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67、一次争吵
67、一次争吵
北望山的黑夜一片幹冷陰郁, 風呼呼地吹。阿枳與陳逢年坐在屋頂上,他擋在她身前,為她擋風, 她靠在他懷裏,給他支撐。
陳逢年沒有追問白天發生的事情, 他的沉默成了阿枳最好的避風港。
她靠在他身上良久, 終于說話了。
“陳逢年, 死人太可怕了。”
她的聲音在顫抖, 這個素來不怕鬼神、不怕生死的女子,她害怕了。陳逢年說:“我第一次見死人也害怕...”
阿枳驟然擡起頭:“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 見多了就好?”
啊...被她猜中了。陳逢年抿了下唇, 開始找補其它措辭。
阿枳好笑道:“你到底會不會安慰人?”
陳逢年覺得,這不是該安慰她的時候。瘟疫的恐吓之下, 他一個鐵骨铮铮的男人都害怕, 何況她。
比起無法給她滿意的安慰, 他更自責讓她深陷這種境地。
陳逢年硬着頭皮, 想出一句尚算安慰的話語:“害怕是正常的。”
阿枳嗤笑,她伸手輕捏了一下他的下巴:“陳逢年,你可真會說話啊。”
被胡渣紮到了...
陳逢年雖不是個會甜言蜜語的人, 但他的存在足夠讓阿枳安心。阿枳掐住他的下巴:“有沒有聽馮華說, 太子被發配到了北望山主持治瘟。”
陳逢年愣住,看他的反應,明顯是剛剛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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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的目光一沉, 淡淡問:“是麽?”
他想到前天羅泉說, 太子曾向阿枳示好過。說不嫉妒, 太假了。
可他為什麽要嫉妒呢?
不過是個空有其表, 随時可能會喪命的太子,有什麽可令他嫉妒的?
陳逢年壓制着心裏的妒意,不以為然地問:“今天你見到他了麽?”
裝什麽裝...阿枳冷笑,直接挑明:“前些日子你不在,他向我表示過。”
“是麽。”
還裝?
阿枳有點摸不清,他是真不在乎,還是裝不在乎了。
于是在陳逢年一如既往的沉着之中,她說出了過去自己從不屑說的話,“他委托馮華打探我的婚嫁情況。”
陳逢年這才多說了幾個字:“那你怎麽想?他畢竟是大魏唯一的太子。”
他的聲音平緩,沒有多餘的起伏。
阿枳氣笑了,“大魏太子算得了什麽?你知道麽,我的青梅竹馬羅霑是大梁司天監,見過他的女子沒人能忘得了他,大魏太子還入不了我的眼。”
聽她又提起“大梁”,還有她的青梅竹馬...陳逢年不自覺皺起眉。
阿枳知道,他從沒信過。
她勾住陳逢年的脖子:“陳逢年,你知道麽?我以前很不屑依附別人而活,可在這裏,我無親無故,一個人寸步難行。如果非要讓我有所攀附的話,那個人,只能是你。”
對陳逢年而言,在他們遇到以前發生的那些,毫不重要。
他不相信,但也不在意。
他只要将來。
陳逢年摸了摸阿枳的頭頂,“我送你走吧。”
阿枳第一反應,是覺得自己聽錯了。
他在說什麽?
走?她能去何處?他以為她喜歡整天呆在吵鬧的馮華身邊麽他以為她喜歡被瘟疫籠罩的這裏麽?
她只是暫時,回不去。
經歷了熱鬧的人間煙火,她再也回不到那個冷淡的大梁皇宮了。
在阿枳不解的注視中,陳逢年與她十指相扣,“我送你回金寧,你回家等我。”
他總是有辦法簡簡單單就讓她失去控制。阿枳一向穩定的情緒在此刻正經歷着劇烈的動蕩,她聽到自己陡然升高的聲音:“你...”
她不想自己聽起來不可理喻,話剛出口,就克制住了。她壓低聲音,冷冷道:“那裏不是我家。”
她很想有理有據地告訴陳逢年自己不能回去的理由,但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況,找不出來。
陳逢年笑了:“怎麽不算?房契上寫的是你的名字,當然是你的家。”
不是,那不是。
阿枳心裏說。
家,是要有人在的地方。她一個人在那裏,不算是家。
阿枳的反應超出了陳逢年的預料。他回想是自己的态度,還是話裏的內容惹惱了她...
都沒問題...
他解釋說:“這次瘟疫比我想得要嚴重一點,你在這裏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他說的阿枳都明白,不,即使他不說,她也明白。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阿枳問:“那你呢?為什麽你不走?”
陳逢年說:“我是個男人。”
“男人就不是人了麽?”
“這裏還有很多普通百姓...我不能...”
他竟有些哽咽。陳逢年沒有再去解釋,他直接說,“這是我過去欠的債,我不能一走了之。”
如果當初他沒有非要在這裏按兵不動等待李晏,就不會有後來那場屠殺,也不會有今天的屍瘟。
“你不能什麽都往自己頭上攬...”阿枳說,“這樣活會很累。”
陳逢年撫着阿枳的脖子,靜靜吻着她的臉頰,“我只是想再試一試。”
阿枳沒再和他為此事争辯。
她不想把時間花費在争論上,兩個人總有意見不合的時候。陳逢年什麽性格,她不一開始就清楚麽?
但她更清楚,她不想在這時候離開。
對她而言,這個被歷史抹去的痕跡的年代裏,每一次際遇都是上蒼給的賞賜。
阿枳從他懷抱裏掙,她淡淡說:“好,不過...”
她挑了下眉,“馮華要跟我一起走。陳逢年,她也是個女人,我好歹有你替我擔心,她只有自己一個人。你送我們一起走。”
在陳逢年看來,危險的時候送女人離開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他沒想到這其實是阿枳給自己出的難題。
于是第二天早晨,阿枳在亭子裏悠閑地煮着茶,看着馮華和陳逢年刀劍相搏。
馮華跟她不一樣,能用武力解決的,絕不會浪費唇舌。
所以當陳逢年一提出要送她回金寧,馮華第一反應就是——
“你奶奶的瞧不起老娘是個女人?”
當然,這句話說完下一句,就是要證明她比男人強。用什麽證明呢?她最擅長的武力。
馮華使劍,陳逢年未佩戴兵刃,在她一劍劈來之時,陳逢年迅速抽出旁邊護院的佩刀,橫刀擋住馮華的劍。
陳逢年的招式不複雜,對于馮華的步步緊逼,他游刃有餘地應付着。
他趁着對付馮華的閑暇,目光掠過亭子裏的阿枳。
她也正看着他,以茶做酒,朝他隔空幹杯。
他意識到自己根本拿這個女人沒轍!她想做的事,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做成。
就在陳逢年想着阿枳的片刻,馮華趁虛而入,她連着挽了十來個劍花,像陳逢年刺去。
陳逢年及時放下刀,舉起雙手:“認輸。”
馮華道:“陳逢年,我馮華的字典裏,沒有退縮二字。”
當然,她馮華的字典裏也沒幾個字。
大難當前,馮華表現出一種無知者無畏的勇氣。
陳逢年語重心長道:“郡主,還有兩萬安康王舊部等你平安歸去,這不是任性妄為的時候。”
馮華說:“我不是任性妄為。跟我來北望山的這二百個手下,我不能把他們留在北望山自己跑了。今日我把話放這兒,我馮華,可以忠勇而死,絕不茍活。”
馮華态度堅決,送她們離開之事,還是只能從阿枳那裏入手。
陳逢年不禁覺得現在去殺了徐白山都沒有勸說這兩個女人難。
中午,阿枳端了清粥回屋吃。
自瘟疫以來,北望山被隔絕,糧食沒法送進來,餐飯越來越簡單,粥裏幾乎見不到米粒。
陳逢年望着阿枳碗裏洗鍋水一樣的粥,他不理解,不明白。
她怎麽能連一句抱怨都沒有。
阿枳注意到他的注視,擡起頭,說道:“你不吃飯,看我做什麽?”
陳逢年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他當然知道現在對她說一句“不要任性”會是什麽後果。
他挑眉問:“想吃魚麽?”
阿枳:“哪裏有魚?”
陳逢年說:“下山去吧。”
阿枳:“你是不是想趁機把我送走呢?”
她的戒備心令陳逢年無言以對,他好笑道:“我要送你走也不至于用這種借口。”
阿枳覺得自己過于緊張了,于是放松了語氣,她抿抿嘴唇,道:“既然陳公子邀小女外出,小女豈能拒絕。”
陳逢年淡笑一聲,道:“多謝陳姑娘賞臉。”
于是陳公子騎着馬帶着陳姑娘沿那條密道下了山。
阿枳靠在他懷裏睡了一覺,很快就到了山下的村子裏。
陳逢年找到雜貨鋪,買了些待會兒烤魚要用的香料。
阿枳趁他去買香料的時候,目光掃了一邊村子,村裏面依然熱鬧,往來熙攘、雞飛狗跳,北望山的瘟疫對這裏似乎毫無影響。
還是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北望山有了瘟疫。
她能夠确定是後者。她出生在那樣的地方,再清楚不過,大難發生之際,最重要的是維持正常秩序,盡可能大地減少災難帶來的影響,所以朝廷一般會秘而不宣。
但當她站在一個知道真相的普通百姓面前,面對這種隐瞞,只能産生一種無力之感。
過了一陣,陳逢年提着一捆香料、一包蜂蜜回來。
阿枳問:“魚呢?”
“去河裏抓。”陳逢年說。
“去河裏抓?”阿枳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她有點不相信,“現在河裏還有魚麽?”
陳逢年一時無話可說,他怎麽忘了,她是個連打水都不會的人,怎麽可能知道冬天河裏也會有魚這種常識。
他認真解釋:“有,只不過藏得比較深,一般見不到。”
他說話的時候,阿枳很認真地聽着,她心裏也有點詫異,陳逢年知道很多東西。不過,他都活過一次了,知道這麽多也無可厚非。
陳逢年帶她來到了湖邊,阿枳推測他以前經常來這裏,要不然怎麽知道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有一片湖?
湖水的寧靜讓人在片刻間放松。
陳逢年把香料和蜂蜜交給她:“我去抓魚。”
他想起阿枳在一些小事上,不靠譜地令人發指,特地叮囑:“拿好了。”
阿枳覺得他好像是在小看自己,她說:“我還能扔了它們麽。”
陳逢年調笑說:“可能會有野鷹野狗之類出現,叼走它們。”
在這些事上,阿枳絕對相信陳逢年。她聽他這麽一說,不禁抱緊了懷裏一堆東西,“要不要藏起來?”
陳逢年半天沒說話,她看到他眼裏怔了一刻,然後笑意漸濃,這才反應了過來:“你诓我呢。”
他裝作惋惜:“被你發現了。”
阿枳嗔了他一眼,擡起腳,朝他小腿上輕輕一踢,“你去抓魚吧。”
陳逢年擡起她下巴,親了她一下,然後揉揉她的腦袋,轉身去抓魚了。