小半個月沒見過小孩了,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昨天就不應該放他去參加什麽聚會的,本來還可以見一面的。
高三畢業後學校空了許多,那股箭在弦上的緊張氣氛似乎也随之消退了,學校的壓力減輕了,老師的工作狀态都輕松了下來。
不過,這陣放松對何謙來說很是不合時宜,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幾天不見面而已,對某人的想念過分的高漲,越是無事可幹那人的模樣便大搖大擺地闖進腦子裏,一點招呼也不打。
明明以前也不這樣啊,何謙不由苦笑,這麽一想都有些不太明白那過去的三年自己是怎麽度過來的了。
何謙不想再這麽放任下去,主動包攬了年紀組分配下來的大部分工作,比起沉溺在想念裏,泡在工作中還是好受些。
時間緩慢流過,小半個月後學校就要舉行期末考試。
暑假快到來了,小孩也該回來了。
其實這段時間何謙和沈涼川倒不是完全沒有聯系,沈涼川開始那幾天幾乎每天都要給何謙打幾個電話的,不過後來—— 一天能保持一通就不錯了。
何謙發現沈涼川似乎不怎麽喜歡通電話,每次撥了電話過來,嘴上雖然一個勁地說“想你”,但就算再想,通話也絕不會超過五分鐘。
何謙好笑又無奈,怪不得當年補課的時候有什麽事也從來不給他打電話,當時還覺得小孩挺高冷,現在無奈之餘難得感受到了幾分委屈。
見不到面連天也沒法聊。
倒是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王世磊和羅靜漪在一起了。
那天王世磊忽然說要請吃飯,何謙聽他的語氣就知道可能是有情況了,不過确實是沒想到對象就是羅靜漪。不過倒也沒多詫異,兩人大學互為同學,畢業後一起留校,有緣成為同事又碰到了一起,日久生情難免擦出火花。
幾天後王世磊又約了飯,這次羅靜漪也到了場,她開朗了許多,對何謙的态度也落落大方,三個人對她曾經對何謙的感情都心知肚明,不用費心掩飾什麽,王世磊看起來也不在意,過去了便是放下了。
何謙真心為好友感到高興,只是在聽說兩人準備訂婚時還有些吃驚,沒想到這麽快。
許是被兩人無意間親密的小動作狠狠喂了把狗糧,回到家以後何謙一刻也不想忍,給沈涼川主動打了電話過去。
“什麽時候回來啊?”想你這種話何謙一向不輕易說出口。
“還要待幾天。”沈涼川應該是已經睡了,聲音低低的有些啞。
怪撓人的。
何謙嘆了口氣,不忍心打擾他,說了兩句就道了晚安。
55.
期末考試結束後正式放了假,天熱下來何謙懶得再出門,待在家裏先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完了,然後就閑了下來。
王世磊不知是要訂婚了有點緊張還是怎麽的,這段日子經常約何謙出去喝酒,喝得不多,就是借着那點模糊的酒勁說說話,何謙倒也不覺得無趣,有時候也會叫他直接到他家來,不用找地方也方便說話。
每次跟王世磊聊起過去,聊到大學時候的生活,都有種仿佛那段日子就在不久前的感覺,可是一轉眼,大家分明都各奔西東了。
這種感覺讓人懷念的同時又覺得惆悵,時光不留情面往前走,曾經每天在一起生活的人,如今連再見一面都難了。
不過記憶中幾乎快要忘記的人,有時候就突然出現在了面前。
“何謙?”
下午王世磊說要過來吃飯,何謙趁着時間還早,打算到超市買些酒菜,結賬時身後忽然傳來的女聲叫住了他。
“我嗎?”何謙回頭,眼前的女人看着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你好。”
“不記得我了?”女人笑了笑,頭發梳得規規矩矩的,很溫柔的面相,但面容有些憔悴:“林幼驚啊。”
“啊...”何謙愣了愣,不怪他看不出來,林幼驚變化實在有些大,當年的張揚和開朗都沉澱了,成熟了很多,甚至都不太看得出來和何謙是同齡人。
更何況她還牽着一個小女孩。
“不好意思啊,我記性不太好。”何謙有些尬尴,時隔多年他跟林幼驚見面真算不上可以寒暄的關系。
林幼驚也不知看沒看出他的猶豫,蹲下身來跟女孩小聲交代了一句什麽,小女孩就笑着跑開了,她轉向何謙,發現何謙也正看着,解釋道:“我女兒,沒想到吧?”
何謙點點頭:“恭喜。”
“方便請我喝杯咖啡嗎?”
“......”
一樓的咖啡廳。
直到服務員把咖啡端上來以後,都還沒有人開口說話。何謙是不知道能說什麽,但林幼驚看起來似乎有話說。
“過得好嗎?”林幼驚攪拌着杯子裏的咖啡,喝了一口後開口打破沉默。
“馬馬虎虎。”何謙說,“你呢。”
林幼驚無所謂挑了挑眉:“也就那樣。”她忽然笑了起來:“說起來,你...你不會跟那個小孩在一起了吧?”
她的語氣很輕佻,有意外也像是試探,聞言何謙不禁皺了皺眉,擡頭看她,沒接話。
“聽說你當年提前離校就是因為他,”林幼驚啧了一聲,雙手架在胸前:“看來是真的啊,怪不得他當初......”
“你想說什麽?”何謙打斷她,對方無論是語氣還是态度,特別是突然提起沈涼川,都讓他很不舒服,“不妨直說。”
“你不好奇我跟他怎麽認識的?”林幼驚收了笑,表情在這瞬間跟溫婉的形象判若兩人:“你離校後我就退學了,所以沒拿到畢業證,檔案上學歷也只停留在高中,你剛剛問我過得好不好是吧?
她漫不經心地喝了口咖啡,說:“現在靠着一間不大不小的小店做生意養家,帶着一個女兒,每天到處奔波,一個女人,你覺得呢?”
“抱歉,”何謙說,“但如果你要說的...”
“你知道我為什麽退學嗎?”林幼驚忽然問,眼睛裏突然的恨意讓何謙忍不住一怔。
“因為你。”
“啊,不是,因為你那個小朋友,”林幼驚說,“他當時嫉妒,怕你真的喜歡上我,跟我在一起,所以,找人警告我來着。”
何謙起身的動作頓了下,轉頭盯着她看了兩秒,“他知道我喜歡的是從來都是他,他不需要嫉妒你。”
說完起身就要走。
“那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因為懷孕不得已退學?”
“...什麽?”
“沈涼川讓人警告我離你遠一點,我當時在酒吧喝醉了,他找來威脅我的人趁我喝醉跟我發生了關系。”
“不相信?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有那份錄音?他早就找過我。”林幼驚嗤之以鼻:“你不會真以為他是什麽單純天真的好學生吧?”
“哦也對,他在你面前裝得很像吧?”
56.
何謙都不知道最後是怎麽回到家的,林幼驚那番話讓他震驚到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不是不相信沈涼川,他甚至都沒想到相不相信這件事。
第一反應是沈涼川做得出來。
超市買回來的東西被扔在玄關的櫃子上,何謙從回來開始就坐在客廳,一腦子裏還是懵的,緊接着林幼驚的話不斷不斷地冒出來,還有沈涼川的臉。
沈涼川他,到底是什麽樣的?
‘他在你面前裝的很像吧?’
一直以來何謙都認為自己很多時候都不太明白沈涼川的想法,他可以在讓你感覺到離不開你的時候,下一秒就忽然若無其事,也可以一邊說着喜歡一邊又給你傷害。
......
所以,沈涼川究竟是什麽樣?何謙是真的不知道了。
在客廳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門鈴響起來的時候何謙才驀地回過神來,窗外天已經黑了下來。 何謙開門時看到門外站着的王世磊和羅靜漪一愣,這才想起來約好了到他家來吃飯,“對不住啊,我忘了你們要過來,我...”
“我們吃過了才來的。”羅靜漪趕忙解釋,指了指王世磊:“他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都沒接,不太放心,所以吃完飯閑着沒事就過來看看。”
“謝謝,”何謙笑了下,看起來卻滿是苦澀,“今天真對不住了,改天再請你們吃飯。”
“出什麽事了?”王世磊面色擔憂。
“沒,”何謙擺了擺手,“有點不舒服,睡一覺就好了。”
兩人見何謙臉色确實不太好,也不打算多留,王世磊去取車,何謙便在門外陪着羅靜漪等他。
“真沒什麽事吧?”
“真的,讓你們擔心了吧,真是對不住啊。”何謙扯了扯嘴角,卻發現笑不出來。
“別站着了,”羅靜漪看他不想多說,沒再問,輕輕推了他一下,“進去吧,好好休息,我走了。”說完轉身往停車場那邊走了。
何謙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了才進屋,然而剛轉過身,擡頭便看見幾米之外,沈涼川站在那裏,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砰砰——”是心跳,忽然跳得那麽急那麽快。
因為念叨了一個多月的人回來了,很想念他。
何謙靜靜地看着沈涼川,似乎長高了一點,頭發也長了,面無表情的,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何謙說。
“剛到沒多久。”沈涼川走近了,不動聲色地盯着他看了幾秒,又往他身後掃了一眼:“剛剛那個人是誰啊?”
“大學同學。”何謙語氣很平靜,平靜得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沈涼川沒出聲,只是看他。靜了片刻,何謙推門走了進去,又轉頭叫他:“先進來吧。”
“大學同學,”何謙關上門,還未回身,沈涼川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她來找你是有什麽事嗎?”
“沒有。”何謙看着他,突然感到有些無力,解釋說:“就路過,過來看看。”
四目相對,兩人都沉默,房間裏一時安靜無聲。
“怎麽了?”片刻後何謙問,然後走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又朝他沈涼川招了招手,“累不累?”
沈涼川走到他旁邊坐下,看着他似乎有些猶豫,過了幾秒說:“那她來找你做什麽啊?”他頓了下,笑了笑:“你們都聊什麽了?”
“一定要問嗎?”何謙閉了閉眼,心裏憋了一天的那口氣終于忍不住爆發了出來:“怎麽?想跟上次警告那個女生一樣,讓她別再來煩我?”
沈涼川被他的反應驚了下,眼裏閃過一絲驚慌,下意識就去拉他的手,搖了搖頭:“我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麽??”何謙看着他:“怕我喜歡上她?”
沈涼川瞳孔猛地一縮,抓着他的手瞬間緊了:“你不會。”
何謙沒說話。
“你不會,”沈涼川死死地盯着他,“你不會喜歡她的。”
好一會兒,沈涼川眼睛都開始紅了,何謙才低低地應了一聲,“嗯,我不會。"他冷靜地看着沈涼川:“可如果我真喜歡她了呢?”
沈涼川眨眨眼,似乎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有些愣愣地,好半晌才開口:“你是不是生氣了?”
“別生氣啊,我不問了就是了。”他說着笑了下,眼圈有些紅,看着讓人心疼,“你別老因為其他人跟我生氣啊。”
57.
“還記得林幼驚嗎?”何謙看着沈涼川,猶豫了一瞬,思考着怎麽開口:“......你以前找人威脅過她,是不是?”
“不記得。”沈涼川握着他的手收緊了,眼裏閃過一絲不快,很快偏過頭像是忍了忍,但再轉過頭時仍皺着眉:“ 為什麽一定要提不相幹的人?就我們兩個,不可以嗎?”
“大三那年,你問我是不是跟林幼驚在一起,我說是,”何謙用手捏了捏眉心,聲音沒什麽起伏:“然後你因為嫉妒了,所以讓人警告她了,是不是?”
有些事情一旦聽過了,就再也沒辦法裝作不知情。
何謙不知道沈涼川是不是知道他做那件事,最後造成了怎樣的後果,但提起林幼驚時沈涼川的語氣和态度都讓他的心控制不住一點一點往下沉。
他以前就應該看出來的,這個小孩一向冷漠。
兩個人離得近,安靜到能察覺對反淺淺的呼吸。沈涼川臉色也沉了下來,忽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冷冷的,戲谑一樣說:“老師還是比較喜歡她嗎?”
聞言何謙眼皮一跳,心跳不可遏制地迅速加快,他猛地擡手掐住了沈涼川的下巴,幾乎兇狠地質問:“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就因為你那莫名其妙的嫉妒心,就可以不管不顧地傷害別人?”
“沈涼川,”何謙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被寵壞了?”
沈涼川從沒見過何謙這樣,眼裏藏不住的慌張和迷茫,帶着幾分憤怒,被掐着下巴也沒掙紮,擡起眼睛直直地回視:“對于另外一個女的,那時候你還沒這麽生氣呢,所以你是喜歡她那樣的嗎?”他嗤地一聲:“林什麽?是老師喜歡的類型嗎?”
“我嗎?”何謙沒注意到沈涼川微微顫抖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端詳了片刻,近乎冷漠地開口:“我一直都喜歡乖一點的。”
說完松開了手,偏過頭移開了視線。
沈涼川的下巴頓時泛起一片紅痕,眼圈也開始泛紅,他盯着何謙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忽然變得狠狠的,無所謂地哼笑出一聲,“乖一點的?那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射在我身體裏的那晚,你那時候怎麽不說我不乖了?我那時候應該挺乖的.....”
沈涼川話音未落,何謙猛地轉過頭來,難以置信地盯着他:“你說...什麽?”
張嘴時何謙才發現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啞得不像話,聲音宛如呢喃但卻破碎。
‘他在你面前裝得很像吧?’
是的。
所以他才會常常忘了這一點,情忍不住對他好、縱容他、忍耐他......
喜歡他。
何謙苦澀地笑了一下。。
沈涼川驀地住了嘴,他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像是想抓住什麽即将在眼前消失的東西,迅速伸手想去拉住何謙,但被躲開了,手指在原地微微曲卷了下,不知所措地看着何謙,然後垂下頭,沙發上兩小塊地方迅速被暈濕了。
片刻後何謙聽見他近乎讨好地開口:“我今天剛回來,我們一個多月都沒有見面了,你沒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嗎?”他頓了下,聲音更小了:“你明明很想我的......”
何謙沒說話,也沒再看他。
“我錯了,我以後會乖的,不惹你生氣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沈涼川擡手去碰他的臉,手伸到一半忽然被用力握住了手腕,何謙用手撐了撐眼睛,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冷冷地說:“出去。”
“不!”沈涼川雙眼一下睜大了,眼睛裏的眼淚不可控制地往外掉,明顯慌了,手忙腳亂地撲上去抱何謙,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你說我認錯就原諒我的,你說過的!”
冰涼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在肩膀上,何謙感覺胸口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喘不過氣來,被他艱難地、生生咽了回去。
這個心心念念了一個多月的人,還抱都沒抱一下呢,怎麽舍得推開。
全身地力氣陡然被抽幹,何謙無力地閉了閉眼,吐出口氣:“出去。”
沈涼川走後何謙在客廳呆坐了一夜,頭腦昏昏沉沉的,最後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昏睡過去的。再次醒來時腦袋想要炸開了一樣,腳步虛浮,渾身都提不起勁來。
拿了溫度計測量了下溫度,竟然發燒了,大夏天呢,何謙簡直想笑,也确實沒忍住笑了出來。擡頭時不小心瞥見鏡子裏的自己,臉上這哪裏是笑啊,明明比哭還要難看。
進浴室洗個澡準備睡一覺,說不定一覺醒來就都好了。
熱水從腦袋上沖下了,渾身的毛孔頓時都出了口氣,舒服不少,但鼻子堵堵的,胸口也是覺得,被熱水一泡,在鼻腔和胸腔裏什麽東西變得又軟又酸,不管不顧地湧上來,苦澀的。
58.
自那晚一個多星期過去,何謙和沈涼川沒見面也沒再聯系過,時間仿佛一下與分開的三年時間重新接軌,在一起的短暫時光像是一場夢境,虛無缥缈。
誰都沒有往前走一步。
陸明知接到沈涼川電話的時候還有些意外,沈涼川剛回來沒幾天,按理說應該跟某人待在一起才對,而不是在深夜孤身一個人在酒吧喝酒。
沈涼川不是愛喝酒的人。陸明知剛走進來便看見正對面角落卡座裏悶頭喝酒的人,桌上放了不少空瓶,沈涼川雙眼通紅,臉頰也染上粉色,看來已經喝了不少。
陸明知走近坐下,看出他心情不好,二話不說開了瓶酒仰頭灌了大口,才開口:“怎麽了?”
沈涼川聞聲看向他,眼神卻迷離沒有焦距,低頭盯着桌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忽然說:“他不要我了。”
口吻很輕,平靜得不像是他,卻糅雜着深深的失望與不可言說難過:“他又不要我了。”
陸明知一愣:“發生什麽事了?”
沈涼川苦笑了下。
吵架那晚,沈涼川被何謙提起那個人的語氣刺激到了,不知道何謙為什麽會忽然提起這件事,也顧不上想他是怎麽知道的,沈涼川瞬間就慌了,怕何謙後悔了。
他表面努力地保持冷靜,心裏其實早就慌亂無措,一股名為嫉妒的怒意也瞬間随之而來,被硬生生壓了下去,可何謙面無表情地看他,開口便是質問,眼神都是冷的,讓他全身發涼,于是他也開了口,咄咄逼人,分寸不讓。
聽見何謙說他喜歡乖一點的。沈涼川當時呼吸都窒了,口不擇言說不來的話讓何謙臉色清楚的變化,像看一個陌生人,他驀地僵住。
他立刻就認了錯,可來不及了,慌亂地去抓緊對方,何謙那麽想念他,那麽寵他,不會真的跟他生氣的——沈涼川自我安慰地在心裏想。。
可是何謙面若冰霜,連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冷冷吐出的兩個字像一盆冷水,把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通透,涼到心底。。
他說,出去。
何謙出奇的憤怒加上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沈涼川對此不是沒有疑惑,當時來不及細想的東西過後自然會明白過來,所以這些天他暫時按捺住了找何謙的欲望,從提到的那個女人查起,不過兩天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竟然是這樣。
擺在眼前的事實幾乎讓沈涼川發笑,可現實是,何謙相信了。
沈涼川當真笑了出來,笑到心口生疼、眼眶發熱,眼淚都控制不住地砸落下來,落在地毯上暈出淺淺的痕跡。
心裏什麽東西忽然就滅了。是對那個喜歡了多年的人的愛意。
一腔孤注一擲、從不回頭的愛。
59.
沈涼川與何謙第一次見面其實比何謙以為的還要早,那時沈涼川才剛上初一。
那天是沈涼川升中學開學的第一天,大人每天都在忙,差點都要忘了家裏還有一個兒子,更不要說上學這種小事。只有司機負責接送。
市一中升學的開學家長陪同是慣例。沈涼川雖然面色淡然,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但心裏終是會有些許失落。身邊的同學都是一家人高高興興地護送着前來,分班後開了第一次家長會,只有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引來不少同齡人的側目。
沈涼川面相偏冷,同學似乎都不太敢跟他說話,他也不是會跟別人主動開口的性格,獨自坐在最後一桌,教室裏不時響起一片歡笑聲,窗外亦是歡笑大鬧的人群,沈涼川并不羨慕,但這些卻忽然讓他開始覺得,自己似乎是多餘的。
當時他不知道,毫無征兆冒出來的這種想法,會讓他在今後的人生裏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一直悄無聲息得潛伏在腦海深處,成為直至多年以後仍然難以擺脫的懷疑。
周圍陌生的氛圍讓沈涼川忽然感到害怕,導致他那天下午還未放學就提前逃了出來,他一路跑,一直跑,像是要擺脫那讓人窒息的一切,最後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時,已經不知到了何處。
在這座城市住了這麽多年,竟然還會迷路,沈涼川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他出來得急,書包都沒來得及拿,全身上下只有一條口香糖——司機送他時順手給的。
天生奇差的方向感和孤僻的性格,他別無他法只能沿着大街漫無目的地走,一直走到小腿開始發軟,口幹舌燥,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他盡可能壓低了存在感,走進了一家書店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櫥窗繁華的都市早已華燈初上,他無奈苦笑,心裏自我打趣般開始跟自己打賭,家裏的大忙人什麽時候才會察覺自己走失了。
天徹底黑下來之前忽然下起雨來,又大又急,毫無防備。沈涼川在店員多次“不經意”瞥過來的目光中逐漸坐立不安,最後還是走了出來,避無可避地縮在店外窄窄的屋檐下。
雨勢漸小,夜晚的燈光包裹着光暈,車水馬龍的街道口,來往的行人目不斜視腳步匆匆,冷風吹過在光裸的肌膚上掀起一陣涼意,冰涼的雨滴濺到眉眼之間,染濕了睫毛,眼前逐漸變得朦胧,沈涼川波瀾不驚的臉色終于開始動容,是孤獨和被遺忘帶來的恐懼。
幾乎讓他顫抖。
鈴鈴鈴——
風鈴的聲音。
“我靠,這麽冷...”身後的門被拉開,走出來的人被冷風吹的縮了一下,一邊撐開傘一邊碎碎念道。
沈涼川往旁邊推開兩步,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又低着頭繼續盯着腳下發愣。接着那兩個人從面前一前一後走過,不知是不是沈涼川看起來太過無助,後者經過他身邊時腳步頓了頓,聽見那人喊了幾步之前的同伴一聲:“等一下。”
随後一只握着一把黑傘的手伸到了眼前,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沈涼川心下一顫,擡頭看去,那人站在雨中,對上他視線的瞬間寬慰地笑了一下:“這個給你。”
沈涼川愣愣地望着他,忘了該有的反應。
不見他有所動作,那人仰頭張望了下,笑着輕輕地嘆了口氣,把雨傘立到他腳邊的牆壁上,沒再多說轉身小跑到了同伴傘下。
直到那個身影遠去沈涼川才收回目光,又呆呆地站了好一會才緩慢地轉身去拿傘,無意間瞥見玻璃窗裏的影子,神情淡漠目光冰涼——是平時那副不經人情的冷相。
忘了對他笑了。
沈涼川想。
60.
——或許這也是為什麽後來的沈涼川在何謙面前時,甘之如饴地順從,下意識地想把最溫柔的一面留給他。
把那天忘了的笑容和感謝,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